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你不在乎,我在乎!”
宋临吓得一缩脖子。
朱佑杭叹息,深知话说重了,拉过他亲了亲额头,“好了好了,没事的,我来处理。”
宋临暖暖地笑了。
但是--
没过几天,宋临突然被大理寺的衙役拿锁子锁了,拖拖拽拽抓进大理寺,宋临大叫:“我是户部主事,你们抓错人了!”衙役冷笑:“抓的就是户部主事宋临!”
宋临眼一闭--完了,那头猪也保不住我了。
42
宋临坐在杂乱无章的稻草上发呆,周围昏暗燥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臭气味。
巴掌大的小牢房极其局促,翻个身不是撞栅栏就是磕砖墙。
宋临蜷着双腿浑身酸痛,刚把右脚伸出去,趾头突然一疼,宋临“啊”一声惨叫,急忙缩回来,摸了好一会儿凑到鼻端,血腥味迎面扑来。
宋临唉声叹气。
正当此时,隔壁牢房“嘿嘿”笑了两声,幸灾乐祸地说:“新来的,让铁钉扎了吧。”
宋临不怒反笑,进来好几个时辰光顾着哀伤了,到这会儿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个带活气的。宋临挪了挪,问:“我是新来的,你难道是常住户?”
那人靠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也是埕王党?兄弟,在哪儿高就?”
“哦?这里关的全是埕王党?”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兄弟,你来迟了,早些天这里人满为患,热闹得能把房顶掀翻。这会儿一个个都被拉出去……”顿住,又嘿嘿笑了两声。
宋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半句,急切地问:“拉出去干吗?”
“还能干吗?咔嚓!”
“啊?”宋临直打哆嗦,抖着嘴唇问:“我们也快了?”
那人一阵嘲笑,“什么叫‘我们’?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什么事儿都没犯!”
宋临心说:你拉倒吧!你没犯事儿能被抓进这里?
没消停一会儿,那人伸过手来拍拍宋临肩膀,“喂!别半死不活的,你也说说话呀。别担心,头头脑脑都死光了,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也就遭点无妄之灾,顶多革职,这些年我买房置地奴仆成群,盘算一下,只赚不赔。”
“唉……”宋临叹气,“你不赔我赔!”
“得了吧!提审从大官开始,剩下的全是像我这样的芝麻官,你今天才进来难道还是翻大浪的人?坐过来,找点事情打发打发。”
宋临蹭过去,“做什么?”
“你会下棋吗?”
“下棋?呃……会。你那边还有棋子?”
“用棋子下棋叫什么本事?俗人干的事本老爷丢不起那个人!”那人一拍巴掌,“要下就下盲棋!”
“盲……棋?”
“让你执黑先行,呃……你选象棋还是围棋?”
宋临对着黑暗的屋顶大翻白眼,“象棋!本公子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隔壁哈哈大笑热情高涨。
于是——
当狱卒来送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下情景:
宋临说:“马二进三。”
“你往哪儿进?别着腿呢。”
“你都快死光了拿什么别我马腿?”
“小兵!赶紧悔棋!”
“啊?小兵还活着?”
……
宋临说:“炮八平三。”
某人怒道:“我都将你军了,你难道打算丢将保卒子?”
“你拿什么将军?你都快死光了!”
“你才死光了!赶紧悔棋!”
“呃……我还剩几颗子?”宋临问。
“四颗。”
“那我该走哪颗?”
……
俩狱卒面面相觑,“那个二百五又犯棋瘾了?”
吃饭的时候,狱卒施舍了一盏油灯,宋临终于看清隔壁这位仁兄长什么样了,啧啧……须发喷张面黄肌瘦,招风耳的半百小老头。
吃完接着下,宋临把对罗赞的怒气对朱佑杭的怨气全撒到了招风耳身上,可惜,就是赢不了人家。
宋临在黑牢里附庸风雅决战楚河汉界时,外面乱得——像一锅粥,他叔祖差点儿吓掉半条命。
领着小栓子从铺子刚回来就得知宋临被抓,老头眼前一黑仰面摔倒顿时人事不省。众人慌乱,掐人中掳虎口一瓢冷水浇下去,老头终于醒了,眼神涣散嘴唇发紫。
苏州来的伙计摇摇他,“老爷,快找人走后门吧,拖得越久越坏事,进了公门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老头一蹦三尺高,腿脚从没这么利索过。立刻就想到了罗赞,孙子好歹也是跟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拖着小栓子直奔罗赞家。进门差点给罗赞跪下,磕磕绊绊把原委说了。
罗赞皱眉,问:“此事当真?”
