这里坐上一会儿,顺便煲点汤什么的。
小月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她因为寂寞而崩溃,再就是她把舒英从谢珑手里夺走。
小月确信自己喜欢第二个结果。
舒英考虑再三,发现自己无法承受欺瞒谢珑的后果,还是把收留小月一事告诉了谢珑。
谢珑低头想了想,问,“你想做什么?”
“她姓吕,是吕家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舒英回答。
“是啊,”谢珑低语,“当年,你跟舒明也是这样说的吧,她姓谢,是谢家的人,应该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是一个舒英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脸色大变,“你一直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的,我知道。你刻意制造机会让舒明认识我,是因为我是谢天的女儿。不过,有一件事,我现在想让你知道,在你告诉舒明真相之前,我们一直很幸福。”
“无知者最幸福,如果这是你的切身体会,我就更不能放过吕小月了。”舒英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在微笑着。
“12岁那年,小月第一次尝试离家出走,白天,天气很好的日子,她离家出走了200米,被杨敏和王伯找到。”
“你想说什么?”舒英不解。
“我离开吕家的那天,是半夜一点,天气糟透了,刮风、打雷闪电、暴雨。吕家的房子建在山顶,我沿着空无一人的山路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足足走了四个小时,临晨5点的时候找到第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让舒明来接我。”
“舒明把你接到我家时,我也吓了一跳。其实你可以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离开,吕家不会有人关心你的去向。”舒英回忆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珑本人,而不是照片之类。
“那天晚上,我听见姨父和姨妈在书房里争吵,姨妈问姨父,前天我怎么会食物中毒?姨父说不是他做的,是意外。姨妈说她不再相信意外,自从我父母的意外之后。”
“我以为林清雅和吕树才从来不吵架。”
“不,他们吵架,他们在众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但会在他们的女儿吕小月看不见的时候,因为我,因为我的父母,吵得跟仇人一样。凡看过他们吵架的人,听过他们恶毒诅咒的人,会对开口说话失去兴致。知道吗?”谢珑忽然笑了笑,“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极度妒嫉小月,凭什么她总能看到歌舞升平,而我却连哪怕片刻的宁静都找不到。小月寄宿之后,他们吵得更是肆无忌惮。我甚至想过随便捏个理由打电话给小月,让她忽然回家一趟,看看她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相处的。”
“既然是这样,我就更不能放过吕小月了。”舒英握住谢珑的手,象是一个承诺。
“但最终,我也没打那个电话。小月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求岳洁去帮她一把。”
“你什么意思?”舒英觉得有些不对劲。
“记得姨妈的遗嘱吗,她倾其所有,为小月买一个无知的幸福,我没理由不成全她。”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吕小月?”舒英总算明白过来了。
“不是。”谢珑摇头,“我想你放过你自己,我不想你这辈子都没机会给你最疼爱的弟弟上坟。”
舒英脸色大变,自此无话,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手也握在一起,却再无一言。谢珑不说,是因为该说的都说了,舒英不说,是因为想说的说不出口。
谢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冬日的阳光给病房里带来一阵无力的蜡黄,不见温暖,更增三分病色。
谢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从床上起来,想把窗帘拉上,但有人扶住了她,“我来吧。”来人说。
谢珑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吕阳。
是啊,他每天这个时候必到的。
吕阳拉上窗帘之后,笑道,“你小时最喜欢阳光的,怎么大了倒改了脾气。”
谢珑平日是不理会这些话的,但今日,她不想再给吕阳脸色瞧了。
“有一样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她低声说。
“是什么?”这是这些天来,谢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吕阳心中一喜。
“我的理想,我小的时候想做糕点师傅,你忘了。”谢珑说。
“是啊,你喜欢那些漂亮的蛋糕。”吕阳笑道,“到底是女孩子,总喜欢一些看起来漂亮的东西。”
“知道小月的理想是什么吗?”谢珑忽然问道。
“小月?”吕阳不知谢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小月,他低头想了片刻,既没想出谢珑话里的意思,也想不起小月的理想是什么,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失败得可以。
“小月没有理想,或者说,小月的现实就是她的理想,她惟一想做的,是吕家的小公主。”谢珑说。
“小月永远都是。”吕阳这句话,不象是回答,更象是承诺。
“可你我都知道,事实上,她并不是。如果,”谢珑斟酌着字眼,“我是说如果,如果小月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吕家的小公主,她会怎样?”
