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 第六章
与燕儿的谈话留下不好的影响。自那次谈话后,每次与谢林面对面,楚胜都不觉想起燕儿的话。
“楚胜,你嫉妒。”
嫉妒黄逸和谢林的爱情?楚胜不承认自己嫉妒,却不能不越来越在意。
与谢林的相处,渐渐蒙上一层不可以轻易揭破的轻纱。每次看着谢林对着窗外发呆,或者默不作声,楚胜就无法抑止地猜想他是否在怀念黄逸。楚胜还是经常去找他那些可爱娇俏的女朋友,总不经意地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啊。”女孩的回答千篇一律,雷同到了极点。
楚胜以前很喜欢女孩们有点自作聪明的回答,可现在每听见这种肉麻的回答,就下意识地反感。
在想你啊。轻轻松松的回答,与谢林沉默的思念想比,凸现浮浅和苍白。楚胜宁愿中断约会,回去看谢林发呆。
“谢林,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
“对,你有什么理想,想怎样过一辈子,是否打算找一个新的朋友……”
“楚胜,”谢林现在已经不叫他楚先生了。谢林的唇形成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调侃的语气问:“你打算赶我走?”
“不,没有。”楚胜立即否认。
我希望你一直住下来。发现自己这个念头,连楚胜本人都吓了一跳。他按捺自己的惊惶,对谢林耸肩:“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打算,我们现在的关系……”
“关系?”谢林黑得发亮的瞳子看着楚胜:“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还是有的。谢林吃楚胜的、住楚胜的、用楚胜的……而且没有任何可以向人解释的理由。
楚胜在养他―――一个男人,养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莫名其妙,一个养得无怨无悔,一个被养得天经地义。
楚胜知道事情走向一个不正常的发展,不得不再向燕儿求教。
地点从餐厅换到燕儿正式的心理咨询中心。
“燕儿,我这次来……”
“是为了谢林。”
“不,是为了我自己。”楚胜认真地说:“我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还有……我的心态。”
燕儿靠在可以四面转动的皮椅上,呵呵笑了起来:“这是好现象,楚胜。来,说说你的烦恼。”她按下录音机。
“我不想录音。”
燕儿给他一个职业笑容:“我是心理医生,你在看心理医生。所以,录音是必要的。”
“好吧,”楚胜没有坚持,他坐直身子,斟酌用词:“我想说的是……我一直过得很快活,燕儿,你知道我的环境,还有我的工作,我的专业身份等等。应该说,我是一个比别人幸福的人,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现在呢?你还满足吗?”
楚胜皱眉,深呼吸:“我不知道。自从遇见谢林,我开始对很多事看不顺眼,我的那些女朋友,燕儿,你也是清楚的,可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们不适合我。当然,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爱上男人。”
“呵呵……”
“不要笑,你这是专业心理医生的样子吗?”楚胜有点恼火。
燕儿还是抿唇笑了一会:“楚胜,你的问题很常见,真的。嗯……我来举例:古代的猿人一直吃生肉,他们觉得很满足,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熟肉的味道。可是有一天,他们吃到山火后被烧熟的肉,忽然发现,哇,原来肉可以这么好吃。于是,他们开始不满足。”
“很好的例子,”楚胜冷冷道:“可是我不明白。或者所有心理医生都喜欢打哑谜?”
“世界上最可悲的是自己过得不好却以为自己过得很好,你现在总算意识到……生肉不好吃了。”
“那我要去找火种,学习烧烤,煮肉?”
燕儿摇头:“不,你不用找,现成的就在那。”
“谢林?”
“不然还有谁?”
“他是个男人。”
“对,可他吸引你。”燕儿的眼里藏了狡黠:“不然以你的为人,早把他赶走了。”
楚胜瞪了燕儿几分钟,笑了起来:“燕儿,你打算说服你的好朋友去当GAY?”
“我打算说服你去找自己缺乏的东西。楚胜,你需要爱,需要被感动。”燕儿说:“老实讲,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GAY,可惜你一直没有察觉,不断地换女朋友并不让你觉得高兴对吗?来,认真的回答我――你觉得谢林漂亮吗?”
“燕儿,我会生气的。”
“你想吻他吗?或者想过不让他离开?”