叔祖老泪纵横,“罗相公,小老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求你救救那不孝子吧,宋氏宗族唯一的盼头不能就这样……”哽住。
罗赞急忙搀扶,一揖到地,“晚生定然竭尽全力。”
送走老头小孩,罗赞撑着桌子身形巨颤,泪珠源源滚落,喃喃自语:“博誉,对不起……对不起……”
俩人在家等了一天,老头瘫在床上失魂落魄,小栓子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院子没头没脑地转。
中午,俩人又来到罗赞家,没见着人,小厮说:“我家公子去衙门公干了。”
俩人往路边一蹲,老头抱着小栓子一个劲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小栓子摸摸裤腰带上的扇子,哭得眼泪鼻涕纵横交错,“姐夫……姐夫……啊!”小栓子突然跳起来,把老头掀了个大跟头。赶紧扶起来,眼睛晶亮,“怎么把他忘了?朱公子!”
老头“噌”站起来,拉着小栓子拐上大街,说:“有道理,朱公子应该是个富家子弟,就算救不出临儿至少也能帮忙周旋周旋。”
一路打听到了朱佑杭府上,俩人望着高门大户瞠目结舌,“我家的小兔崽子居然……能高攀上这样的人家?”
向门房禀明来意,门房飞奔而去,没一会儿,朱佑杭亲自接了出来,深深一揖,“晚生拜见叔祖。”
老头急忙还礼,哆哆嗦嗦把宋临的事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朱佑杭大惊失色,“博誉被抓走了?哪个衙门抓的?”
老头一哽,傻眼了,茫然地望着小栓子,“哪个……衙门?”
朱佑杭急忙吩咐管家取银子,出了门边走边说:“先打听清楚被抓去哪儿了,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我们三人分头行事,叔祖您老去刑部,小栓子去府尹衙门,晚辈去大理寺。”把银子分到俩人手上,“宁可多花些银子,保博誉平安要紧。”
这才是至情至性的至交好友!老头嗓子哽咽,颤抖着嘴唇说:“朱公子,请受小老儿一拜。”
朱佑杭慌忙搀扶,“叔祖您折杀小人!博誉与我生死与共,岂能看他深陷牢狱而无动于衷?”
小栓子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地催促,“快走吧快走吧,姐夫说不定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背起银子跑远了。
老头冲背影喊:“小栓子,不管在不在府尹衙门,你都要快点回家报信!”
小栓子模糊不清地“哦”了一声。
朱佑杭目送俩人渐行渐远,举目遥望晴空,默默叹息。
不多时,朱佑杭坐在大理寺卿对面,端着杯子凝视载浮载沉的碧螺春。
大理寺卿笑问:“要不要到牢里探望一下小家伙?”
朱佑杭一顿,“不了。”
“你快点把他弄出去吧,牢饭一天就一顿你也不怕把他饿出病来。”
朱佑杭苦笑,“他是个美食家,对吃要求颇高。他爱吃红烧鱼。”
大理寺卿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大荤是断头饭,这事天下尽人皆知,只要你不怕把宋临吓着,我顿顿叫人给他送红烧鱼。”
朱佑杭失笑,转过脸去。
傍晚,朱佑杭赶到小胡同,刚进门就听见小栓子义愤填膺地嚷嚷:“气死人了!那个看门狗鼻孔朝天死活不让我进去,我把银子全塞给他,周围的衙役竟然上来哄抢。”
朱佑杭在门口站定,另俩人猛然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着他。朱佑杭叹气,“博誉在大理寺监牢。”
老头顿时魂飞魄散,“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个六品官难道篡位谋反?”(注:只有极其重大的案件才会惊动大理寺。)
朱佑杭上前行礼,“叔祖,虽说晚生是户部尚书……”
“啊?”“啊?”老头小孩惊讶地看着他,“砰”小栓子跪下咣咣磕响头。老头腿一软,朱佑杭急忙扶住,惊愕至极,“博誉没跟您说?我以为……我以为……”
“尚书大人,求大人救救……救救……”老头连连作揖,朱佑杭慌忙还礼,“叔祖,您请宽心,晚生定然竭尽全力,丢官罢职也要保博誉平安无事。”
叔祖激动万分,嗓子哽塞说不出话来。心中哀叹:是啊!大理寺的案件岂是儿戏?二品大员说不定也要搭进去。此人……此人……
具体“此人”如何,老头感佩之至,却不知怎么表述。
朱佑杭离去前一再叮嘱:“叔祖,兹事体大不可对外人提及,有人询问就说博誉外出公干了。”
老头频频点头,现如今对朱佑杭是言听计从。
几天之后,朱家小厮匆匆赶来,刚想跪下磕头,老头一把拉住问:“朱大人有什么吩咐?”
