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有几个村民请他看病,多是风寒湿疹之类的常见病,洛平好歹跟南山的赵大夫学过一阵子,尚能应付得来。
到了傍晚,不知怎么他有点心浮气躁,给人把脉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村长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累了,洛平摇了摇头。
这时候突然听见哭嚎声由远及近,洛平和村长都吓了一跳。
一个妇人冲进屋子就跌跪在了地上,村长连忙去扶:“王家媳妇?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慢慢说。”
“昨天炮子山滑坡,把我家看药园子的狗子冲么得了,今早雨停了会儿,我闺女,二丫她就跑去炮子山,说是要把狗子找回来,哪知道到现在都没回来!眼见着山口子都快塌了,这可怎么办啊,村长,求你快去帮我找找闺女吧!”
二丫是村里出了名的俏丫头,小伙子们一听这还得了,纷纷嚷着要英雄救美。
人命关天,村长也不敢怠慢,赶紧差人分头去找。
洛平也跟着去了,村长原本不让,说他是贵,怎可为这种事劳神。
洛平却道:“王爷既然派我来了,便是让我与大家有难同当的,村长切莫再见外。”
洛平遣开两名侍卫,让他们各自去找人,自己也挎上药箱,顺着山道向上寻。
天色渐渐暗下来,视野变得很模糊。
山林里四处传来呼喊“二丫”的声音,但始终没有回应。
炮子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个村子的青壮年都出来寻了,分散在山林里还是显得稀疏渺远。走着走着,洛平周遭便没了人影,只剩他一人举着火把前行。
空气里太湿,火把的火势怎么也烧不旺,只能隐约照亮脚下。洛平一步一探地走着,忽然发现前方有些凌乱的脚印,被雨水冲过,依稀能辨别出大小,像是姑娘家的鞋印。
他心中一凛,料想二丫可能经过这里,找得更是仔细。
果然,在一处灌草遮掩的断坡上,有坠落的痕迹。
洛平挥着火把往下看,光影交错间,似有一个人形物事倒在数丈之下的洼地中。
他四下喊了几声,想找人来帮忙,不巧附近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往山中深处寻去,他这里是炮子山边缘,反倒人少。
洛平心道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而已,虽说自己没有练武人的强健体魄,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救人为重,不如先把她抱上来,再叫人抬回去。
想到此处,他便小心迈步往下走。
谁承想刚走几步,脚底的泥土突然一松,大块的土方连带着灌草滑了坡,泥浆倾泻而下,直把洛平冲到了洼地中。
洛平只觉后脑咚地一声,似乎磕在了硬物上,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火把在滂沱的大雨中被浇熄,最后一点闪烁的火光里,洛平看见幢幢人影,下一刻,终究抵不住晕眩,昏迷过去。
醒来的时候,后脑仍是钝钝地疼。
洛平举目四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营帐中,并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没有灯光,他摸索着想要站起,突然摸到身边一具柔软的身体,洛平一惊,仔细看看,是个身穿红袄的小姑娘,大概就是二丫。
有人救了他们?
不。自己血迹干涸的后脑,还有二丫高热的额头,说明这不是“救”,而是“捡”。
有人把他们捡了回来。
脑中尚未理清头绪,营帐的门开了,光线透了进来,那是泛着青色的晨光,看来已经是早上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他们面前,因为背光,看不清容貌。
那人见洛平醒了,嗤笑一声,把手上的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道是哪家的痴男怨女私会夜奔,没想到竟是越王那厮身边的大红人。看来我沈六今日真是走了狗屎运,白白捡了个小美人,又搭上了大名鼎鼎的洛先生。”
洛平把目光从那块代行王令的令牌上移开,转而看向那人:“原来是红巾寨的沈大寨主,洛某真是失敬了。”
面对沈六的冷嘲热讽,洛平尚能随口应付,但一想到自己然身陷敌营,恐怕要给周棠带来麻烦,心中便焦急万分。
沈六显然是要把他作为人质了,命人给他包扎了后脑的伤口,寸步不离地看着。
洛平说:“洛某何德何能,竟能让沈大寨主如此重视?”
