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尘没睁眼,懒懒的说:“你天天都不肯多睡,就为了弄这些……我不想吃。”
“不一样的。”盛宁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挑破一个汤包的口,鲜香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你闻闻,馅料完全不一样对不对?”
盛世尘鼻翼动了两下,那姿态只有可爱二字可以形容。“你用什么油调的?”
“蚝油。”盛宁顺势把他拉起来穿衣服,“好,起来梳洗,吃了早饭,我陪你一上午,别的什么也不做。”
盛世尘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捏了一撮头发轻搔盛宁的耳朵,“昨天不是说今天吃鹿肉?”
“那个晚上再吃。”盛宁笑着把他拉起来,腰带围过来,把玉扣扣好:“一大早的吃烤肉,你不觉得腻?”
“不觉得。”
“那也不成。”盛宁替他草草挽一把头发,卷起袖子,“好了,先洗脸。”
先漱口洗脸再梳头,最后才是吃早点。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只要盛宁在,那么盛世尘的一切都是他来打点,贴身的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盛世尘也是如此,别人靠近他,便会被冰冷的眼光刺得又缩回头来。可是盛宁却一直让他注意学着如何服侍,怎么样才更让人妥贴舒服。
“我学这些做什么?”摇光曾经私下里不满,向盛宁抱怨:“天玑他们学的东西比我要有用多了。我也想跟着小少爷去学医术的。这些鸡毛蒜皮似的事情,我学来做什么用呢?少爷,难道你让我一辈子就当个贴身小厮吗?”
盛宁摇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跟他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觉得我一心喜欢做的事,别人也会喜欢。好,等过一阵子盛心不那么忙了,我去跟他说,你也去当他的学徒吧。”
他脸上的神情那样黯然,摇光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少爷,我不是……我就是,你看,我的意思不是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盛宁说:“不说这个了。”
那件事摇光后来没有敢再提过。盛宁也没有再提,不过盛心也因为南方的一片镇子爆发瘟疫的事情,一直没有在府中。
盛宁仔细的把一把头发刷顺挽好,从盒中抽了一根玉簪打横别好,看着镜中的人一笑:“还行吗?”
“不错啊。”盛世尘眼波流转,脸色有些晕红,“你手轻重正好。”
盛宁细心的上下看一眼,捏掉落在他肩上的两根头发,“好,先吃饭。”
汤包已经放了一会儿,可挑开一个破口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香味一点没跑。
“慢点吃,小心汤滴下来。”
盛世尘夹了一个包子放在盛宁面前的碟子里,“你也吃。”
“我不饿。”盛宁微笑着说:“我喜欢看你吃。”
盛世尘丢给他一个白眼,“肉麻的很,一大早给人灌什么迷汤?”
“不是灌迷汤,是灌汤包。”盛宁笑着替他吹凉,“不过今天的粥是你说的配料熬的,好不好喝你都得认下,不能怪在我头上。”
盛世尘一笑:“不怪你头上?那我还能怪谁头上么?要我说,你就乖乖……认了吧?”
盛宁只是笑。
看着盛世尘吃了几个汤包,喝了半碗粥,就停箸不动,说:“饱了。”
“再喝点粥?”
“不要。”
“那含口茶漱一漱。”
盛世尘眉梢一抬:“怎么,嫌我有气味?看我呵气熏你……”
两个人在桌边嘻嘻哈哈,盛世尘抱住盛宁,细细密密的吻住他,良久分开,问道:“还嫌不嫌我了?”
盛宁怪叫:“一股螃蟹味儿!腥死了。”
两个人低声又说了两句话,盛宁唤摇光进来收拾碗碟。
“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点上香。”
盛世尘摇摇头,“不睡了,衣服刚穿好,头发也是梳好的,一睡又都揉皱了。”
盛宁想了想,“要我找天璇来,陪你打棋谱么?”
盛世尘还是摇摇头。
“那,你弹琴给我听?”
盛世尘狐疑的看他,“你听得懂么?前天你就听着琴睡着了,睡的那叫一个香。”
“没有。”
“有。”
“就没有。”
“就有,”盛世尘咬着唇吃吃笑:“还流口水儿来着。”
盛宁的脸有点红,“那,是你弹的那曲调太慢太软了,就跟催眠曲啊瞌睡虫叫一个调。今天你弹个清亮的,我保证不睡着。”
盛世尘揉揉他的脸,“好,那我今天弹一曲提神儿的。”
盛宁说:“哎,且慢,我去把果脯端来。”
“什么?”
“正好一边听曲儿一边儿压压整齐,下午正好就茶。”
盛世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怕睡着?”
盛宁理直气不壮的说:“自然……不是了!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盛宁转了两个弯子,放茶果的房里面掏了一小格果脯,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炒好的松子,一起装在碟子里捧了拿回来,两个碟子里装的都是松散的东西,步子就慢了些,怕把手里在的东西颠散掉落了。
摇光在房角遇着他,问:“少爷,我帮你端?”