“你在对我用心理暗示,燕儿,再这样下去我要和你绝交。”
楚胜气急败坏地离开心理咨询中心。
如果谢林是女孩多好。
纸是包不住火的,楚胜的家人,终于还是知道楚胜公寓中住进了新客人。楚家人一旦得知独身儿子身边多了个不曾听过的人,自然要把他的资料打探清楚。
很快,楚胜的父亲出面与楚胜谈话。
“听说你屋里多了个男人。”
“是的。”
“听说他是个同性恋。”
“是的。”
楚爸爸微笑一下,他没有必要扮演紧张的父亲,他了解楚胜。“多余的话我不想说,可是……至少应该注意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爱滋,总与同性恋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楚胜非常实际地考虑父亲的建议,他接纳:“我知道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楚胜给了谢林一份体检表。
“我打算体检,你也顺便做一份吧,反正检查一下身体也好。”
谢林默默拿起体检表,扫了两眼,又默默把体检表收好。他问:“什么时候体检?”
“我约了医生,明天早上,开车带你一起去。”楚胜有点高兴,谢林对体检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反应。
或许,安静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体检包括了爱滋这一项。
楚胜不是怀疑谢林,只是想讨个安心。
晚饭的菜,是谢林做的。韭菜炒鸡蛋,四季豆炒肉,莲藕排骨汤。
楚胜吃得很舒服,他觉得谢林做的饭菜和他的人一样,都有说不出的滋味。黄逸,也许就是爱上这种温馨安静的滋味吧。
可见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所迷惑,总有原因。
“我有一个姐姐,她很漂亮。” 吃到中途,谢林低头端着碗,忽然开口:“无论冬夏她都喜欢穿短裙,无论和男孩还是女孩上街,她都随手招出租车。然后说自己穿短裙不方便,要朋友先坐里面,自己坐在靠外面的位置上。每次车到了目的地,她总是一开门就立即下车。”
“呵,那付车费的就是坐在里面的人了。”
“我中学的时候,和一个男孩接吻,被姐姐看到。她当时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躲开。”
楚胜脸色凝重起来,放下饭碗,静静地看着他。
“当时我想,好了,家里人终于知道了。”谢林用洁白的门牙磨着饭粒,轻轻微笑:“当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我房里的床单被套全部更换了,所有私人物品都被消毒。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在客厅里等我。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姐姐递给我一张东西,就是体检表。那夜后,我再也没有回家。”
他淡淡的笑容,忽然化为一股侵蚀性最强的酸,滴在楚胜心上。
“谢林,那个体检……”
“楚胜,为什么你们想的东西都一样?”
“对不起,其实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是有意的,请你相信我。”
谢林抿着唇,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楚胜。在他单纯的眼睛下,楚胜感觉自己象照妖镜下的小妖,被迫露出丑陋的原形。
第二天的体检,谁都没有去。两份体检表,都被撕成碎片,扔在垃圾桶里。
楚胜预料这次伤害不会很快在谢林心里痊愈,他的预感再次灵验。
一天回家,还是在饭桌上。
“我明天搬出去。”谢林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告诉楚胜这个决定。
楚胜立即放下饭碗:“为什么?”他紧张地问:“谢林,你还在意……”
“我找到地方住了。”
“还是桥底?你真是太任性了,你想……”
“是另一个别人的家。”
“什么?另一个人的家?”楚胜的反应更激烈:“你怎么可以随便住到别人家去?”
“他要我当他男朋友,我想大概可以试一试。”
“当男朋友?那黄逸呢?立即就把他抛之脑后?”
“黄逸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谢林沉默下来,对楚胜的怒气冲冲不作反应。楚胜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气昏了头。
谢林居然要走,而且居然是搬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也许是直接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混蛋,他怎么可以那样做?
笔迹 第七章
晚饭的争论没有结果,谢林的沉默战略一向奏效。他抿着唇去洗澡时,楚胜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饭桌旁,用黑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瞪着眼前没有温度的饭菜。
第二天,谢林背着他的大书包出现在客厅。
楚胜破例起得很早,沉闷地坐在沙发上。
谢林很平静地向这一阵子的衣食父母告辞。
“我走了。”
“嗯。”
“再见。”
“嗯。”
“谢谢你的照顾。”
楚胜的背影紧绷,他微微点头:“嗯。”
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门铃响起。
打开门,抬头就看见谢林。他抱着他的大书包,平静的表情被某种愤怒打破,双颊染上第一次与楚胜相见时的殷红。
“还给我。”
“什么?”
