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像个刚知道自己作错事的稚子,困惑而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小春血流如注的景象,韩寒不由自主地同情起小春来。云倾这人,着实令人难以应对,小春也是有能耐,才能容得了此人。
韩寒顿了顿,心想算了,云倾和小春是什么关系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小春当年受困写意山庄之时这人不顾生死前去搭救,两人之间羁绊早深。
此次小春不恰巧失了记忆,自己又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小春和他走得近,这云倾心底自不知是乱成了什么样。若易地而处那块死木头发生了同样的事,自己虽不至于挥剑伤人,可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韩寒咳了声,遂道:「我和赵小子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一切尽是误会。」
云倾回过眸来,冰冷的眼神凝视韩寒,韩寒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
韩寒继续说道:「赵小子心里头还是向着你的,你若真存了什么心思以为我与他……」又打了个冷颤,就算仅是说说,韩寒想到自己与赵小春那可能,也快说不下去。「……那便是侮辱了赵小子。」
云倾还是不语。
说话对方也不回,这让韩寒有些尴尬又有些气。
韩寒声音硬了起来,再道:「看在赵小子的面子上,今日事就这么算了。你既然来了,那就尽快将他带离寒山派,那日你当众人的面说出了他的名字,早为他引来杀机,如今又出了华山这事,恐怕不用几日全天下都会知道神仙谷的药人还活着,要打他主意了。你、你带他回去后……对他好些……他这些日子熬得不容易……」
想起小春又是吐血又是喊着头疼的模样,韩寒心里也有些不舍。这赵小春虽每次出言顶撞总是叫人气结,可这人就胜在心肠好、讲义气,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然而说了这么多,云倾还是没反应,韩寒觉得自己简直像对块冰块说话一样。韩寒想,自己还是尽快说完赶紧离开得好。
「我找着他时,他身边躺着乌衣教的人。」韩寒道。
韩寒这么说,云倾目光一闪,神色冷凝。
韩寒再道:「之前不慎撕裂他的亵衣,发现他左肩之上多了个印记。那印记殷红如血,我先前替他疗伤时并未见过。」
说到此处,云倾听得韩寒话中之意竟是曾经看过小春没穿衣服的模样,眼神暗了暗,杀气又起,忙得韩寒再退两步。
「听我说完!」韩寒咬牙道:「乌衣教善用毒与蛊,那印记我曾在别处见过,植蛊之处成殷红颜色,状成铜钱大小色泽妖艳,小春左肩之处虽略有不同成弦月状,但颜色我不会认错……」
云倾听到此处,人突然一愣,随后又是惊,而后咬牙切齿,气得声音都颤了。「乌衣教,又是乌衣教。他就是学不得乖,什么闲事都要管,自己死活也不顾。这下好了,又给自己惹了麻烦。」
「若他不会顾自己,你便得学着顾好他。」韩寒突然说了一句。
忽尔,云倾猛抬起头来盯着韩寒。
韩寒被云倾那对冰晶玉眸看得一惊。心想此人这几年内武功精进不少,要真打起来自己也没把握全身而退,然而就在握紧了腰间兵器打算对方若然逼近便放手一搏时,却听得云倾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告诉我,我对他很糟是不?」云倾道。
「什么?」韩寒脑袋堵了,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云倾便要下杀手,哪知这个方才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如今却又回复了淡然模样,问着奇怪的话。
「我对他很糟,又在他眼前伤人,所以他生我的气,是不?」云倾如是问。
韩寒顿了顿,努力想着云倾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明白该怎么回答。
韩寒道:「你的确对他很糟。」
这句话,让云倾原本就白的脸变得更加惨澹。
韩寒再道:「你对他若叫好,那世间就没对他不好的人了!」他有些不悦地说:「你伤的那两人是华山掌门的得意弟子,若那两人真断了气,你不只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更是给赵小子找了大麻烦。」
