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巷 BY 爆琦
一
秋雨，断断续续点落在地面上，土路上的小坑里凹聚着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滴轻激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一片枯黄的树叶也许厌倦了无休止的飘摇，索性离开了那不再需要它的枝头，落在一滩在暗夜里略显清亮的积水中……
也呈现在走着这乡路上的孩子脚前。
那个小孩子甚至可以看到那片叶尖上爬着的几只黑色蚂蚁，只有十岁的他眼力却出奇的好，他可以在这样微小的可视度里看到叶片上的小动物的挣扎，或许，在某些方面，它们的命运与他的是一样的吧。在这样一个战乱的年
代里，像他这样失去父母与家的孩子真的太多了，多得当他们消失的时候也如同这些小动物一样默默无闻。
风冷冷地吹着，雨越下越大，寂静的乡路上两个赶路人的身影在风雨中让人觉得有些悲凉，雨慌恐地飘舞着，冷风弹拨着那纤细欲断的雨丝，使得它们斜斜地抽过道路两旁的树干，仿佛是它们经年累月的刻画才让这深褐色的
树干留下刀割般的树纹。那毫无同情心的抽打为这条寂静得如同坟墓般的乡路平添了几许惊心动魄。
那个孩子就这样，由一名粗壮的中年妇人牵着，走着。虽然手中有着人体的温度，可是四周的冷空气仍是令他不时地打着寒颤，脚步也越放越慢，几乎是拖在这泥泞的路中了。
〃 走快点，先生命令我八点前把你带回家呢，你想让我挨骂吗？〃 中年妇人低低地咒骂着她带着的这个清秀孩子，尽管语气凶恶，可孩子却不太害怕她，因为这一路上，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时常对他喝斥的妇人是他流浪街头
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打过他的人。让他不安的，还是这四下的环境，准确地说是因为他将去而又未知的地方。
半个小时前，妇人指向那座传说中富有而阴森的大宅，他便看到了它隐在山林中的一角，那时一种莫名的恐慌感便包围了他。
那一座大大的庄院，似乎可以占领了整座山林。有一排藏青色的围墙从山脚漫漫地延深到密林顶处，显示着它所包含的城土。饶是孩子惦着脚、伸长脖子也瞧不见庄院里面的房舍，现在还不是夜晚啊。尽管年纪少，可是行路
中的孩子也明白他将要去的地方是怎样一户人家。那里非常安静，如同死一般的静，还有那形状怪异的树枝招摇在路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鬼之类的传说。
〃 这该死的路，越来越难走了，一下雨就变成这样？先生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也不拿出来让人来修修？〃 中年妇人咕噜着，诉说着她的不满，不过在小孩的耳里，却听不出她的语气中包含有疑问……或许抱怨的人早已是知道
答案的吧。
〃 喂，你这小鬼呆会到了屋里可别小惊小怪的，也别乱走，先生不喜欢吵闹，这里一定要保持安静！〃 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妇人严肃地吩咐着小孩。
〃 噢。〃 孩子应了一声。一路上听这妇人先生、先生的说了不知多少遍，怎么也有点好奇了，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应该非常痛恨日本人的，可是在这中国妇人的口中，那先生二个字就真的只有尊重与爱戴了。
其实在前几日那一道雪亮的汽车灯光撒在身上时，他已经觉得非常不同寻常了。' 撞' 到他的是日本人，而且听这妇人说那个日本人还是现在日本国里最有权势、最为富有的贵族，那个日本的先生为什么要对一个中国的孩子
这样友好？' 先生' 的车根本没有挨着自己的身体，会昏过去也只不过是几天没有吃到一口热饭再加上受到了惊吓而已。却想不到在医院醒来时，那先生已让人付清了药费并叫人收留了他这个一直被他们日本人所歧视的中国小孩
子，并让人把自己送到他家收留着。
不知道今后的命运会如何，孩子也只有加快了步子跟着那妇人行走于山林之中。他不明白日本的这个先生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偏僻的地方，印象中那些外国人都是霸着自己国家最好、最繁华的地界呢。
想着、走着，妇人却在突然间停下了脚步，使得出神的小孩子差点就撞上她。他急忙斜跨一步才稳住身形。
〃 小心点。〃 妇人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和温暖，拽了拽孩子的手，〃 到了。〃
松了一口气，孩子睁着眼打量这附近，那是他最熟悉的风格。以前教书的父亲就说过，日本的贵族非常喜欢我们中国古仆的房屋建筑，现在就是最好的例证了：