沈六说:“听闻这次是由越王亲自护卫皇帝老儿施舍下来的赈灾银两,我想动那块肥肉,没有洛先生你还真是不太好办呢。”
洛平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大寨主抬举了,洛某奉旨罢官,无权无职……咳咳,不过是在越往身边混口饭吃罢了。”
沈六不是个好忽悠的主:“先生才是小看了自己,我在通方的兄弟个个都说,洛先生是越王身边最得信任之人,越王可是把你当成个宝啊。”
“传言而已,洛某……咳咳,咳咳咳……”
洛平忽觉胸闷难忍,一时竟咳个不停,话都说不完整了。
沈六上前端详,见他咳得面泛红热,声哑气虚,可惜道:“先生怕是得了风寒啊,只是我小小匪寨,条件有限,现在又是备战之时,全寨都驻扎在荒郊野外的,这病,还得靠你自己多保重了。”
洛平缓了缓胸口郁结,语气冷然:“不劳寨主费心,洛某死不了。不过还请寨主把我的药箱归还,让我给这个小丫头稍作诊治。她本就是个无辜的农家女,纵然不能让她回去,也不该让她死在营帐里,给寨主平白添了晦气。”
“这倒是可以的。”
药箱中的药材有限,洛平只能弄些应急的药喂二丫吃了,试图稳住她的病情。好在农家丫头身体底子不错,渐渐清醒了点。
醒来后虽然害怕,但看见一个温和的大夫在照顾自己,心下稍安,也能自己进食了。
倒是洛平,因为忧心周棠的处境,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
周棠出行百里,迎上秣城来的车队,一路护送到了通方近郊,前方便是炮子山,这段路中最好埋伏的地方,山匪多半会在这里下手。
南山匪已然准备就绪,就探子所说,红巾寨也已经在附近安营扎寨。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想到接下来的大战,豪气顿生,只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的隐忍和努力终于要有所回报了。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要让父皇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周棠疑惑,这条官道都已开过道,怎么这时会有人闯过来。待看清来人,他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那两人骑马飞奔,连夜赶来,俱是狼狈不堪。
周棠喝问:“不是让你们守着洛平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两名侍卫从马上跳下,扑通一声跪在周棠跟前:“王爷,洛先生在您出府之后便先行到了炮子山,昨日村庄里走丢了人,先生执意要去寻找,结果跌下山洼……”
周棠听得肝胆俱裂:“混账!他人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侍卫声音颤抖:“我俩寻了一天,在山洼附近见到了驻扎在那里的红巾寨,先生恐怕是落入了他们之手。对方势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还请王爷定夺!”
“红巾寨……”周棠大骇,心思电转,急忙唤来近侍,“传令南山匪,后天车队过山,一定要缠住红巾寨,阻隔他们的退路,不能让他们撤退半步!”
“是!”
又对众侍卫和车队人马说道:“暂且休息整顿一天,保险起见,本王去借杨大人的兵权来支援,后天于炮子山会合!”
当日,周棠带了近卫十人,马不停蹄地冲进通方,又冲进了南城区,直冲进了杨旗云的知州府中。
那杨旗云正在吃午饭,冷不防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喷着饭喝道:“王爷这是何意!”
周棠扬声道:“本王欲借你守城军的兵权一用!”
“荒谬!守城军岂是你想用就用的!拿来圣上的文再与我说吧!”
“情况紧急!红巾寨倾巢而出,要抢我越州赈灾钱粮,还掳走本王恩师做要挟,实在欺人太甚!若不趁此时将其剿灭干净,越州必有大难!”
“越王休要危言耸听!常闻你越王府的侍卫堪称精锐,怎么,难道连一个小匪寨都对付不了吗!再者说,越王的恩师被擒?哼,区区一个教先生,何至于要如此劳师动众!一个读人,舍生取义的道理不懂吗!”
杨旗云与洛平素来积怨,平日动他不得,这回逮到机会,自然不会出手相助。
周棠闻言,怒发冲冠,随手抄起一柄长枪,哧拉一声捅进杨旗云的衣襟中,把他挑在枪尖拎了起来。
他星眸微眯,声音冷冽:“那是本王的人,本王要他回来,就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回来!舍生取义?杨大人若是不把兵印交出来,本王现在就让你舍生取义!”
