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滚!”
姐儿气恼攻心,抽抽搭搭跑远了。
徐津急忙伸手去够,杨敬研紧紧握住,“徐兄,身体可有不适?”扶徐津坐下,冲门外喊:“去请大夫。”
徐津直勾勾地瞧着眼泪横飞掩面奔跑的美人儿,鼻子一酸喉咙一甜,头一仰眼一闭,直僵僵摔倒,正跌进杨敬研怀里。
宋临斜眼瞟了瞟,一转手把那典故中的春韭塞进了自己嘴里,双手搂紧俩活色生香的美人儿乐呵呵地看着。
正当此时,龟公回来了,恭恭敬敬把酒坛放下,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倒退着出去,非常识相地把门带上。
宋临斟满三只酒杯,招呼:“今夜不醉不归!”
徐津突然睁眼,抢过酒坛“咕嘟咕嘟”往下灌,喝完一擦嘴,“五年零四个月的高粱酒,还是用井水酿的。”拎坛子朝门口砸去,“换好酒,十八年女儿红,要不然本公子把你们这儿夷为平地!”
龟公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跑进来,好话说了一箩筐,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徐津跟倒水似的往肚子里倒酒,顺手摸了把宋临怀里小美人的玉手。
宋临一巴掌拍过去,“你这是把酒言欢还是借酒浇愁呢?有你这样四处讨便宜的吗?”
徐津大骂小气鬼。
杨敬研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把杯斟满,徐津来者不拒,进嘴就下了肚。刚喝完,酒杯又满了。
宋临当作没看见,凑过去拿下巴蹭姐儿的鼻子,一时之间,娇笑连连欲拒还迎。
徐津刚想伸手抢人,龟公又回来了。
徐津命令:“打开!”
闻了闻,眼前一亮,“好酒啊!二十年的女儿红,埋藏日久未曾开封,真没想到市面上还有这样的酒!去,兑上新酒,本公子饶你一命。”
宋临拦住,“兑什么新酒啊……”用调羹舀了一勺喝下去,直着眼睛回味半晌,朝徐津竖大拇指,“甘醇!”
“不勾兑能醉死人!土包子!”徐津撇着嘴角蔑视。
宋临根本不管,三人对饮,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半个时辰之后,徐津眼神涣散,摇摇晃晃站起来,僵着舌头笑说:“买……好酒……再……再来……一坛……”话音未落,“砰”软绵绵趴倒,搅得杯盘狼藉汁水四溢。
宋临傻笑着摇摇他,“下酒……菜……要用筷……子夹,兄台……有辱……辱斯文!”
杨敬研绕过去,拉住宋临,“宋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醉,他醉了,我不……回去。”
“好,我先送徐兄回去,再来接兄台。”
宋临呵呵傻笑着往后瘫倒,双手狂乱挥舞,一把拽住桌布,“哗啦”一阵巨响,杨敬研吓了一跳,只见连碗碟带徐津一起被他扯倒在地。
杨敬研架起徐津出门,任由宋临跟俩美人儿滚在残羹剩菜里,满身油污淋漓惨不忍睹。
夜渐深沉,声已寂寥,万物笼罩在轻柔的虫蚁窸窣中。
宋临甜甜一梦。
小指动了一下,脚趾也跟着动了一下,鼻尖一松,眉毛一皱。
眼睛突然睁开,僵了半晌,断定:在床上!
提鼻子闻了闻,呛人的酒味,外加……怡人的熏香。
宋临大乐,“腾”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咣当”又倒下去,正压在温香软玉上,美人儿“啊”一声惨叫,宋临被她吓得一哆嗦。
还没回过神来,姐儿猛然一脚把他踹下去,捧着枕头双眼垂泪,“我的鸳鸯,我的鸳鸯啊……”
宋临摔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差点口吐白沫,居然……居然还穿着昨晚那套污秽不堪的长袍。
“换句话说,我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干!亏!亏得血本无归!”拍拍屁股爬起来,扭头出门。
刚走到巷口,斜侧一人双臂一伸拦住去路,笑着说:“宋大人,小的给大人请安了。”说完跪倒磕头。
宋临一愣,抚着胀痛欲裂的脑袋仔细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依稀记得似乎是户部衙门里一个跑腿的,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郎中张大人立等大人,有要事相商。”
宋临大骇,仅存的一点理智急速运转:逮人逮到这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官员宿娼是重罪啊!
