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无法确定他这种执着能够维持的时间,因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早些睡罢。”洛自醉轻声道,走向垂着薄纱帐的床。
他才不过走了数步,洛无极便自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洛自醉微惊,一时无法平衡。两人倒在床上,薄纱帐被拉扯下来,覆盖住两人全身。
洛自醉被洛无极压住,不禁有些疑惑:“怎么?”
“想待在你身旁。”洛无极低低答道。
洛自醉能感觉到后背上他呼吸的热度,心境有些微妙的变幻,但他并未意识到这种改变。过去,如今,在他眼中,洛无极都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或许是他的弟弟,又或许是他的同伴和友人。
他并不知道,对方怀着怎样的情感抱住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说那样示弱的话。
他只当是他感觉到孤独,且全因他而起。
于是,他微笑着答道:“好。”
洛无极既高兴又无奈地回味着他的应答,再次深刻地感受到——前路漫漫。
第二日以后,为以防万一,洛无极随着洛自醉前往秘殿。
接连数日,洛自醉和重霂都相谈甚欢。重霂虽看来不过是个小童,且诡谲狡猾,但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见识广博,令洛自醉深感佩服。而重霂的目的似乎也慢慢显现出来。他时常向洛自醉询问另一个世界之事,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洛自醉也并不隐瞒,但凡他提及,便都一一告知。
两人相交甚密,洛无极在觉得不可思议之余,甚为不悦。但他一直倾听着两人的言谈,也不得不承认重霂确实深藏不露。
不过,虽然几乎已无话不谈,重霂却迟迟未提起黄泉解药之事。
洛自醉和后亟琰似乎也并不着急,一个每日陪他谈笑,一个处理政事之后也来凑凑热闹。洛无极和皇戬则根本未对重霂有任何期待,早早地便私下四处搜集黄泉解药的讯息。不过,一个月过去了,却并无任何进展。
这个月中,长公主派也未再有什么动作。而洛自持、洛自节也都自昊光赶回,这段危险时期总算安然无事度过了。但,洛自醉和后亟琰的血咒才解得一半,若不尽快以那施咒者之血涂于咒印之上,他们的身体便会逐渐衰弱。皇戬和洛无极认为必须早些见到初言,才能有应对之法,便不断催促后亟琰尽早决定赴会之期。
先前受血咒牵连的洛程和洛夫人已完全康复,洛自醉择了个日子出宫探望他们。爱子心切的洛夫人察觉他的脸色不对,甚为忧心。洛自醉自知身体状况已一日不如一日,难以隐瞒下去,也建议后亟琰早些赴会。
后亟琰便很快将国事托付给洛自持、黎巡、洛自节、封念逸,率后宫四妃五君和皇子皇女们前往平舆行宫。而重霂被洛无极拿染布药水染黑了头发,当成风仪宫中众多小侍之一,随驾前行。
除了狩猎,九年多来,洛自醉从未出京。
他虽然想欣赏一路的风景,但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日只能昏昏沉沉睡在榻上。
难得睡醒之时,浑身也没什么气力。
重霂一直坐在他榻边,他昏睡之时便静静望着他,他清醒之时,便掀开窗幕,给他看窗外的美景。
洛无极虽心急如焚,但仍然神色平静地守在洛自醉身边。
眼见洛自醉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队列行进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离平舆约有三日路程的时候,洛自醉终究陷入昏迷中。
洛无极和重霂一左一右坐在榻旁,都神色一如往常地望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是你什么人?”
重霂忽然问道。
洛无极冷冷望他一眼,不答。
重霂便又笑道:“你区区一位书童,竟对文宣帝宫妃心存奢望?”