「我说过不伤他的……可我还是伤了他……」云倾说道:「我该全依他的……可偏又错了……」
韩寒看着云倾这模样,深觉得此人若不是不经世事不谙情事,就是冷血薄情铁石心肠。小春也算倒霉,天下这么大,偏偏遇上这么个人。
云倾喃喃道:「所以他生我的气……不和我说话……不让我靠近了……」
自己未尝不想对小春好,只是小春一再惹祸一再闯事,想起屡屡都差些便失去这人,胸口又痛起来。
他紧张小春、怕抓不牢小春,小春在乎谁他都会难受,只要小春的眼离开自己停留在别人身上半刻,他便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不由自主愤怒起来。
就算系系念念,仍无法完全抓牢这个人。他也只想留住小春罢了,但这么简单的愿望,却远比一切困难。
难受,而且困难。
云倾收起剑,黯然离开。
韩寒望着云倾离去的背影,也叹了口气。这本也不是他的事,可那能忍住不说。
赵小春那小子心肠软,老吃闷亏。就拿这次来说,华山弟子要杀他,他不仅不记仇,还反过来治好对方。
其实那二人仗着掌门疼爱在外胡作非为,早就该被收拾,死了也不值得可怜。可偏偏却叫赵小春碰上,趟了这浑水。
说真的赵小春惹这事,寒山派不会坐视不理,这担子到底还扛得下来。
可云倾这人,韩寒便真的看不过去了。
赵小春那小子笨,不会为自己想。所以至少这人该对赵小子好些,多护着他点才行。所以今晚碰上这云倾,也话多了。
※※※
转头离开韩寒,云倾独自一人在月下伫立,混乱非常。
他闭着眼静静想了好一会儿关于小春的事,努力地厘清思绪,最后睁眼时虽然目光仍旧波动,但也平静了些许。
打了响指招来随身侍卫,侍卫低声在云倾身旁禀告关于乌衣教内部探子传来的消息。
「兰罄竟然仍没出现……」云倾声音低得如同自言自语,思量着,而后再道:「小春……怎样了……」
「六名近卫正护着公子,公子寒气发作,呕了两口血,脸色不是太好。」侍卫恭敬地说。
「他不爱生人靠得太近,别让他瞧见你们。」云倾吩咐。
「属下明白。」
「继续追乌衣八仙和兰罄的下落,尤其是沃灵仙。」云倾吩咐完后,转身便朝小春的院落回去。
听闻小春寒气发作又呕血,云倾神色看似乎稳,步履却显得焦急。
方才在外头恼着小春的事,怎么竟忘了小春的伤,急切的步伐直至厢房门前,也不得放缓。
守在小春门外的几名侍卫由屋檐翻下为他开门,他来到进到房里,门被关上,刚好见到小春回眸那对清澈的双眼,凝视着他。
云倾为之一窒,几乎不能呼吸。
小春不说话,云倾站在门口进退不得。他低垂着眸凝视地面,几番挣扎之后才得缓缓开口。「你怎样了……」
小春听见云倾说话的声音竟沙哑得紧,一双眼带着慌乱和不安,竟连自己的眼也不敢看了,心里头随之起伏,苦涩地别开了头。
云倾见他窝在床榻之上,整床棉被往身上盖,卷得像颗粽子似地仍频频发抖,厢房里几个燃着火的炉子根本解不了他身上爆涌而起的寒气,那苍白的脸色和打颤的牙齿,让云倾看了既是怒,更多的是疼。
云倾望着小春,小春默不作声,一会儿后闭起了眼,看似疲累的模样,不肯对他出声讲句话。
又想起方才小春那绝情的话语和断然离去不带温柔的面容,云倾实在无法忍受,他这么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一对眼睛就凝视着小春,心里直想着,小春不同他说话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急着、慌着,不知如何是好。
云倾又再想起小春忘了过去一切事情,虽然还是那人,可心里想的、惦记着的,早全不同了。
以前的小春无论自己怎么对他,总是笑一笑便过:可今日这人却因自己伤了几个外人而对他怒言相对、绝然离去。
曾经有的温和的言语没了,浓浓眷恋的眼神失了,云倾发觉他的小春虽似找了回来,但却又不见了最重要的部分。
小春不再是以前的小春,如今的小春,不是爱着他、不是心甘情愿拿匕首往心窝里刺去,宁愿自己死也不让他有丝毫意外的那个人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早随那些遗忘的记忆,掩没在寻不着之处。
「小春……」云倾试着再度开口,言语间有着慌乱无措。
小春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中有着疲惫。他不明白云倾还想说什么,他现下气力全无,只觉得累。