吕阳呆立半响,方才说得出话来,“谢珑,你不会这样残忍。”
“我不会,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我父亲,他不会说,为了吕家的体面,为了男人的尊严,他死也不会说。”
“那个人,不是你父亲,虽然他的残忍,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谁,那个人是谁,谁要伤害小月,谢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谢珑,你不能让那个人伤害小月,你答应过我母亲的。”
“我是答应过姨妈,姨妈和你保谢珑一条命,谢珑保吕小月一生一世的平安。你去找小月吧,她跟舒英在一起。”
“舒英?小月怎么会跟舒英在一起?”吕阳不解。
“小月的个性你我都知道,舒英这个人我更清楚,他答应过舒明不杀人,不做违法的事,他就一定做得到。但他会做比违法杀人更残忍的事。”
“你既然知道,”吕阳不想在这个时候出言责备谢珑,但他忍不住,“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舒英在一起?”
谢珑听到吕阳责备的话,反倒笑了,微笑在唇边漫延开来,仿佛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十六岁,我最年轻最美好的十六岁,遇到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对我说,‘谢珑,跟我走。’我问他,‘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他说,‘凭我能给你一个笑容。’然后,他笑了,阳光下,他笑得眉眼都弯起来,嘴角也翘起来,那不是这世上最灿烂的笑容,但是我所见过的最真诚的笑容。”
“那个男孩是舒明,是不是?你因为一个笑容而爱上舒明。”吕阳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吕家人都不会笑,所以不觉得笑容,尤其是真诚的笑,有多宝贵。大哥,你这一生,有没有真心真意笑过一次,你有没有对过镜子,仔细看清楚你的笑容,你的笑容,从来都漂浮在云端,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赞同,而是因为教养。姨妈脸上没有笑容,因为她这一生,没有值得欢笑的事。她爱的男人,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甚至,为了不让这个男人疑心,她嫁给了这个男人最好的朋友,但到头来,自己的丈夫,杀了自己的妹妹和这个男人。姨父脸上没有笑容,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还用最决绝的方式羞辱他。吕小月脸上没有笑容,是因为她身边最亲的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吕阳,为了小月,为了你母亲的遗愿,你能不能抛开吕家,抛开天正,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吕阳苦笑,“离开了,我父亲怎么办?你不是也说,他这一生,脸上也没有笑容,小月是我一母所生的妹妹,我应该照顾她不假,但父亲生我养我,全部希望和心血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就这样抛开他一走了之,我还是人吗?”
“吕阳,你明不明白,天正的事,你一个扛不下。”谢珑提高了声音。
“扛不下也得扛,至少,这么多年,我把你的命扛下了,不是吗?”
这父子之间的事,谢珑深知劝也没用,叹口气,“算了,我们不为这个吵了,你去找小月吧。找到她,好好跟她谈谈,把她送出国。天正这座大厦,即将倾覆,你不为自己作想,就多想想小月吧,反正你这辈子,不为自己活都成习惯了,也不觉得苦了。”
“你让我把小月送出国,那李华怎么办?”吕阳眼里的李华,无论长相学识教养,无疑是高攀了,但他是真心对小月好的人,他也只好认了。
“李华跟小月,至少在小月心里,没有可能。”谢珑摇头。
“为什么?”吕阳不解。
“说小月做梦也好,现实也好,什么都好,她想做公主,这本身没什么错,她希望公主身边站着王子,更没有错。错就错在,李华不是她心目中的王子。”
“那又如何?”吕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杨敏拒绝了你。”
谢珑忽然提到杨敏,吕阳心中一痛,忙站了起来,“我去找小月了。”
谢珑本想拦住吕阳,再劝上几句,但转念一想,以吕阳的个性,劝也是白劝。再说,她这一次虽然没有劝得吕阳远走高飞,但小月的事,依小月的性格,够吕阳劳神一阵子的了,没空盯着她。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电话,拨通,“王伯,你要的一百万已打到你女儿的帐上了,你答应我的事,明天可以去了。”
说完这一句,谢珑挂上电话,眼睛看着前面。前面是堵墙,洁白光滑的墙,上面,什么也没有。
守在谢珑病房外的李华被周队长一个电话招回警局。
“出什么事了?”