洛无极仍然静默。
“你为何还能如此冷静?他快要死了。”
“若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洛无极话中的杀意令重霂愣了愣,复又笑道:“洛无极,你威胁我么?我重霂天生反骨,你威胁我,我更不会给解药。”
“不,不是威胁。他不会死,你也活不成。”洛无极冷道。
两人又一阵沉默。
榻上,洛自醉轻轻皱起眉,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淌下。
洛无极仍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右手紧紧按着碎月剑柄。
“以毒攻毒。”重霂忽然轻声道。
洛自醉缓缓望向他,眼神中的凌厉,纵是重霂,也不由得升起些许胆寒之感。
“若要解黄泉之毒,只能再服黄泉。”
“你,故意要等这个时候?”许久,洛无极未用如此咬牙切齿的口气说话了。除了算计于笑谈中的后亟琰,竟然还有人能逼他至此,也实属不易。
“非也。原本是想与四公子同归于尽也好。”重霂剜他一眼,笑得纯真无比,“不过,突然觉着不想让四公子死了。”
“重霂,迟早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啊,这正是我想说的话。羞辱之耻,必将雪之。”
两人冷冷地对望着。
洛无极纵身跃出马车,一直在马车附近守候的皇戬低声道:“黄泉之毒都交给了国师,我们只能去药铺配齐药材。”
“这只白毛狐狸,就是想支使我们,报那一剑之仇。”洛无极冷回道。
两人皆怒在心中,却也只能先顾及洛自醉的病况。后亟琰虽仍能撑住,但也不过消耗他的功力而已,迟早也会陷入昏迷之中。
听得两人走远,重霂垂首,自言自语道:“为何,为何会告知他们呢?”
榻上,洛自醉嘴角微微翘起,随即不着痕迹地恢复原状。
第二回合,胜。
仗队逐渐接近平舆,洛自醉也已能坐起来看窗外风景了。
洛无极和重霂两看两相厌,马车中的诡异气氛一日胜似一日。洛自醉权当以往洛无极和皇戬初识过程再现,自顾自地看书、入睡。
他佯装昏迷之事已经败露,洛无极只觉无奈,皇戬十分佩服,重霂则甘拜下风。
不管如何,血咒已解,算是皆大欢喜罢。
当然,洛无极并不觉得这样便可。眼见重霂与洛自醉关系渐渐变得更密切,他终于理解何谓“眼中钉、肉中刺”。这重霂,简直等同于他的灾难之源。幸而据初言所说,他会立刻前去昊光。不然,洛无极没有把握,哪天不会亲手弑杀了这银发魔童。
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只能称之为“冤孽”。
不过,就算是冤孽,亦是一种缘分。
命运所系,冥冥之中自有解答。就算洛无极愈来愈浑身不舒畅,也只能借此话来令自己冷静了。当然,此刻的他根本不信,将来会有必须借重霂之力的时候。
第二十四章 四师四帝
未时末,池阳皇室赶至平舆行宫。
为重重林木所围绕起来,清雅秀美的行宫,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群落,亦被称为东之宫、西之宫、南之宫、北之宫、中圣宫,分别作四国皇室、国师下榻与商议之用。
自然,池阳皇室入住的是西之宫。后亟琰顾虑到洛自醉的身体尚未恢复,将他的寝殿安排在黎唯、皇戬、宁姜殿边,西之宫最为宁静幽远之处。
见过皇颢之后,洛自醉便同洛无极回到寝殿中。
他的寝殿周围都是竹林,只数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往外头和别处宫室,殿中寂静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洛自醉甚为满意,沐浴过后,便坐在厢房旁的廊亭里,同洛无极对弈。
较之从前,他的棋艺已有不小的进步,然而,赢洛无极的几率却愈来愈小。近来最好的战绩,就只是逼成平局罢了。不过,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两人的棋艺会不相上下罢。
二人正战得难分难解之时,便听唐三在外殿高声唤道:“公子,徐正司来了。”
洛自醉放下棋子,微微一笑:“请罢。”
“是。”
没过多久,徐正司便走入厢房,行礼道:“小人打扰栖风君的雅兴了。”
“哪里话,正司定有要紧事罢。”洛自醉笑道。
“栖风君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好多了,烦劳正司关心了。”
“小人惶恐,怕是小人逾越了罢。”徐正司走近两步,道,“小人前来传圣上的口谕,请公子参加今晚游宴。”
游宴即水上举行的盛宴。夜晚清风徐徐之时,坐于船头,赏景进食,自有一番趣味。这也是洛自醉最不觉得难受的宴会。他人觥筹交错,他独自开怀,闹中取静,较之园宴和正宴不得不生起提防之心悠闲多了。
“四国游宴么?”今晚能见到其余三国的帝皇,或许,洛无极的生世……洛自醉十分矛盾:他想解开洛无极的生世,但又忧心洛无极过于在意自己身为皇室骨血的事实。如此想着,他不禁望了洛无极一眼。
洛无极仍在观察着棋局,并未有任何反应。
徐正司道:“正是。”
洛自醉定了定神,轻笑道:“都去么?”
