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珀在洗过脸后站起来,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唉,小黑炭,今天是元旦,一九八四年啦!”
军营里最看重的节日是农历春节和四月的泼水节,对于元旦,倒是比较淡然。岩温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答道:“那……那我给你烤鸡翅膀吃好不好?”
段珀见他如此之馋,抬腿就踢了他一脚。正值此刻,忽然有一名军官走过来,向段珀禀报道:“老虎少爷,我们今早在军营外面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段珀捂着叽里咕噜乱叫的肚子问道:“有多可疑?”
军官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答道:“相当可疑——他是个美国人!”
段珀看了他一眼,感觉这家伙是个蠢货。
段珀让岩温留下来烤鸡翅膀,自己则是前去探视了那个美国人。
美国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因为是被段家士兵抓猪一样抓回来的,所以浑身皆是泥土。五花大绑的缩在墙角里,他也知道段提沙集团是无比痛恨美国人的,故而惊恐万状,睁着一双灰眼睛四处乱看。军队里有个参谋略通英文,这时已经翻检了他随身的背包,发现此人应该是个记者,背包里不但有护照之类的证件,还有照相机和笔记本。
段珀并没有感到很惊讶——现在帕加村一带区域已经成了外人眼中的禁区,段家父子,尤其是段提沙,更是神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外国记者对此感到好奇、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过来一探究竟,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他不愿意见血,所以随便嘱咐了那军官几句,他便返回司令部,吃烤鸡翅膀去了。
段珀和岩温坐在一块空地上,专心致志的大嚼。
段珀吃了无数鸡翅膀和鸡大腿,而余下的部位便落进岩温腹中。两人一边吃一边喝啤酒,正是快乐之时,段提沙忽然来了。
段提沙穿了一身笔挺西装,一张脸刮的很干净,短头发更是梳的整齐。双手插兜站在段珀面前,他看了看满地狼藉的酒瓶和鸡骨头,登时就冷笑了一声。
段珀抬头打量了他:“爸爸,今天很帅嘛!”
段提沙翻了个白眼:“怎么?我连穿两件好衣服都不行了?”
段珀用一根鸡腿指了他:“你不要跟我闹!你再闹我饶不了你!”
段提沙弯下腰:“怎么?你要打你老子不成?”
段珀咬了一口鸡腿:“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打你!这里是军营,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等晚上回了家——你等着!”
“哎呀!你这个不孝的混蛋老虎!你老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也下得去手?!”
“你等着!你等着吧!”
“我等着呢!”
“你等着!”
“我就等着!”
段提沙一来,岩温就不敢坐了,立刻站起来退到一边。段提沙见他腾出空位,就一屁股坐下去,一边吃鸡胸脯上的肉一边和段珀拌嘴。
其实他并不是闲出屁来,一定要招惹的儿子不痛快——他是心虚。
他凭借武力与头脑横行了半辈子,几乎就是所向披靡,活的太成功、太痛快了。所以如今他是格外的悲哀。他心里还年轻的很,有时撒起欢来,几乎感觉自己还是个小男孩。他是这样的野心勃勃,简直可以有滋有味的再活上一百岁一千岁,可是老天怎么就不肯成全他这番心劲呢?
他宁愿时光倒流,自己没吃没喝的去国民党残军中做马夫,也不想锦衣玉食的瘫在床上,变成一堆沉重腐烂的老骨头老肉。
除此之外,他更怕段珀到时会因此嫌弃自己——他想过,如果段珀落了残疾瘫在床上,那自己是不在乎的;可是把双方的位置调换一下,那段珀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爱的坚定呢?老家伙可是非常讨人厌的呀!
段提沙有些自卑、有些绝望,并且对段珀没什么把握。可段珀年纪还轻,哪里能够了解他那种复杂心情?
