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不大,阳光明媚,里面摆着半旧沙发和几只五颜六色的小塑料箱,平时乃是高文海那小孙子的游戏场所。马泽把段珀按在了沙发上,随后松了手,在旁边也坐下了。
扭头盯着段珀的侧影,马泽没想到段提沙会生出这么一个俊俏白净的小儿子。
马泽这个人比较重男轻女,生平最爱儿子,可惜天公不作美,只给了他五个泼辣女儿。马凤凰作为长姐,十三四岁时就会和男孩子胡闹,十五六岁时则开始自行寻找小伙子做面首,平日吆五喝六,气焰熏天,今日和张睡,明日和李睡,比武曌还要快活。长姐如此,后面四个妹妹自然也会有样学样,所以马家这几个姑娘,的的确确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富贵人家绝不敢娶,一般人家的男子不愿做活王八,故而也不敢前来入赘。马泽不爱女儿,从来不管,后来女儿的名声臭不可闻了,他才慌了神,手忙脚乱的要把这个作乱的凤凰先推出去,嫁走再说!
幸而他这女儿们虽然不像样子,相貌却是个顶个的好,马凤凰打扮的那样男不男女不女,可仍然拥有诱惑男人的魅力,无论如何都得算是个美人。这回通过高文海从中联络,他想和段提沙建立起合作关系,顺带着送出一个女儿做人情,加固双方友谊,哪知道这女儿自搞一套,竟然和段提沙跑了!
马泽不爱女儿们,女儿们也不爱他。双方近两年经过几次大战之后,马泽因为不能把女儿全毙了,所以屡次失败。现在他对女儿们已经死心,只是终日惋叹,怨恨老天不肯赐给自己一个儿子。
马泽发现段珀那脖子上点缀着一抹殷红,就搭讪着伸手去摸了一下:“这是胎记吗?”
段珀双手交握眼望地面,快要把手指头扭断了。现在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同时心如明镜,知道爸爸是被马凤凰拐跑了。其实这倒也没什么的,段提沙素来好色;只是他刚和马凤凰斗殴了一场,而爸爸色迷心窍,居然连一句话都不肯关怀自己!
马泽没儿子,总觉着儿子是个神秘物种。抬手在段珀的后背上连拍了拍,他很慈爱的笑道:“真是个秀气孩子,我听着段将军叫你老虎,对不对?”
段珀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声答道:“对。”
马泽又问:“老虎,你今年多大了?”
段珀心里怨恨段提沙,简直恨不能冲出去将其一口咬死:“二十一。”
马泽笑了:“瞧着倒像是十七八。”说着他把段珀的两只手拉过来,将那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开。
“凤凰这孩子野的很。”马泽见段珀手指纤长,皮肤细腻,只是交握的太久了,一点血色也没有,全呈了惨白;就抓了他的手轻轻揉搓:“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都打你哪里了?”
马泽的手干燥温暖,揉搓的力度也是不大不小,让段珀觉得很舒适。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声,他答非所问的说道:“我要爸爸。”
马泽见惯了嚣张跋扈、孔武有力的自家女儿,如今看段珀白皙单薄,周身透出一股子娇贵气息,就暗自点头,心想自己若是能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生活定然会变的幸福许多。
这时段珀又说道:“他们一定是好上了!”
马泽对此无话可答。在酝酿良久之后,他抬手在段珀的后脑勺上摸了一下,口中笑道:“小毛头。”
段珀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房门开了,高文海摇头叹气的走进来,对着马泽苦笑道:“你家凤凰和段老弟走啦!”
段提沙和马凤凰不知跑去哪里了,只留下副官长等候在门外,预备着送段珀回去休息。然而段珀也不肯回去了。
段珀和马泽走了,或者说,段珀把马泽带走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马凤凰拐走了他的爸爸,他就拐走马凤凰的爸爸。当然,段提沙是自愿被拐,而且还不一定是谁拐了谁,但是段珀不打算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细,因为知道自家父亲不做脸,现在一定已经光了屁股,正在欢天喜地的交尾。
段提沙和马凤凰在一起,可以做许多快活事情;段珀和马泽在一起,则只能是沿着大街散步。双方的卫士们远远跟在后方,因为知道此地天下太平,所以心不在焉,几乎要自行解散了。
马泽对段珀很好奇,不住的询问他平时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玩什么。段珀意识到段提沙已然不在身边,自己须得打点精神来和对方寒暄应酬,故而就神魂归位,言谈举止也渐渐有了条理。后来马泽闲闲的,忽然变换了话题:“真是英雄出少年,听说‘猫牌’是你搞出来的?”
