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小宴,安静也不安静。洛自醉接过美人们递来的点心和水果,慢慢地品尝。既然他们如此有耐性,他自忖应当能奉陪下去。
酒宴过半,景王瞟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此番的使者竟然是殿下,小王与兄长都觉得有些意外。”
“是么?我也有些意外。”洛自醉笑回道,“不过,幸蒙三位陛下的信任,我自当不负所望。”
汝王轻笑不语。
“说起来,不知清宁陛下是否中意我们的贺礼?”
“陛下很是喜欢。劳两位殿下费心了。”
话音未落,软绵绵的身体便粘了上来,洛自醉面不改色,微笑着望了一眼美人们玉手上托着的各式各样的礼盒。
“小小心意而已。”景王示意她们将礼盒打开。
宝玉、夜明珠、字画……雅俗一应俱全。
洛自醉抬首注视着两人,笑道:“两位殿下,我此行不过是传达三位陛下的旨意而已,自会尽份内之责。”
“小王和兄长的一片心意,望殿下能够笑纳。”
“我不过是一名使节罢了,难以收受如此重礼。”
“殿下还是收下罢,不然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这……”
汝王出声道:“请收下罢。行宫长年未经修缮,让殿下住在那等地方,是我们兄弟二人未尽到待客之礼的过错。这些权当歉意,望殿下见谅。”
“这……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礼盒都撤下了,美人们也都袅袅婷婷地起身退下了。
待到殿内就剩下他们三人,洛自醉要了一壶茶,一面斟茶一面淡淡地笑道:“两位殿下,鉴于献辰局势日益紧张,已容不得犹豫,三位陛下决定干预选择继任者。”
“不知陛下们要如何干预?”
“这还得待三位驾临献辰,与四位殿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陛下们可有属意的法子?”
“景王殿下,圣意并非你我能够揣测的。”
景王摇首笑道:“殿下又作何想?”
“我虽受了时国师的委托,较为关注献辰之事,但终究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我从不多想份外之事。”
汝王笑出声来,喝了一大口酒,也未再有什么回应。
洛自醉只当使命已经完成,笑了笑。正待要告辞,乐声响起,几列舞姬翩翩旋转着入内。舞姿优美,从未见过,何况也已经失去了时机,他只能静静地欣赏了。
如此,午宴变成了晚宴,且一直持续到了戌时。
看这两位似乎还有兴趣继续,洛自醉起身告辞。对方礼节性地挽留了几番,便放他离开了。
回到马车里,洛自醉惊讶地发现,所谓的礼物中竟还有两位美人。思来想去,也不能就此将她们遣回去,只能暂且收着了。
待回到行宫,已经是亥时左右了。
在软榻上坐了半晌,却没有半分睡意。
洛自醉叹着气起身,独自到花园里走了走。
借着淡淡的月色,他穿行在树林中,许久才猛然醒觉,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
淡淡的失落令他心绪不宁,所以才在深夜徘徊。
罢了,既然他没有空暇来见他,便由他登门拜访罢。
回过神来,洛自醉望着树林深处的黑暗,皱了皱眉。总觉得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人的气息,隐藏着数不尽的危险——虽然应该无人敢来行宫刺杀,还是设一个阵势以防万一罢。
念头一起,他察看一番地形后,便开始布阵。
与重霂一起游历了五年,耳熏目染,多少也学了一点阵法。
“火、木……不……”
稍微复杂些的阵势就将他难住了,看来他果真没有设阵的才能。重霂说得不错,他不应该学设阵,学起来只会让自己觉得不如人而已。
“应该这么排才是……”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身后倏地响起轻笑声。
“不必勉强了,我早便设下阵了。”
洛自醉心头微微一动,停下动作。
“云王殿下夜访行宫,恐怕不太合礼数罢。”
背后的人仍旧笑着,气息愈来愈近。
洛自醉立起来,回首。
朦胧的月光中,如神祗般优雅迷人的男子带着微笑站在几步之外。他头上斜插着翡翠长簪,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肩上;双耳垂着细长的暗红色宝石坠子,随风轻微摆动着,与颈项上挂着的玉佩相映;着一身以深紫为底色,绣着浅紫色火焰章纹的外袍,华贵逼人。
不是昔日的小书童,而是献辰云王殿下。
变了,也没有变。
帝无极止住了笑声,凝视着他。温柔的目光,一如从前。
洛自醉展露笑颜,微垂下双眸。
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该如何控制。
分别五年,他这寡情人甚少有相思之时,也不觉得离别使自己变得十分孤单。但是,此时此刻,见到了他,他确确实实已经在能接触的距离内了,他反而有些难以自控起来。
原来……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帝无极的衣袂在夜风中飘动起来,连同声音也似乎已经沉浸在风里。
“醉,我来见你了。”
第四十章 故人相会
不损毫发,如约而至。
洛自醉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望着他脸上那抹轻柔的笑,久久不能言语。
分明应当微笑着回应他,却连半个字也无法出口。
离别的时间太久了罢。令他一时间有些情怯。
帝无极举步,在他跟前停下,凝视着他的双眼,笑问道:“觉着我变了,所以有些疏离么?”