于是两个人就继续吵架。
段提沙伶牙俐齿、满嘴歪理,越战越勇。而段珀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结果在这新年第一天里,他被父亲气的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他怒吼咆哮,他躲避逃跑,然而最后总能被段提沙追上捉住。他捶了段提沙一拳,段提沙就把他推的坐在了地上。副官长忍住笑意过来劝架,结果也挨了将军的窝心脚。
将军终于变成了一条凶恶的癞皮狗。
天黑之后,段提沙要段珀和自己一同回家去睡觉。段珀气的发疯,当然不肯。
段提沙让身边副官卫士们去把老虎少爷拉扯上车,有那听话的家伙走上去,结果当场就被段珀扇了一记耳光。随即段珀对着身边部下喊道:“把他给我推进车里马上送走!这两天都不许他下山乱跑!”
此言一出,竟是真有人试探着走向了段提沙。
段提沙几乎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然后那嚣张气焰就立刻降低了许多。
儿子长大了,自己快要惹不起他了!这要是当真被段珀的卫士强行塞进了车里,那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做这个将军?
段提沙审时度势,决定暂时恢复理智。转身爬进车里坐好,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段珀点了点:“不孝子——”
段珀上前把他那手臂搡回车内,然后“咣”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段珀和岩温在总司令部内对付了一夜。
他气愤的睡不着觉,坐在桌子上蜷成一团,又用一条薄毯披头盖住了自己。岩温围着他转来转去,后来掀开毯子一角,想去窥视段珀那隐藏在暗中的面庞:“老虎,这里有床,你躺着睡吧。”
段珀不理他。
于是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蹲到我的腿上好不好?我很暖和的。”
段珀仍旧是不理他。
于是岩温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把这连人带毯子的一大团抱进怀里,搬到了行军床上。
山中夜里是很凉的,段珀依偎在岩温胸前,就感觉太阳穴在一跳一跳的胀痛。长叹一身伸展了身体,他软绵绵的仰卧在了小床上。
他不想吃止痛药,所以让岩温给自己按摩头部穴位。可那床是张小小的单人床,岩温无法坐在床头,又不愿离开段珀站到地上去;故而他大着胆子一翻身,跪伏在了段珀上方。
双肘在枕边支撑稳了,他用手指按住了段珀的太阳穴,控制住力道缓缓揉摁。双方的鼻尖近在毫厘,气息温暖流动,四处蔓延。
岩温略感恍惚的微微歪过脑袋,竟是自作主张的吻向了段珀的嘴唇。
这个吻很轻,仿佛是要浅尝辄止的,但是双方在嘴唇相触之后,却是心有灵犀一般各自静止了动作,好似时光已然停滞。
岩温缓缓收回手指捧住了段珀的脸,长久保持了这个轻吻姿态。安宁愉悦的闭上眼睛,他想这样真好,好极了,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片刻过后,段珀忽然嗤嗤的笑了。
“小黑炭,你喜欢我?”他出声问道。
岩温微微撑起身体,不假思索的答道:“喜欢。”
“喜欢我什么?”
岩温认真的想了又想,最后发自内心的答道:“好像也没有什么。”
段珀不再追问,只向旁边挪了挪身体:“床好小,你抱着我睡。”
第二天,段珀抛开烦恼,去处理正事。
美国记者胆大包天又没什么用处,所以段珀决定杀了对方,再把尸体扔去清迈市内,届时引起恐慌,就算是给国际禁毒组织一点颜色看看。美国记者嗅到了危险气息,吓的用英文大喊大叫,一口气说出许多泰国政府高官的名字。
他这反应让段珀心中一动,倒是枪下留人,暂时饶了他这一条命。双方通过翻译进行了一番对话,原来这美国人自觉国籍高贵,认为美泰两国政府都会设法营救自己,希望段珀给两国政府一些时间;而段珀别有心肠,也就答应了下来。
段珀把美国记者被捕的消息散播出去,果然引得外界十分震动。美国大使馆向泰国政府施加压力,泰国政府也立刻同段家军取得了联络——还不是单方联络,而是多方联络;政府内的几股势力都想首先营救出美国记者,拔这个头筹。
段珀经过一番考虑,最后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信中将。当然,虽说信中将是他们的老朋友,不过想要救回美国记者,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信中将深谙其中道理,他送给了段珀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乃是绝密材料,上面记录了欧亚各地禁毒执行官的名字住址,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有,内容十分的详尽。段珀如获至宝,立刻将其锁进保险箱中。