心里翻江倒海,脸色却按兵不动,“待老爷回去换了官服再去……”
那跑腿的完全不通情,“拖得越久,恐事情有变。宋大人,趁没恶化,还是赶快去吧。”
宋临激灵灵猛打寒战,身子一抖,完了!彻底完了!把柄大了,那头猪还有不善加利用的理?
宋临失魂落魄地跟着走,脸没洗,头没梳,身穿便服,还是斑斑驳驳皱皱巴巴的便服,就这样进了户部衙门。
往八字眉跟前一站,那胖子头都没抬,朝左一指,“那是大理一年的账目,共九十六本,限你十天之内核对完整。”
宋临头发根根倒竖,身子抖得像筛糠,“大……人……”
八字眉微微一笑,“嫌少?”朝右一指,“那是整个滇南一年的账目,先生大才,不如……”
宋临急忙跪下来砰砰磕响头,“大人差遣定然不辱使命!”
找了俩衙役挑起账本去了书房,宋临往桌上一趴,扯着头发后悔不迭,恨不得抓起茶杯砸自己脑袋。
一边研墨一边欲哭无泪,四处张望一番,连江秋的鬼影子都没瞧见。
“噼里啪啦”拨了半天算盘,一本还没算完,门外走来一个当差的,恭敬行礼,“宋大人,今日四月二十六,从五月初一到初五端午佳节,共聚天伦,张大人希望大人能在四天内算完,”不等宋临开口,扭头冲外面喊:“进来吧。”
一人走了进来,宋临不看则已,一看,眼前突然漆黑,“咚”一头撞到算盘上,挣了两下,彻底爬不起来了。
来人跟没看见一样,放下俩大筐,拍拍双手转身走人。
再见这俩筐里,白花花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蜡烛!
从此以后,宋大人骤然高尚起来,当真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包拯、章宜外加诸葛亮这些历史名臣谁能比得上宋大人为国操劳的至高情怀?
人家宋大人裹着一身破损不堪的脏衣服,吃住在衙门里,白天那张长桌子是书案,晚上,还……是书案!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能摇身一变,成为卧床。
宋临熬得双眼猩红面颊深陷,小风一吹忽忽悠悠就能飞上天。
人家宋大人为国事销得人憔悴却毫无怨言,态度之好史无前例!
但是——
半夜,当万籁俱寂之时,户部衙门里布警森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某间书房却灯火通明,某个孤寂的身影正在伏案奋笔疾书。交过子夜,此身影总是突然跳起来把满桌零碎往地上一推,蹦上去,和衣躺倒,睡着前嘟嘟囔囔地怒骂:“你这头猪!本公子跟你势不两立!”
三天过去了,宋临感觉身上正飘散着一股浓烈的酒糟味儿,不出汗还好,只要有点水渍这酒糟味儿似乎就舍不得离体而去了。
二更天,宋临打着哈欠撑着眼皮拨算盘,上夜的老头进来行礼,“宋大人,今天又不退衙?”
宋临终于逮着个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一把拖住,“老丈……”
老头左右巡视一番,压低声音凑过去,“宋大人,您得罪哪路神仙了?”
我得罪猪了!“正是毫无头绪才心生疑虑,在下初涉官场,不明其中奥妙。”
“大人查的是一年的帐?”
宋临点头。
“入库的账目只有三位太尊才有资格重翻,右侍郎大人出差在外半年未回,左侍郎大人年高不问世事,难道……难道是尚书大人?”
宋临心里嗤笑,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一脸不可思议。
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不可能!尚书大人雍容大度,从不拘泥小节,心慈面善,若非大奸大恶,能网开一面他绝不赶尽杀绝。尚书大人的风骨朝野共知。”
宋临恨不得翻白眼给他看,讥讽的笑声刚从喉咙里发出一半,远远飘来一句话——“尚书大人到。”另一半卡在嗓子眼儿里,哽得痛苦不堪。
老头拱手行礼,“宋大人,求求情一定会没事的。”
宋临作揖道谢。
老头一走,宋临急忙抓起七八根蜡烛,一一点上,账本翻开摊得满桌子到处都是,袖子掳起领口扒开,右手握笔左手拨算盘,忙得热火朝天。
大门开处,朱佑杭长身而立,温润一笑,“博誉……”
19
宋临站起来,整冠理服,垂首行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反身关门,踱到江秋椅子边坐下,端起宋临的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宋临大气都不敢出,保持着作揖的动作干耗了半柱香的工夫。
“啪”,朱佑杭从袖子里甩出一个折子。
宋临陡然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痛,手心滋滋往外冒冷汗,“大人……”
“宋大人!”朱佑杭打断。
宋大人?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生平头一回特别渴望那头猪能低沉温婉地喊自己“博誉”。
朱佑杭面色沉郁,“宋大人,你的官箴何在?”