“不。几位殿下留殿休息。宫妃中,只公子您和拾月君前去。”
游宴上应当不会提及此次例会讨论的事情罢,为何还特意挑选人前去?洛自醉抬了抬眉:“现下便得前往么?”
“不。戌时初便可。不过,国师大人命小的传话,请栖风君一叙。”
“好。”中圣宫较之其余四宫威严许多,四国国师暂居此处,同时也是皇帝们商谈要事之所,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入。洛自醉心知其余三国国师对他这异世使者十分感兴趣,因而才特意在游宴见众位皇帝皇后们之前,将他招去见上一面。他也对那三位国师有些好奇,所以欣然应允。
这时,洛无极才抬首对徐正司道:“在下可否同去?”
“国师吩咐过,洛暗卫亦须同行。”徐正司回道。
“那么,劳正司领路了。”洛无极作请之势,徐正司点头,遣退了带来的众小侍,躬身再对洛自醉行礼,便往外走。洛自醉和洛无极立起来,随上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美景如画,每走几步便又是一道胜景,精致巧妙得令人惊叹。
洛自醉与洛无极一面赏景一面前行,不多时便望见中圣宫巍峨的宫殿群。洛自醉的脚步却突地停住了。
徐正司回首:“栖风君,怎么了?”
怎么忽觉有些不舒爽呢?洛自醉浅浅笑道:“忘了些东西,想回殿取。正司还有事要忙罢,只需告诉我殿名便好。我取了东西再赶过去。”
“也好。是国师大人的寝殿,奥云殿。”
“正司忙去罢。”
“小人便告退了。”
洛自醉和洛无极目送徐正司走远,洛无极轻声道:“怎么了?若真忘了东西,我去取来。”
洛自醉瞅他一眼,顿了顿,笑道:“你明知这不过是托词罢了。我想回殿一趟,你且先去奥云殿瞧瞧。”
“有何不对?”洛无极眉微动。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洛自醉笑道,提气,旋踵跃起,很快便没了踪影。
洛无极心知必然有事发生,正想跟上去,却倏地想起那时封念逸说过“他并非弱者”,一瞬的犹豫过后,他后退两步,踮足向中圣宫而去。
这个人并非弱者,他很明白。他并非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不过,他也会有遇上难处的时候。他所该做的,便是那时候挺身而出罢。虽然明白自个儿的责任所在,却无法不担忧。相信那人的能力是一回事,失去他的不安,却是另一回事了。
洛自醉脚步极轻,甚至未惊动在外殿中布置摆设的唐三,便飘入内殿卧房。他扫一眼房内,眉梢轻轻挑起,便静静地立在门边,淡淡地望着立在他床边的重霂。
重霂神色里含着几分沉重,缓缓地拉上床帐。
“无色无味,甚至于无形,不愧为黄泉之毒。”洛自醉轻轻笑道。
重霂迅速回首,收了脸上的惊讶之色,亦笑道:“回来得好早。”
“本是要去见国师,不过,半途突觉不对,便折回来了。”洛自醉慢慢行至床边,道,“若非觉着徐正司带来的人,往皇上寝殿去的少了一位,我也不会如此在意。我只是区区一位世家公子,并无任何预知能力。”
看向床中,他笑了笑,又道:“趁替我与陛下解毒之时藏下的么?我还道,我这拙劣的作戏能瞒过你。”
重霂抿了抿嘴唇,道:“若那也能叫做拙劣的作戏,还有谁能演得更惟妙惟肖?当时我的确被你蒙骗了,以为你咒发,想着你与我相识一场,共死倒也不错。但,洛无极却似乎有十分把握,不会让你死。”
“所以你便将计就计,借给我们解毒之机,藏下了黄泉?”禁不住笑出声来,洛自醉拉下床帐,盖住被褥,“怎么,这回不想与我共死了么?”
“你何时知道的?”重霂不答反问。
洛自醉悠闲地坐下,示意他也就座,才答道:“一者,你那自言自语是说给我听的,不是么?我虽曾昏迷过,知道如何假装,但毕竟只是假装而已。无极走后,你不必提防他。倘若你此时静下心仔细察看,不可能发觉不了。但你却顺着我作戏下去,可见其中定然有诈。二者,我早便和你提过,我并非轻易相信他人之人。你以为,区区一个多月的交情,我便信你了么?”
重霂微怔,露齿一笑:“我以为,至少你会放松戒备。”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我交浅,且立场敌对,与你谈笑风生时,我尚从未放松过,怎会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