他没收了美国记者的照相机和笔记本,然后派人给这家伙剃掉络腮胡,换上新衣服,将其平平安安的护送出了段家地界。
外界媒体都以为帕加村是个魔窟一样的地方,美国记者这回被囚禁了许多天,必然受到极大虐待,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知记者一露面,瞧着人模人样的,身上也没有伤,这就让外界感觉十分诧异。
在外界惊诧之际,段珀开始了行动。
他按照那份名单上的内容,开始大肆的四处行贿收买,如果有那坚贞不屈的人,则是会被他追杀至死。国际禁毒署的办事处和美国领事馆很快就从清迈搬去了曼谷,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下战争中,段珀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欣喜——事实上,他觉得眼下这一切事业都有些令人厌倦。
他生在军营,长在军营,生活中充斥着战争与毒品,永远与全世界为敌,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它。他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毫无异议,不过每次想起他在意大利住了若干天、却是丝毫没有领略过异国风光这件事,他都要感觉遗憾。
他发现自己正在渐渐变得不见天日,最后就像父亲一样,永远躲藏在山林深处,活成外人眼中的鬼魅。
段珀有些苦恼——他还年轻,不想就这样活过一辈子。但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用毒品养活军队,用军队保护毒品;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过来的,他父亲之前的各位司令将军们,也是这样过来的。这是一条不归路,一般人回不了头。
114分歧
入夜时分,段珀推门走进卧室,想要和段提沙同睡。
室内灯光明亮,他就见段提沙光着膀子蹲在床边,左手端着一杯牛奶,右手捏着一块奥利奥饼干,牛奶泡饼干,吃的不亦乐乎。
段珀随手关了房门,好心提醒他道:“爸爸,不要吃啦。帕塔说你血糖高,总吃甜食会得糖尿病的!”
段提沙蓬着一头短发,因为这阵子一直没有染黑,所以两鬓显出一片花白。将那块饼干塞进嘴里三嚼两嚼的咽下去,他随即喝了一大口牛奶,又直着眼睛打了个嗝儿。
段珀走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玻璃杯,然后一拍他的后背:“快去刷牙洗脸,听说你今天在床上躺了一天?”
段提沙没说话,无精打采的伸腿下了床,也不穿拖鞋,赤脚就走向了浴室。段珀下意识跟上去,也随他一起站在了浴室内的大梳妆镜前。
段提沙手握牙刷,一边缓缓刷牙一边审视镜中二人,就见自己比段珀高了大半个头,宽了三分之一,父子两个显然就不是一个型号的。
不以为然的一撇嘴,他叼着牙刷转身走到抽水马桶前,从裤衩裆部的一侧摸出那根家伙,哗啦啦的开始撒尿。
段珀眼看着他撒尿刷牙洗脸,后来忽然感觉自己这做法十分无聊,就转身离开了。
段提沙回到房内时,段珀已经躺进了被窝里。
段提沙站在床边,用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看了看,没有找到合意的节目,便兴味索然的关掉电源,抬腿跳上床去。掀开毯子挤到段珀身边,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屁股:“老虎,你这两天好像是瘦了。”
段珀背对着他答道:“我被你气的吃不下饭,当然要瘦。”
段提沙握住段珀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向了自己:“臭老虎,这么小心眼。你看爸爸,从来不生隔夜气。”
段珀当即拧着眉毛反驳道:“是你惹我,你当然不在乎!”
段提沙没话说了,就抬手一捏段珀的鼻尖,又探头过去撅起嘴巴说道:“爸爸吃了你!”
段珀本来不想理他,可是看他保持着撅嘴形象等待自己回应,眼巴巴的怪可怜,就训练有素的张开嘴,把自己那粉红尖细的舌头伸了出去。
段珀有话要说,可是段提沙亲个没完,那条长舌头简直快要钻进他的喉咙里。后来他忍无可忍,半轻不重的咬了对方一口。
段提沙痛的立刻缩回舌头:“唔……怎么咬我?”
段珀用手背一抹嘴角的口水,很认真的说道:“爸爸,我听说马泽要提拔他部下的一个什么团长做接班人,他是真的要退休了!”
段提沙含着自己的舌头,苦着脸点点头:“哦,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