话音未落,宋临“砰”一声跪倒咣咣磕响头,“大人,下官深感罪孽深重,万望大人网开一面,下官定然戴罪立功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哦?知道错了?”朱佑杭慢悠悠地翻开折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按大明律,这是重罪!”一抬手把折子扔到他面前。
宋临眼前一黑,心中懊悔难以言表,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哆哆嗦嗦捧起折子,“大……人,要判多少年?……嗯?”宋临骤然看清折子上的罪名,突然站起来,阴沉着脸说:“受贿?大人,这是污蔑!”
朱佑杭皱眉凝视空涸的茶杯,递过去,“给我斟茶。”
斟茶?宋临正在气头上,被他横空冒出来的一句话搅得晕头转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心里痛骂,行动上还得照做。斟完茶缩手缩脚退至一旁。
朱佑杭不慌不忙地转着茶杯,语气却非常强硬,“谁污蔑你了?看清楚,上面盖着知府印章,人家是五品,比你品阶高。况且,你收受他治下知县的贿赂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宋临气得嘴角直抽搐,吊着眉梢斜视朱佑杭,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
“我怕说了大人以为下官在抵赖。”
朱佑杭侧头微笑,烛光中宋临脸色明灭不定。“过来。”
宋临撇嘴,非常干脆地走过去。
朱佑杭抚弄他沾满墨汁的双手,指节消瘦关节突出,轻轻叹息,“真没受贿?”
“没有!大人,我敢指天发誓!”
“嗯。我信任你。”宋临刚松了一口气,却听朱佑杭说:“真糊涂,我要是你就会利用职权,你难道还打算做个名垂青史受万人景仰的大清官?”
啊?这是在唆使我做贪官呢?宋临抻着眼睛蒙登转向找不着北。
朱佑杭话锋一转,“空穴来风未必无声,财物定然经过你的手了,拒绝得不干不脆,态度暧昧不明,口气混沌不清,才会造成今天恶人先告状,后果该由你一力承担!”
宋临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突然想起上任伊始有个姓李的送银票和金叶子,就那一回财物是过了手的,其它几次全都推挡得极其明确。
朱佑杭缓缓抚摸他蜡黄的脸颊,不忍神情愈加浓厚,温和地说:“博誉,你要记好,行贿是因为有求于你,定然是账目亏空,你没必要得罪他也没理由非帮他不可。既然如此,拖延是最好的战术,先查完帐但并不上报,此段期间,他必定惴惴不安,待他再次行贿时酌情处理。”
宋临使劲咽唾沫,瞪着他像第一天认识一样。
朱佑杭站起来,抱住他清瘦的身体,托着他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膀上,长长叹气,“如若亏空不足五千两,那就帮其度过难关,于他有恩于己有益;如果超过了,那就毫不留情地举报,并厉色斥责其意图玷污朝廷命官的清誉!”亲吻眼睑,幽幽长叹,“博誉,你一定要记住‘明哲保身’四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标明自己是清官会遭人记恨。做官不能大贪更不能不贪,关键在于把握尺度。”
“我不想当官!”宋临闷在他衣服里嘟囔:“我从来就没想当官!我是商人!”
“好。三年任满,你就去做古董商。”沿着鼻梁找到嘴唇,缓缓吮吻深深探入。
烛光摇曳中,宋临闭上了眼睛。
远远传来打更声,静夜之中格外清亮。俩人相拥喘息,朱佑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睫毛,宋临面色沉静昏昏欲睡。
突然,宋临骤然睁眼,一把将朱佑杭推开,朱佑杭一个踉跄重重撞在桌沿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婉和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朱佑杭无奈苦笑。
宋临抓起折子,嘀咕:“这东西是祸害,毁尸灭迹才是正经。”凑近蜡烛,“哧”,着了。
眼瞅着化成了灰烬,宋临笑了起来。
朱佑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等宋临如卸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时,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家还有份请柬,跟这折子一起呈上来的,我认为那可能是证据,要不要也烧了?”
故意的!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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