这里有着江南苏式庄园的外墙，有着朱漆的青红色大门，在那淡黄色琉璃瓦的屋檐一角还有着用厚厚材料包裹着的方形宫灯，轻轻地随风摇曳着。灯下的两盆高高的白菊在灯影里忽明忽暗，似乎它们那印在门上的影子才是真
实的。门前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在灯影下显露着它们模糊的外表，微风过时，竟有种让孩子觉得它们会随风而飘舞的感觉。奇怪，明明是那样重的物体。
〃 当当。〃 妇人在铁门上敲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有人打开了大门，接过了他们的行装，把门外的人迎进了寂静的庭院里。这个时候，小孩子才发现，原来这所庄园比他想象中的不知要大了多少，只是一个走向前厅的通道就足
以走上好一会儿。四下架在树丛旁的牛油火把在寒夜里燃烧着，发出' 哧哧' 的声音，照得它们旁边的稀有树叶片闪闪发亮，使得人暂时忘却那门外的萧瑟。
〃 这么晚啊。〃 迎接他们的人似乎有点感叹。
〃 没看见下雨了么，路不好走。先生呢？我们没迟吧？〃
〃 嗯，先生这会儿当然在雅枫阁陪着少爷说话呢，他说叫妈妈你安排这小孩好了，只是不要给他太多活做。〃 帮那妇人拉着行礼的青年男子对着小孩子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个温和的笑容让孩子的不安打消了很多。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蛮多的，不过他们的行动都非常的灵巧，在木制的地板上穿梭行走竟然可以不发出丝毫的声响，自然，唯一的脚步声就是这个新来的孩子所发出的了。
妇人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这种例外的响声，特别是在这样宁静的气氛里。
〃 你叫什么？〃 走了这么久她还没有问过这孩子的名字呢，原本想让先生来处置这个流浪的孩子。
〃 田，田凌扬。〃 已有半年没有人问自己的名字，孩子说起来时有些结巴这三个字。
〃 以后你叫我王妈妈就好了，先生既然让你在这里工作，你首先就要学会控制你的脚步声。先生不希望有任何声音吵到少爷，我也不希望，一点儿也不可以，知道吗？对了，今晚好好的休息，明天我让小平，也就是现在这个
给你拿包的哥哥带你熟悉一下这四周的环境。然后你负责打扫先生的书房吧，只是记住了，你不要随便到雅枫阁那边去，先生不喜欢别人打扰少爷的。记住了，别到那里去？ 〃
她说一句，田凌扬便应一句，不管那个先生和少爷是哪一国的人，现在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便是最好的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等王妈妈把田凌扬交给了他身后那一个温和的青年，叮嘱几句走了以后，那一个青年才对着田凌扬开了口，〃 你跟我住一个房间吧，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地方让你住了。被先生收留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若不是怕吵着少爷，我想
先生还会帮更多的人吧。对了，我叫阳付平，你可以叫我阳大哥，以后我叫你小扬吧？quot；
〃 阳大哥。〃 小扬低低地叫了一声，刚才来的途中他已注意到，这里面似乎大糠侄际侵泄四亍Ｕ庖桓鋈毡镜南壬娴暮闷婀郑坏愣膊辉谝馐樟裟敲炊嗟耐春匏堑闹泄寺稹？/p》
那一晚，小扬在梦里看到了去世的父母。有好多个夜晚了，这一夜是睡得最安稳的，在一个日本人的家院里，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也是同胞的关系吧。
到了第二天一早，小扬就被阳付平给叫了起来，用过香米粥之后，他们便走动在了这座深深的庭院里了。
干净、雅致，在人工开凿而成的环境里融合了自然的情趣，将和谐与统筹贯通其间。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有着非常高的审美能力。小扬的父亲生前是中学的老师，他多少也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也在书中看到过好多精美
的房屋图案。不过与眼前所见的相比，在记忆中书上的画片显得是那样的苍白刻板。此时的庄院并没有夜晚的寒冷，看着阳光下院里的树木，小扬感到温暖了好多。
经过阳付平的解说，小扬大概也对这里的环境明白了七七八八了。这个庄院是日本流川集团产业之一，不过继承流川这一贵族名号的本宗族人已经不存在了，流川家族里现在只有王妈妈与付阳平口中的那个少爷流川枫而已。
