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军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你的是新的,我的是纸做的,我不要换。”
解放说:“我喜欢你那个,因为开关起来没声儿。老师都看我好几回了,马上就要批评我了。好,爱军,换给我呗。”
爱军:“哦,那好吧。”
于是解放动手,把两个人笔盒里的东西哗啦统统倒到桌子上,手脚麻利地重新装好。”
这一番动静,终于让老师忍无可忍。
上学的头一天,解放就受了批评,叫他放学后留堂,爱军也不肯回家去,陪着解放站在老师办公室外头的走廊里。
两个小人站得百无聊赖,回身把额头顶在墙上,凉阴阴的。
爱军说:“蚂蚁。”
解放也惊喜道“蚂蚁蚂蚁。”
两只蚂蚁一前一后,沿着墙缓缓地爬。
解放伸出手指,架成一架拱桥,让蚂蚁在下面钻过去。
爱军学他的样儿,也伸手指并排搭了座拱桥。
爱军说:“蚂蚁解放。”指着另一只小一些的:“蚂蚁爱军。”
解放说:“不对不对。你知不知道,蚂蚁里头最最厉害的是小个头的兵蚁。他可以保护其他的蚂蚁。”一指那稍小的一只,“这才是兵蚁解放。我保护你爱军。”
老师出来了,解放不做声,睁大了圆眼睛看着拖了两条小辫子的年轻的女老师。
爱军乖巧地迎上去说:“老师老师,我们认错啦。”
老师摸摸爱军的头,又摸摸解放的头:“好吧,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明天,我要你们分开坐。”
解放急了:“不要,老师。我要跟蒋爱军坐,我保证不乱动了。”
老师想想,点头同意了。又拎拎爱军脑后的那一缕细发,“蒋爱军,新社会小学生不兴留这个,回去叫妈妈给绞了吧。”
爱军说:“哦。”
老师走后,解放说:“爱军,我给你绞吧。我要拿你的头发去做毛笔,做两根儿;你一根儿;我一根儿。”
爱军爽快地答应了。
解放问老师借了剪子,卡嚓一声,绞掉了那头发,夹在语文课本儿里。
他随后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并没有真的那去做毛笔。”
可是解放妈妈是有心人,孩子用过的所有书本都整整齐齐地收着。
等到解放无意中再发现这缕头发时,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小子了。
他没有想到,爱军的这缕头发,他一留,就留了大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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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小学里的孩子们基本上都是部队干部子弟,突然出现了一个蒋爱军,象一群骄傲的小凤凰里混进了一只小土鸡,一群坏小子常常拿爱军当靶子,其中有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叫徐援朝的,就是那伙孩子的头儿。他张得矮矮墩墩的,可特别地结实,他父亲是军区的参谋长。
第一天看到爱军时,便扬扬下巴,对身边的孩子说:“那就是混进咱们学校的小土鳖?”
一旁立刻有孩子尖声尖气地附和:“可不是,听说他姓蒋呢!”
徐援朝转头小声地跟小孩儿们商量了一下,随即,那伙孩子大声叫起来:“一,二,三,打老蒋!一,二,三,打老蒋!”
解放立刻跳起来,要冲上去,被爱军死死地拉住跑出来校园。
第二天,解放发现爱军的额角破了块皮,涂上了红药水,解放问是怎么了,爱军吱吱唔唔不肯说。
解放呼噜呼噜着他头发,粗声粗气地问:“说不说?”
爱军说:“是石子打的。”
解放气坏了,“他们扔石子打你?”
爱军说:“别去跟他们打架。”
解放说:“为什么不打?我是兵蚊解放!”
当天下午放学时,解放就在学校外的一条小胡同里把徐缓朝他们截住了。
那群孩子大笑道:“老蒋来了,搬了救兵来了。”
解放叉着腰道:“你们再说一个试试看。”
徐援朝说:“我好怕哦,我们不说了,我们唱行不行?预备,齐!”
孩子们怪腔怪调地唱将起来:“打倒老蒋,打倒老蒋,真喜欢,真喜欢,打啊打倒老蒋打哪打倒老蒋,真喜欢,真喜欢!”