“宋老爷,快快到大理寺衙门画押交罚银保宋大人出来。马车银子都准备好了,您老快走吧。”
老头进屋拎了一大包银子赶忙上车,马车上空空荡荡,疑惑,问:“朱大人呢?”
小厮扭过头来,“我家公子几天没合眼,倒在榻上起不来,大夫正在针灸。”小厮迟疑半晌,接着说:“宋老爷,小的是个奴才,本不该罔议主子,可宋大人确实该管管了,他受贿行商,还嫖妓……”
“嫖妓?”老头大怒,一拳头砸在靠垫上,“小兔崽子,我打断你的狗腿!”
一路颠簸进了大理寺,老头点头哈腰交了银子,一个颧骨高耸的瘦竹竿递过一份文书,说:“按个手印。”老头刚蘸上红印,瘦竹竿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功名吗?进学进到哪一级?”
老头的冷汗“唰”就淌了下来,“还要有功名?”
“当然!”瘦竹竿摆摆手,“去找个有功名的来保他,要不然就关到刑满释放。”
老头简直欲哭无泪,凄凄楚楚出来,望着门口两个大狮子发呆,自言自语:“我认识哪个有功名的?”过了一会儿,老头脚一跺心一横,“就找他!”
马车路过罗赞家胡同口,老头就跟没看见一样,直奔尚书府。
朱佑杭从病榻上起来,中读穴上还扎着根银针。老头看着他疲惫的脸色于心不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绵绵不绝久久激荡。暗下决心:抽血拧骨也要报答他!
当朱佑杭走进大牢时,看到的是如下情景:
某招风耳一巴掌抽在宋临脑袋上,“得行乐时且行乐,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就能出去?担心老人也不是这种担心法!早就跟你说过,你犯的那点儿罪最多革职,等着宣判就行了,都用不着过堂,那么多犯官谁想得起你?”
宋临抱着膝盖默不作声。
“有闷气就要撒,憋在心里迟早出病。过来,杀一局。我让你两个軍。”
宋临“噌”抬起头,嗤笑,“你就知道下棋!平炮!”
“呃……”招风耳一听有棋下,立刻眉开眼笑,问:“平哪个炮?”
“两个一起平!”
朱佑杭笑了,几天来第一次笑,慢悠悠地说:“跳马。”
“跳哪个马?”招风耳问。
“两个一起跳。”
宋临“唰啦”站起来,迎着光亮望过去。
43
狱卒打开门,宋临跑出去站在朱佑杭面前,注视他疲倦憔悴的面容。
“博誉……”朱佑杭一把抱住。
“我没事我没事。”宋临轻轻拍拍他后背,“你累了吧,是不是劳心劳力好几天没睡?都是我拖累的。”
朱佑杭闭上眼,心头思绪万千激动不已,原本以为他会拳脚相加,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句“你累了吧”,尚书大人心中的悸动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慢慢酝开。“走吧。”紧紧握住他的手。
“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我一直都信任你。”
朱佑杭调过脸去,垂下眼睑苦涩一笑。
叔祖和小栓子正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跌跌撞撞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恸声大哭,“临儿……临儿……小兔崽子……”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担惊受怕!”
小栓子抽抽搭搭,抓着宋临的袖子拼命地摇,“姐夫……姐夫。”
朱佑杭解劝:“先回家吧。”
回到家,朱佑杭告辞,站在墙角注视着宋临久久不忍离去。
宋临转过脸来,灿烂一笑,无声地说:晚上去找你,我要吃红烧鱼。
尚书大人笑着点头。
“临儿,”叔祖招呼,“过来洗澡。”
“哦。”宋临答应着,朝朱佑杭挥挥手。
跨过火盆,用硫黄水洗完澡时,天色已然墨黑一片,蚊萦萤绕夜凉如水。
正绞尽脑汁找理由去朱佑杭家,叔祖说:“临儿,此次涉险顺利得脱完全依赖尚书大人。他爽利纯善心怀怜悯,那么尊贵的身份竟然频频向我这个下九流的商贩行礼作揖,这样谦和平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