「我……我以后不杀人……不在你面前杀人……也不伤人……不在你面前伤人……」云倾急迫地说着,越想越急,越急话语越是断断续续,难以连贯。「可是若有人要伤你,我哪会任他们伤你……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任他们欺你分毫……我不想让任何人碰着你……你……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小春见云倾这焦急纷乱的模样,简直就像有把剑在自己心里刨,疼都疼死了,哪还气得起来。
他叹了口气缓声道:「我自然晓得你是关心则乱,方才那情形由不得你多想,只得先把人砍了再说。」
小春才开口而已,云倾低着的头一抬,眼神纷乱地望着小春。
「对,就是那样。」云倾说。只有小春才懂他。
他见小春硬梆梆的神情融化多了丝丝温柔,便立刻朝小春走去,手伸入棉被底下,贴住小春背后穴位。
「慢!」小春见云倾来得风风火火,以为他又想做什么,身子忍不住一僵。
云倾顿了半晌,低声哑道:「你……你脸色十分难看……我……我输真气为你疗伤……不伤你……你别怕……」
听那声音,竟似带着哽咽,小春心头又紧了起来,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人是恋着他的,自己方才因他伤人而脱口说出的那些话语,莫不是结结实实伤了他。
暖暖的真气入了自己体内,引导着分歧的寒气循绕周天归回气海。
小春觉得自己渐渐暖了起来,在这人的疗愈之下,那些冰冷刺骨的感觉被一一驱散,只剩通体舒畅,和越来越舒服的温热感。
「行了。」小春开口。
「再一会儿。」云倾说。他担心小春的身体。
又过半晌,直至云倾觉得足够,这才收回放在小春背上的掌。
然而云倾并没有离开小春,他在棉被里探着,抓出小春已经包扎好的左手死命盯着,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春见云倾的模样,原本已经平歇的头疼又起了来。
他敲了敲额头,说道:「那两个人横竖我已经救了起来,无性命之忧,就算了。至于这伤,我明白你非故意伤我,若非我直往你剑尖上冲,又没给你余裕收势,也不会落得这掌心一个窟窿的下场。你……别放心上……」
说来说去,却是自己给了云倾伤自己的理由,不让云倾心里难受。
云倾抬头瞪了小春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头还是放不开这伤。
「我说过不伤你……」云倾哑然道。
「是我自己伤了自己,不关你事。」小春说。
云倾将小春扎好的绷带一一解开,看着洒上小春独门疗伤圣药后已经止血的伤口,抚着那道由手背刺入,掌心贯出的狰狞伤痕,默默不语。
小春被这么碰,伤口自然疼痛不堪,可却也无法将手收回来,就任云倾这么翻来覆去仔细观看。他想让云倾安心,知道这点伤真的不碍事。
「韩寒说我的确对你很糟。」云倾看够了后,才缓缓又帮小春将伤口包扎起来。
「嗯?」小春疑惑出声。
「若在别人眼里看来,我都对你很糟,那在你眼里,我便是更糟是不?所有人都对你好,于是你加倍对他们好,倘若我也加倍对你好,我是不是就不那么糟,你是不是就不会对那些人笑,只对我一个人笑,不对那些人好好,只对我一个人好?」云倾低声说着。
叽哩咕噜地绕着糟不糟、笑不笑、好不好的问题,云倾思绪纷乱,想理出个头绪来让小春明白,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小春被搞得有点头晕,听不是太明白。
「我该怎么对你才成?」云倾顿了顿,凝视着小春,低声问着。「该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我好、让你和以前一样喜欢我?」
被云倾那张叫做倾国倾城的脸庞对着,一双如泣如诉的水翦秋瞳凝视,小春只觉得魂魄都动摇起来再不归位,心思也晃来晃去地,目光只能停留在云倾脸上。什么糟不糟、好不好的,完全听不进耳朵里去。
加上靠得这么近,两人肌肤相接紧紧依在一起,鼻间隐约闻见云倾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小春浑身上下都酥麻了起来,头晕目眩地直想低头往云倾那张看起来就柔软万分的嘴唇咬下去。
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着什么龌龊事,小春连忙挪正身子深吸了口气,扯着不自然的笑道:「其实我不觉得你糟,你人挺好,只是有时……出剑太快……高手来着嘛,招随心走,一出手就雷霆万钧万夫莫敌,谁都挡不了啊,这误伤总是难免的。」
他发觉自己怎么又替云倾找借口开脱来,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老为这人讲话。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