解放突然象只小豹子似地冲了过去,一头就把徐援朝撞倒在地,骑在他肚子上,小拳头劈头盖脸地招呼了上去,又急又猛。一边的孩子被他的阵式吓傻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会儿才恍过神来,扑上去帮忙。
爱军看那些个孩子都围着解放动起了拳脚,也冲了上去。
他的个头小,身子灵活,从他们腿间钻进去,合身扑在解放的身上,替他挡拳头。
几个孩子混战成一团,解放也挨了不少拳脚,却已成功地把徐援朝制服了。
徐援朝被揍得无还手之力,开始很丢脸地大声哭起来。
旁边也围上了刚放学的孩子们,兴奋得又跳又叫,活象一群炸了窝的小猴子。
解放叫:“快讨饶!快点讨饶!”
徐援朝边哭边说:“就。。。。。。就不!“解放的小拳头冲着他的鼻子就下去了。血呼啦一下淌出来。
孩子们看见见了血,都有些发怵了,解放又大声问:“服不服?”
徐援朝说:“服。。。。。。服了。“说完放声大哭。
小孩们看见他们的头儿被他一年级的小豆子打翻在地还讨了饶,都愣在一边。
解放一骨碌站起来,顺势又在逃到一边去的徐援朝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解放脸上也挂了彩,一只眼睛肿起来,牙齿间也渗出了血。
他呸地一声吐了口血沫子,道:“听着,我是一二班的许解放,这是我好朋友蒋爱军,是受我保护的!谁也不准欺负他!“
爱军也是鼻青脸肿,被解放搂了肩膀,解放扯了衣袖替他擦去鼻子上的血痕。爱军笑了起来,蝌蚪样的眼睛里跳跃着满足与欢喜,亮闪闪的,落进了星子般。
解放看了,高兴地用额角碰碰他的额头。
第二天,爱军发现解放的脸颊上隐隐浮着一个手印子。
爱军摸摸那个印子,问:”你爸揍你啦?“
解放满不在乎地说:“就扇了一他耳括子。”
爱军用手指在解放的脸上比划:“你爸手真大啊。一定很痛。”说着撮了撮嘴对着解放的脸吹气儿,一边说:“说不疼就不疼。”
解放咧着嘴笑说:“果真不疼了,真灵!爱军,你妈打你没?”
爱军笑眯眯地摇头:“没有。”
爱军年幼丧父,妈妈当他心尖子,别说打,重话也没有。
解放说:“你妈妈真好!”
爱军说:“那你给我妈当儿子呗。”
解放说:“那我就是你哥了,快叫哥!”
“哥!”爱军脆生生地叫。
“再叫一声!”
“哥!”
解放拉了爱军的手飞也似地跑,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欢快的叫声。
爱军磕磕绊绊地跟着他跑,一边大声叫:“哥,你慢点儿,哥你慢点儿。”
放学之后,解放说:“爱军,晚上在胡同口等着我,我带你去看电影儿。”
“好咧!”爱军说:“什么电影?”
解放凑上来小声说:“有外国人的电影。”
“哦呀,呀呀呀。。。。。。“
解放又笑:“呀什么呀,小傻瓜。”
那个年头,普通的百姓只能看来自苏联的片子,但军队大院儿里,却常常放一些内参电影,一般也不让小孩子进去,可是解放机灵得象小猴子,滑溜得象小泥鳅,晚上,解放带着爱军趁着守门的士兵一不留神,就溜进了礼堂。在一片漆黑里熟练地转来转去,躲在最后一排,跪在座位上,只把那两颗小脑袋,从椅背上伸出去。
从放映间的小洞里射出的光柱在他们的头顶嵌上一道毛茸茸的边,两个孩子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那方幕布,光影交织里那一场异国的悲欢离合,剧情他们并不是太明白,电影甚至没有翻译过来,由一位大院里的专家用小喇叭做着简单的现场说明。
演到后来,银幕上出现了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专家解释说:“那是外国人在举行婚礼,那穿黑袍的就是神父。下面,他们要交换戒指。并且会说:Yes;Ido。就是我愿意的意思。”
两位新人执起对方的手,将戒指套上。
爱军小小声地说:“哥,戒指跟顶针儿是一样的吗?”
南片也小声道:“小笨蛋,那怎么会一样。顶针是戴了做活儿的,戒指就是带了好看。”
“为什么结婚要戴戒指?”
“这都不懂,这是说他们要一辈子在一块儿,他们还说‘爱肚。’”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外国人说愿意。”
“哦,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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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那电影没隔两天,解放在放学时很神秘地对爱军说要给他看一样东西,把爱军拉到了自己家里。
这是爱军第一次上解放的家。
解放的家是部队大院儿里独门独户的一幢两层小楼,在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上。顺着台阶走上去,四周爱军开心地一点一蹦地上台阶,仰头看那些树间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油绿的叶子,说:“你们家住这么高的地儿,夏天下大暴雨时一定不会淹水。”
解放问:“你们家夏天会淹水吗?”