“我的信。”谢林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叠空白的纸片,这些纸片原来被整齐地藏在一个大信封中,现在则凌乱不堪:“把我的信还给我!”
楚胜盯着谢林,冷冷问:“你都找到人了,还要信干什么?”
“把信还我!你偷了我的信!”
“哈哈,”楚胜颤动肩膀大笑:“那些信有许多是我写的,我拿回来也很应该。”
“你卑鄙,你是小偷。”谢林显然气疯了,他扔下书包,冲上前拧起楚胜的衣领:“把黄逸的信还给我!”
他不够强壮,无法对高大的楚胜形成威胁。楚胜用微笑向他示威。
“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的深情。”楚胜漫不经心地耸肩:“黄逸死了,你另寻新欢无可厚非,我不过是帮你把以前碍事的旧废物扔掉。”
谢林怔住。
他的眼睛露出无辜和脆弱,象被人严重伤害的孩子。
“扔掉?”谢林看着楚胜,不断缓缓地摇头:“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楚胜,求你把信还给我。”他紧拽着楚胜衣领的双手开始变得无力。
谢林的示弱,骤然让楚胜的愤怒升到极点。
“你休想。”
“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拿走他给我的东西?”谢林在怒火和哀求中不断转换状态:“你不可以这样残忍,楚胜,你不可以这么没有道德。我可以把伙食费还你……”
确实没有可倚仗的理由。无论是黄逸和谢林,楚胜都不该和其中一人有交集。
愤怒来得毫无道理,这使没有立场为黄逸愤怒的楚胜更加生气。
“扔了,我已经扔了!”楚胜对谢林大吼。
谢林再度怔住,下一秒,他咬牙:“你赔!你赔!”他红着眼睛扑了上去。
赔什么?
可以轻描淡写去另一个男人床上的谢林,又凭什么要楚胜赔偿已经消逝的爱情?楚胜不服气。
两个男人,从大门扭打到客厅。
人类的文明,为什么总被骤然抛到脑后?恐怕任何看见楚胜这样不体面厮打的人,都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们扯对方的衣服,争着把对方压在下风,用拳头和皮鞋当武器。
全力的扭打,在价值数十万的客厅地毯上,以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结束。
啪!
被压在下方的谢林和压在谢林上方的楚胜,都似乎被这个过于清脆的响声唤起理智,同时停下动作。
如被施了定身术的两人,面对面喘着粗气,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
谢林盯着楚胜,他清秀的脸上浮现五道鲜明的指痕。充满喘息和怒火的房间中,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始盈出泪水。
“真的扔了?”他轻轻地开口。
“嗯。”楚胜点头。
谢林的泪水好清澈,使楚胜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做了错误的事。
信确实已经扔了,他昨晚就偷偷把信换了仍进垃圾袋,看着垃圾工人收走,现在不可能找回来。
把信扔掉的那一刻,楚胜认定自己正确。他生气,他要惩罚薄情的谢林。为了黄逸,也为了他自己。
谢林眨一下眼睛,眼泪被挤了出来,滑落双颊。
“为什么?”
楚胜的嗓子有点沙哑,他反问:“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忘记他?”
“我没有忘记他,我爱他,我想他。”
“可你找了新的男人,堂而皇之告诉我你要投入另一个怀抱。”
“是的。黄逸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孤独一辈子。”谢林痴痴看着楚胜,他无力地苦笑:“楚胜,我不需要同情。”
他的表情令楚胜想起曾用生命去期盼谢林的黄逸。
同样的绝望和无奈,夹杂着渴望。
谢林低声叹息:“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爱。”
世界上,可曾有一句话就让人失去理智的先例?
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爱。
这一刻,楚胜失去理智。
冷漠的堡垒发出崩溃的轰鸣。
他闭上眼睛,虔诚地、义无反顾地吻在谢林的唇上。
男人的唇,没有女人的香甜柔软,即使对象是谢林这么清秀可爱的男孩。
谢林安静地接受这个没有道理的吻,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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