“不。”洛自醉摇首,勾起嘴唇。
帝无极轻抬起眉,近似乎低语般叹道:“或许变了。不过,也只是形貌而已。”
听他提起形貌,洛自醉这才发觉,他的身量比自己要高了一些。他须得微微仰起脸,方能正对上他的视线:“你的身量又拔高了。”
帝无极的目光闪了闪,蕴满了笑意:“这时候我才有了些优越感。记忆中你总是俯视着我,如今也该我俯视着你了。不然,你还以为我是个靠不住的孩子。”
洛自醉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默认了。虽然也知道他不是孩子,记忆中的印痕却不可能完全抹平。这便是他不信任他的能力的根源罢。虽然如此,可靠却并不在于身高。他垂眼微微笑了。
两人在林中漫步,都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嘴角边却都挂着笑容。
远远地望见灯火通明的宫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住了脚步。
洛自醉侧过脸,发觉帝无极微微拧起了眉。正有些疑惑——
“醉,你……”
他的脸孔忽然近了。呼吸相交,彼此间吐息的温度染上了双方的面容。
洛自醉有些措不及防,视线不由自主地四下游移,最后却望进帝无极那双如墨般的眼中。
四目相对。
“你身上有极重的脂粉味。看来,今日午宴上,他们卯足劲想要讨好你。”语气十分平常。
原来他都知道。也是,在那附近安插探子是必然的。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要事。洛自醉抬袖闻了闻,的确香气扑鼻。
“那两份好礼你要如何处置?”
连这个都知道,行宫里想必也有不少云王殿下的人罢。洛自醉笑了笑,故作犹豫不决、难舍难分状道:“……送给你如何?”
帝无极看他强忍笑意的模样,禁不住也微微笑起来:“我不需要。你就送给那位陛下罢,他会很高兴的。”
“送了这个得罪了那个,我可不愿成替罪者。”而且,他可能早就已经得罪那位陛下了。只是猜不透他何时会清算罢了。
“唔。”帝无极也明白他的苦楚,略加思索,笑道,“这好办,你再助他一臂之力夺回这位,他便不会计较了。”
说得容易。以这位的性子,岂能轻易动摇?更何况,这并非他人能插手的事情。
“明着帮忙自然不可。暗里旁敲侧击总是你的专长。当年不也因为你支持,这位才下定决心离开池阳么?”
“……”破镜容易,重圆难。洛自醉轻叹。
“你身上还有些酒气。分明酒量小,鸿门宴上还敢喝酒?”
“酒量小,我有自知之明。”
“一定是醉了罢。不然怎么会没洗浴,穿着满是脂粉味和酒味的袍子就出来了?”帝无极挑了挑眉,又道,“还是,你已经习惯了?”虽说很感激后亟琰保护了自己的爱人,但是,每在这种时刻,总不免有些后悔。都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为何总是这位陛下影响他人?他就不能因为好友而有些改变么?