……周棠如愿抢得了守城军的兵权。
只听杨旗云在他身后破口大骂:“竖子无耻!你这般威胁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奏禀圣上,看你一个落拓王爷能嚣张到几时!”
杨知州的兵印与章将军的兵印相合一盖,守城军便出城迎战去了。
章将军的儿子章主簿听说洛平被擒作人质,颇为担忧。见了越王也不顾不得小妹叫他传达的绵绵情话了,忙问道:“慕权兄可还安好?”
周棠正急得一肚子邪火,又想起那日所见这人与小夫子的亲密,当即转头就骂:“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炮子山上来一炮,你说不要我说要。
请记住我们====16K小说网16kxsw百度一下16K小说网==== (16K小说网16kxsw由网友网络转载发布!)
☆、第四十一章 惊天变(中)
(16K小说网16kxsw及时更新给你最新阅读体验!) 晴光乍暖,今日是个好天。
地上的湿气被蒸了起来,把连日来的沉郁气息一扫而空。就连最阴冷破败的那座营帐顶上,也分到了一缕阳光。
只是这缕阳光,终究照不到营帐中的人。
“先生,先生,起来喝点水吧。”二丫端着碗凉水,蹲到洛平跟前,小声叫他。
洛平却似没有听见,蹙眉昏睡。
二丫无法,只能放下水碗。
洛平身上全是汗,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二丫不好给他换,就用布巾给他擦:“前两日先生照顾我,如今我好了,先生却病倒了,这可怎么办呢。”
发了这么多汗,洛平高热却未退去,摸上去仍是滚烫一片。起先还能有些意识,能说两句宽慰的话,现在已连话也说不完整了,说出来的都是胡话,二丫一句也听不懂。
二丫知道,外头的都是坏蛋,只有先生是好人,也知道先生是坏蛋们很看重的人质,若不是先生跟他们谈了条件,自己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了。
纵然如此,那些山匪却对洛平的病不闻不问,只是吊着他一口气,没死就行了。
眼看着先生越来越虚弱,二丫急得直掉眼泪。
先生昏迷之前跟她说过:“稍安勿躁,不出两日,定会有人来救。”
这话说过之后已过去一天半了,二丫心中越发忐忑。谁会来救他们?都说红巾寨杀人不眨眼,连皇帝老儿都不怕,那个沈六武艺又十分了得,若是先生说的人斗不过他怎么办?
她想着想着越发害怕,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日头渐高,从帐顶中央直直照耀下来,印在洛平的眼睑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刺目,洛平的睫毛颤了几下,眼睛竟睁开一条缝。
“来了……”他喃喃。
二丫一愣,眼泪汪汪地问:“先生醒了?什么来了?”
洛平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还在自语:“来了……陛下……”
那铁骑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一震又一震,和着他的心跳,砰砰作响。
此时周棠和章将军率领五百骑兵,出城直奔炮子山洼地。
营地中的数十个红巾匪见到这阵仗,当场吓得腿软,没能反抗几下便弃营投降了。
周棠找到洛平时,吓得倒抽一口气,没理会旁边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颤着双臂把洛平抱起来,轻轻唤道:“小夫子?怎么这样烫……小夫子你醒醒啊,小棠来了……”
洛平烧得糊涂,勉力睁眼,看见周棠俊逸的面容,笑得极温柔:“陛下……”
周棠一愣。
“陛下荣归……咳,百姓点在秦水中的河灯……你可看见了?”
明知是小夫子烧得神志不清在说胡话,周棠却忽然感到胸腔中一阵揪痛,不由得顺着他的话答应:“嗯,我看见了。”
……
“一、二……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六、二十七。二十七。”周棠带他离开营帐,走一路,洛平数着数。
周棠莞尔:“在数我的步子?二十七步,后面怎么不数了?”
洛平摇了摇头:“第二十七盏。”
“第二十七盏?什么?河灯?它怎么了?”
周棠怀抱着他上马,紧紧揽在自己襟前,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