“会啊,下大雨时整个胡同都会淹起来,有时候,水淹到这儿。”他伸手在小腿肚上比划了一下。
解放说:“那下回夏天再淹水,你就住我家来。”
“不要。”
“为啥不要?”
“淹水的时候,我和我妈用簸箕往外淘水,可好玩儿啦。我妈平时都不让我玩儿水的。”
“那好,下次再淹水,我到你们家去跟你一起玩儿水。”
“成!”
推开解放家的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迎门就是一架葡萄,还未到结果的季节,葡萄叶青翠可爱,根筋却极粗壮。
解放说:“夏天来吃葡萄哦!”
爱军一看,那儿还有一棵枣树,还有一棵柿子树。
解放说:“那柿子树结的柿子可甜啦。那边原先还有一丛玫瑰花,我妈种的。可我爸说那太资产阶级调调儿了,就给拔了种了菜。”
解放拉着爱军去过,伸手就在那一小片土地里将一颗颗嫩相水灵的青菜拔了出来,用一根细草绳拴了起来。
“回头给你带回去。”
“不要。”
解放竖起眉毛瞪圆原本就大的眼睛,“菜是你哥我跟爸一块儿种的,你敢不要?”
说着,亲热地捏爱军的脸颊:“要不要?”
爱军嘶嘶地吸着气,含含糊糊地说:“要,要要。”
爱军的样子象一只挨了欺负的小老鼠。
解放松手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解放忽然一拍脑门儿:“忘了件要紧的事儿。有样好东西给你瞧。”
#奇#“是什么?”
#书#“来。”
#网#解放带着爱军进了家门。
堂屋里摆着茶几与简易沙发,转角处有一个楼梯。
解放把爱军拉进楼梯拐角处的一间屋子。
屋子很大,一张北方特有的大炕,上面铺着暄软的褥子,炕角处有摞上去的箱子,炕边一个红木的小柜子。
“这是我奶奶的屋子。你来看。”
解放打开橱子,伸手进去在一堆衣服杂物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蓝布包。
蓝布的颜色都退成了羽白,看来有年头儿了。
打开布包,解放拿出一样东西送到爱军眼前:“瞧!”
解放手指间一样婆婆的物件,亮晶晶的,爱军惊讶道:“戒指儿?“
解放得意地斜斜眼,鼻子里哼哼,象一匹精神翼翼的小马驹子。
两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新近看的那电影里的镜头。
“过来爱军。”解放说:“你说,你愿不愿意一辈子跟哥在一块儿?”
“当然愿意啦!”
解放拉过爱军的手,把那枚金戒指往他手指上套去。
中指、食指、无名指,小姆哥,一一试过,全嫌大。
最终在大姆指上头勉强套住了。
解放拍拍手,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还得说:‘爱肚。’”
“爱肚。”爱军毫不犹豫地脆声说。
“我也爱肚。”解放嘎声崭斩钉截铁地说。
夕阳把屋子照成一种温暖甜蜜的橙色,象满屋子流淌着清亮的蜂蜜一般。
两个小小少年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们并不懂得那戒指的含义,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们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决心。
一辈子有多久,路程有多长,困苦有多少,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透明透亮的誓言,刻在心里,鲜明美丽,有一天还会疼痛。
那天,爱军留在解放家吃饭。解放的爸妈工作挺忙,常常顾不上回家吃饭,家里常常只有解放与奶奶两个人。
奶奶是个高大身材的老人,头发花白却依旧浓密,在脑后盘了硕大的一个髻,高嗓门儿大喉咙。见了爱军十分喜欢,粗糙的大手摸着爱军的小脸儿,说他的小模样怪招人疼。
奶奶做了炒疙瘩,加了在院里现摘的青菜,果然是新鲜脆嫩,两个孩子吃得好香。
解放飞快地吃下一碗,把空碗伸到奶奶眼前:“再来一碗!”
爱军见状,也三口两口地扒完了碗里的食物,把碗伸过去。
汁水全糊在了他下巴上,解放抻起袖子就给他擦。
奶奶突然看见了爱军大姆指上那亮晃晃的东西,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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