段珀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他在“猫牌”上面倾注了许多心血,“猫牌”的成功,对他来讲也是一件最可自傲的事情。但“猫牌”背后的一切都是绝顶机密,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把这一桩成功拿出来侃侃而谈。
秘密工厂、技术顾问、原料药品、实验场所……这其中的学问太大了,可惜段珀在心潮澎湃之余,却是只能低下头答出这样一句话:“没有。”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给爸爸帮忙而已。”
马泽知道他没说实话,心里倒是有些惊讶,因为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孩子气的、被惯坏了的傻小子。
“其实……”马泽背过手去,淡然笑道:“我今天本来和段将军是有话要谈的。”
段珀侧耳倾听,并没有回应。
马泽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有意和段将军合办一家军工厂,地点可以选在我们两家地盘的交界处。实不相瞒,我近来资金周转不灵,实在是没有能力独立建厂了。”
段珀望着地面问道:“军工厂能生产什么?你有技术人员?”
“子弹。M16和AK47的子弹。现在子弹可是不大容易买到。”
段珀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心中却想:“你没本事,当然买不到子弹。只要我们肯出钱,导弹都能弄到手!”
“我不能做主。”他对马泽说道:“我要回去问爸爸。”然后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有张启星的消息吗?”
张启星和马泽目前同在缅甸境内,又都不是无名小辈,自然会互通声气。马泽点头笑道:“半年前他的八太太生小孩,我去凑过一次热闹。不过遗憾得很,那孩子没能养大——可惜了,还是个男孩子!”
段珀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不和张家兄弟合作?他们有钱。”
马泽这回摇了头:“张启明没有诚意,提出了许多苛刻条件来为难我。我没办法和他们合作。”
话说到这里,他仿佛忍无可忍似的突然抬手在段珀后背上摸了一把:“小毛头,你方才也没有正经吃饭,现在肚子饿不饿?”
段珀瞪他:“我不是小毛头!”
马泽没有恶意,他家里一直把小孩子称作是“小毛头”。
他喜欢段珀,想要对这孩子好一点,至少得给对方弄点儿吃的。
段珀吃饱之后,给李先生打去了电话。
李先生坐在家里,说是段将军并没有回来。段珀听闻此言,当即发出声明,说自己也不回去了,大家各过各的,谁也别管谁。李先生一头雾水,想要再问,结果段珀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副官长打来电话,说老虎少爷和缅甸马将军突然跑出卫士控制范围,竟是不知所踪了。
65 私逃
段珀弯腰站在套圈摊子前,全神贯注的将那轻飘飘的竹圈子扔向目标。马泽静静站在一旁,含笑旁观。
“很有趣。”马泽想:“像个小毛头一样,可爱,好玩。”
如此过了良久,马泽已经接连吸掉了三根香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虎,还没玩够吗?”
段珀从摊主手中接过三十个圈子,也没说话,单是头也不回的一扭屁股——年轻人,腰身灵动,小屁股活泼泼的一晃,晃出了通身的不耐烦,这落在马泽眼中,正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于是马泽以手捂嘴咳了两声,回身走到附近的冷饮店前,买了两瓶汽水回来。
烟吸多了会有些口渴,他咕咚咕咚的自喝了一瓶,另一瓶则是用手拿着,留给段珀。
在天黑透了之后,段珀终于收手了。
他一无所获,心满意足。从马泽手中接过汽水一饮而尽,他被那口感刺激的当场伸出舌头,随即又打了个冷战,落水狗似的一甩头。
马泽不禁笑了——儿子到底是好,他想,要是像段家老虎这么相貌讨喜,那就更是好上加好。段提沙到底是有福气的,瞧着那么野调无腔,竟然养出了个漂亮儿子。家里的几个丫头就会叽叽喳喳丢人现眼,小毛头可是一直不大说话,真是个安静的孩子。
“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问段珀:“我送你回家?”