洛自醉避开疑问的锋芒,回道:“有些累了。想睡却睡不着。”
闻言,帝无极的心情倏地飞扬起来,低低道:“随我来。”说罢,不由分说便拉起他的袖子,纵身跃起。只几个起落,两人便消失在林中的幽暗里。
随着帝无极前行,洛自醉打量着这座宫殿。
以方位来看,它大概在他如今住的寝殿的西北面,更为偏僻。然而,宫殿前的庭院却打理得十分干净,卵石小道上似乎连灰尘也没落过。小道两旁的大花圃中,不知名的花竞相怒放,野性与生机如狂燃的火焰,让他想起当年凤仪宫中庭花园磅礴的花海。
宫殿内的摆设再简单不过,也很整洁,似乎一直有人居住。
“云王府尚在修葺时,我便住在这里。如今也时常过来,所以一直都有人照料。”帝无极道,引着洛自醉穿过内殿,指了指窗外。
洛自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瞧见后院中一座半露天的浴池。说是浴池,远不如两座皇宫中所见的精致,似乎只是乱石堆砌而成。石缝中数条涓涓细流注入池中,升起晨雾一般的蒸汽。
一时间想到近来忙于赶路,每日不过匆匆跳进溪湖中冲冲凉水罢了,倒是许久未曾好好洗浴。而今日居然能翩翩然就此赴宴,换作后亟琰在的话,一定会摇首责备他有失礼仪了。洛自醉轻轻笑了,在宫廷待久了,悠闲享受无形中也化成了习惯的一小部分。于他而言,虽不可能贪恋,却不会拒绝。
“水温适中,你先去罢。”帝无极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边。
洛自醉不知道,自己的颈项已经染上了一抹轻红。帝无极嘴角的弧度略向上挑了挑,转身走开了。
洛自醉回首看了他一眼,跃过窗户。
帝无极捧着衣物,来到池子边。
蒸汽弥漫,池中人影隐隐绰绰。
一瞬间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梦中。梦中的每一刻,他都记得很清楚。
血沸腾起来。不,一直都沸腾着。
自从远远望见这人的背影,压制在心底的思念便开始肆虐,再也无法抑制。他想将他狠狠地拥在怀中,却担心自己无法控制力道。
直到现下,他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些。虽然他也清楚,即使他的拥抱带给他疼痛,他也不会觉得不快。但,好不容易再度相见,他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失控的模样。不然,他会觉得当初离开他来到这里的选择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过,再也不会有离别了。
他脱下衣物,缓缓下水,靠在池沿,望着水雾中朦胧的人影。
目光中的炽热情意,没有任何掩饰。
洛自醉似有所觉,回身看去,却也只能望见他大概的身形。他没有细想,转身朝他走去,在他附近寻块石头坐下来。
“这池子不像工匠造的。”
“我造的。”
洛自醉失笑,刻意又端详了这浴池一番,摇首道:“无极,你造屋子颇有天赋。不过,石头不比得竹子,打磨也很费功夫罢。”
“这样不好么?我看也有趣。”帝无极笑回道,忽然挽起身旁人披散在水中的黑发。
洛自醉的心绪随着他的动作而有了微微的起伏,双目好不容易自他含笑的脸孔上移开。
帝无极凝视着他的侧脸,想着许久之前的那场情梦,笑意更浓,俯首吻着手中的发丝。而后,唇渐渐上移,最终由发鬓转到了脸庞上。
洛自醉双眼半翕半张着,任由他温柔地舔舐着他的额际,啃咬着他的鼻尖。
带着热度的舌在他的脸上久久流连,引燃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情感。陌生的洪流在体内奔腾,无法控制。
恍惚间,洛自醉听见自己发自心底的叹息声。就在叹息消失的刹那,他倏地捏过帝无极的下颌,几乎是咬一般地吻上去。
意外被吻的人最初身体一滞,而后顺从了他的意愿,张开口,让他长驱直入。
情潮涌动,两人都无意回避,伸出手疏解对方绷紧的欲望。
几欲窒息的长吻后,帝无极无言地表达自己的喜悦,轻轻摩挲着爱人的唇。
继而,他俯首轻咬住洛自醉的颈部。听见那一声强抑着的喘息后,他愉悦地轻笑着,继续攻城略池。
吻渐渐往下移,洛自醉气息不稳地仰起首,上身不住地往后贴。火焰在舌尖落下之处迅猛燃烧,燃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情怯。他松了手,双肘撑在石上,身体绷直,微微战抖着。
帝无极立起来,俯身在他耳边轻语。
洛自醉无法凝聚自己的注意力,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语句,眼里一片茫然。
“果然有些醉了罢。”帝无极微笑着,轻抚着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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