“岳洁的案子有突破了。”周队长很是兴奋。
“什么突破?”
“王汝中今天一大早来自首,承认是吕树才指使他买凶杀人。”
李华大喜过望,“吕树才的逮捕令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周队长拿起桌上一张纸,扬了扬,“已经到手了,买凶杀人,这个理由拿吕树才再好也不过了。那些人再有权有势,摊上人命官司,就是找老天爷借个胆子,也不敢开口求情。我们正好借岳洁的官司,好好招待执行我们这位吕总裁。”
小月通过电视得知父亲被捕的消息,她原以为自己是怕着父亲,恨着父亲,在医院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父亲死了,她的日子也许会过得更惬意一些。但到了这个时候,失落、悲伤、不安还有害怕,这些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她开始后悔,为什么父亲在身边的时候,她没有努力跟父亲好好沟通,没有好好对待父亲,为什么要任性,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一定要想办法让父亲出来。
但怎样让父亲出来,她一点主意也没有。
商量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舒英。
她这些日子住在舒英的房子里,舒英每天晚上都过来,和她一起吃晚饭,说说笑笑,帮她修电脑、换灯泡、修水龙头,还一起买过菜,坐在同一张沙发椅上看八点档的悲喜剧。小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共同有了这些经历,应该可以坐下来谈谈如何帮忙解决父亲的麻烦了。
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照着菜谱,又炖又煲,足足忙了五个小时,准备好一顿晚餐。舒英六点钟的时候进屋,手里拿着保温筒,先闻到屋子里飘散的香味,笑道,“排骨玉米汤,火候刚刚好,谢珑肯定喜欢。”
小月听他提到谢珑,心头火起,但一想到父亲的事有求于他,又强忍下来。她坐在餐桌边,看着舒英把保温筒洗干净,把她已经盛出来的排骨汤分出一半来倒回砂锅,小心用文火保温。
小月觉着舒英的一举一动,象在用根针扎她的胸口。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就数这次最有耐性,等到舒英吃完饭,自己也收拾了碗筷,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才提出父亲的事。
“我爸爸的事,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小月小心翼翼地问。
“嗯,今天的苹果不错。”舒英说。
“新闻里说,我爸爸的事,很严重。”小月稍稍提高了声音。
“是吗,这段时间事太多,公司医院还有你这里三头跑,没看新闻。”
“是买凶杀人。”小月硬着头皮说出她仅仅知道的内容。
“那确实很严重,前两年有个买凶杀人的亿万富翁判了死刑,不过,现在的死刑执行方式人道多了,不用子弹,改成注射了,一针下去,六七秒钟就闭眼睛,两分钟之后没有脉搏,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跟睡着了一样。惟一的坏处是费用贵点,现在搞不清楚这费用是国家出还是家属承担,如果是家属出的话,估计得预先准备一笔钱。”
第 22 章
小月听着舒英这话,觉得不是味,她不明白,她的性格是不明白就问,“你在幸灾乐祸吗?”
“我没看新闻,但有内部消息,知道你父亲买凶杀人,杀的是哪一个吗?”
小月摇头,她的确不知道,新闻里没报。
“是岳洁。”舒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