段珀把空汽水瓶递到他面前,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回家。”他神情忧郁的答道:“你也不要走,我不放你走。”
马泽挺高兴:“为什么?”
段珀在套圈期间开动脑筋,已经生出了一个新想法,不过眼下懒得详说,故而就大而化之的一挥手:“嗐,不要你管!”
段珀和马泽在喜来登饭店开了房间,因为是二人同住,所以马泽特地要了一间双卧室套房。
乘坐电梯上了二十二楼,段珀在进房后并没有显出轻松自在,而是坐在办公台前,对着一沓白色信纸发起呆来。马泽走过来,俯身把手肘架在了桌面上:“老虎,你在做什么?”
段珀伸手推搡了他的肩膀,用低沉但仍然宏亮的声音答道:“不要你管!”
马泽依旧是笑,直起腰答道:“小毛头脾气好大。”
赶走马泽之后,段珀拿起办公台上预备好的一只圆珠笔,别别扭扭的握了住。将笔头送到嘴里咬了咬,他搜索枯肠的要写出一封信来。
段提沙这次罪大恶极,是不能够轻易饶恕的,段珀决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另外,十二月马上就来,又到换血的时间了——换血不很疼,但是可怕,可怕至极,让段珀一想就要心悸。
他决定借着这个由头大闹一场,让爸爸见识到自己的厉害,同时把换血这苦差终止掉;而自己也趁机出去玩一趟,看看启星。
他刚二十一岁,虽然内向,但是并不木讷。他自愿把青春和时光耗在山中工厂里,可是从本心来讲,也是想要玩一玩、乐一乐的。
笔尖落在纸面上,他思忖着写道:“爸爸,我是老虎。今天马——”
笔尖暂停划动,他忘记“凤凰”二字的写法了!
抬眼望着前方思索片刻,他低下头继续写下去:“马风黄七付我,我看他是女人,不想打他,他打我,还捏我下面,疼死了。你不给我报仇,和他好,我生气了。不要管我去了什么地方,等你悔改了,我就回家。”
信写到这里,他认为语言字句还算通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在信纸末尾写上落款:“伤心的老虎。”
段珀将这张信纸叠好装进信封中,然后把其放到了办公台下的抽屉里藏好。起身走去找到了马泽,他倚着门框站住说道:“马叔叔,我要去大其力。”
马泽端坐在电视机前,正在低头用衬衫下摆擦眼镜片,听闻此言他抬起头,目光十分迷离的问道:“什么?”然后他把眼镜戴上,眼神中立刻就透了光亮:“大其力?”
“你让张启星也去那里,我要见他。”
大其力是位于泰缅边境的一处商贸口岸,很是热闹。段珀知道张启星不敢贸然进入段家军地盘,来趟清迈又不容易,那索性双方就都勤快一下,在那中间地带相遇吧!
然而马泽却是没能立刻理解他的心思。站起身来走到段珀面前,他很迟疑的笑道:“你是让我带你去大其力,然后再把张启星找过去,是吗?”
段珀点点头。
马泽那脸上显出了无奈神情:“老虎,不要胡闹。我若是把你带走了,那段将军岂不是要恼火?再说我们之间的合作……”
段珀抢着答道:“不必和爸爸谈,我私人有钱,咱们两个合作。”
马泽把手在裤子上蹭了一下,真想摸摸这个“儿子”:“话不是这样讲,你毕竟还小……”
段珀把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你怎么不相信我?!”然后他大踏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气冲冲的怒道:“你养出了那样一个坏女儿,你还不听我的话?!”随即他又“腾”的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对马泽发狠:“我就是要去大其力!”
马泽采取怀柔政策,走过去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坐下,坐下,真是个厉害的小毛头。我没有说一定不带你去,只是……”
话没说完,段珀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柔软的手掌贴上嘴唇,这也让马泽感到了新奇。
双方对视片刻,段珀那神情有了缓和趋势,声音也平稳了许多:“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