流川集团所有的股份和财富都是由着少爷朋友，先生……也是日本另一支大宗族的首领樱木花道代为掌管的。换句话说，樱木花道的手上便掌控着日本两大族系啊，难怪他有着这样雄厚的资金。
〃 因为少爷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先生才暂时管理这里的。〃 阳付平指着最深处一所白色的阁楼对小扬说道，〃 看到吗，没事的时候不要进入少爷那里，先生会不高兴的。也只有这件事他才会对我们生气。〃
不是害怕先生樱木花道啊，出于一种直觉，小扬非常敏感的就体会到，阳付平和这里的人一样，真诚地为着他们的先生着想，是出于内心的。就如同这里的人走路时尽量不发出声响一样，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对' 主人'
的服从，而是真真正正地体谅着樱木花道关心朋友的心情。
仔细打量着那座最幽静处的阁楼，小扬暗暗地记住了它的独特，以免违了先生所订下的规矩。那边是庄院里最开阔，最宁静的所在，先生让人用木栏好好地护了起来，标识着那里的不可侵入。阁楼附近的树木也与别处的不一
样。是红红的枫林，在更远处还有片片秋菊，层层错落在这样的季节里愈发显得漂亮而有生机。不管阳付平解释没有，小扬也隐约地体会到了先生对他朋友的爱护。否则先生怎么会叫人移这么多品种优良的枫树到这里来呢？这里
的水土不太适合长枫树啊，只是培育它们就花了不少金钱与人力了吧？
接下来就是开始工作了。小扬做的事非常简单，就那么一间类似一座小型图书馆的书房。他只要每个傍晚在先生回来之前清扫一下几乎没有的灰尘就可以了。那儿原本就非常干净，先生不在书房工作，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叫人
整理他的书房吧？小扬心里是这样想的。那个地方全是他的书，有他们日本文字的，也有国外一些像蚯蚓符号的书，不过更多的还是中国的文学巨著。小扬是知道其中几部的，看来先生很喜欢中国文化啊。尽管知道佩服日本人是
不应该的，可是小扬对于从没见过面的先生也并没有恶小Ｔ谡饫锎艄徽笾螅泊悠渌丝谥刑搅诵矶喙赜谙壬氖隆？/p》
先生拥有许多贸易行，此外还有数家工厂，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流川的财产，不过也足够先生慢慢地把庄里的人安排到外面去工作了。小扬就时时听说庄院里的人找着了新的工作，然后就不用回到这里了。从阳付平口里，小扬
还听到了一种更为奇怪的传闻，或许是整个庄院里的人都知道的吧。先生接收这里的手段是非常强硬的，甚至有些残忍，听说在当时流川家族里还是存有不少的反对者，不过到如今那些反对者都消失在中国的土地上了。还有就是
先生没有依仗他们军国的力量而独自发展商业的，这难道就是表示先生不同于其他日本人的证明吗？
只对付日本人的日本人？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爱好和平的吧？特别是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可，他为什么独独对流川家族的少爷这样关怀呢？小扬只是知道这里名存实亡的主人身体特别糟糕，所以除了先生可以见到少爷
的就没有别的人了。
应该是吧，除去少爷的医师和一直照顾少爷长大的王妈妈之外，照顾少爷的就是先生了……院里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自然也有传闻少爷的处境其实就是软禁，以先生那样厉害的人要做到是完全可以的。尽管尊敬，可是在这
个庄院里可是没有人敢去惹火先生的，特别是那些个在院里呆过十年以上的日本下人。小扬还记得王妈妈在与他闲聊里也曾提到过的，只要是有关少爷的，先生都不许旁人过问的。在她说到少爷时，小扬也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
掩不住的痛惜，就像一位母亲，以王妈妈爽快的性子会有这样的神情也的确不由让小扬猜测着那位日本的少爷，想着他会不会是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山庄的最深处。
然而小扬毕竟是一个孩子，他在这儿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可以不用在乎那么多的事。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到先生的书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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