盛宁摇摇头,“不用。嗳,你帮我拿根圆杖来压果脯。”
“涂油么?”
“不用。”
摇光答应着去了,盛宁笑一笑继续走他的路。房门掩上了,盛宁愣了下,伸手去推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上了闩。
“尘?”他勉强用一只手扶着两个盘子,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一敲。
盛世尘是不是不满意刚才那件衣裳,想换下来?他再敲了两敲,“尘?你在吗?”
门里有个淡然的声音说:“你且等一等,暂不要进来。”
盛宁怔了一下,那声音?那声音是?
手再举起来敲门时,就有些后力不继:“……林公子?”
“是我。”
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盛宁手一侧,碟子里的果脯和松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林与然回来了。与上一次的来去匆匆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来了,那样突然,令人措手不及。腿一软,盛宁跌坐在地上。
摇光远远的拿了杖来了,刚上回廊就瞧见盛宁靠着墙坐在地上,急赶了两步,“少爷你……”
盛宁冲他摇了摇手,低声说:“不要过来。”
摇光住了脚,没再上前来,可也没有离开,一双眼明澄澄的盯着盛宁看。
“守着院门,别让人进来。”
“……是。”摇光忍住了没去问原因,便听话的转身离去了。
盛宁坐在门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一响,开了。
林与然迈步出来,看了一眼盛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汗意隐隐。
盛宁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林公子……几时来的,都没有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出去迎接你。”
“我与他不讲这些虚礼。”林与然淡然的说:“你……这一年多,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很简单,也似乎,很复杂。
“尘……他怎么样了?”
林与然点一下头,“还没有醒。”
盛宁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他好了吗?”
林与然停了一下才说:“已经全然恢复了。”
“我能进去吗?”
他侧过身,盛宁轻轻推开门,踏进了屋里。
盛世尘斜躺在窗前的竹椅上,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肌肤带着宝石似的光泽,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如美丽的羽扇。
盛宁有些恍惚,一步步的走近,然后在竹椅前蹲下身来,那么渴望的贪婪的注视着他,看一眼,少一眼。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眼光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容貌,眉毛,眼睛……粉色的嘴唇。心中那隐约的痛楚,慢慢的走近,慢慢的清晰。
尘……
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明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都在为着今天做预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还是如此的难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样的时光。将来会怎么样?
盛宁眼睛专注的看着他,把落在榻边的长衣拿起来,轻轻搭在盛世尘的身上。
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盛宁的手捂住了嘴,眼泪汹涌的流出来,沿着脸颊,手指……涔涔而落,无孔不入。
尘,尘。好舍不得,宁可现在就死去。
不想被遗忘,不想被厌弃。
现在就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盛宁的手颤抖着放下,慢慢的俯下头去。
就死在这一刻……
印象里,这一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天睁开眼之前,都惶恐,这一天,是不是最后一天。
闭上眼之后,就会见到末日到来的一刻。莫名的惶恐,莫名的慌张。
尘,就让我,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我们在一起,这一刻我相信你对我还有爱。
这一刻如此安静。这一刻,会永恒。
唇终于贴在了一起,咸的、涩的、苦的让人心悸。
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甜蜜柔软芬芳动人的,春天来了又去了,像一场梦一样,没有痕迹。盛宁的眼泪落的更凶,一滴滴落在盛世尘的脸上。
原来人是这么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幸福一天,就想要再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不会够。
盛世尘的身体忽然间僵硬了。
盛宁睁开眼,正对上盛世尘的视线,那双明亮又深邃,清冷中带着幽暗的眼睛。盛宁的舌尖撬开盛世尘的唇,探了进去。身体翻上去压住了他,放肆的伸出手去抚摸,唇间模糊的低语:“尘……尘……我爱你,我爱你……”
昏沉间盛宁忽然想到,扑向烛火的飞蛾,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绝望,而又幸福。焚心以火,焚情以火。在这火中化成烟,化成灰。
但是,仍然觉得很幸福。
耳中听到门开的声响,听到有人怒喝,听到了拔剑的声音。这一刻,就是爱情和梦想的终结。
他早已经预见。
盛宁恍惚的站起身。那些闪动的银色光芒,一瞬间从一点变成无数,爆出耀眼的银光,整个眼界里全是寒光。那是林与然那柄名剑的剑光,叫做疾星。
果然疾如电,明如星。
盛宁不知道那剑尖是如何落到身上的,林与然武功真好,盛宁都没有觉得疼痛。接着是凌厉的掌风扫过来,他的身体被重重一下击飞了出去,撞碎了窗子,落入亭轩下的湖水里。湖水应该是冷的,可是盛宁只觉得热,热而痛。
那耀眼的、银色的剑光,在眼前闪动着,湖水从口鼻耳孔中灌进来,很苦很腥……
隔着湖水听上面的动静,像是隔着一个远远的世界的距离。那个有爱、有恐惧、有伤害的世界正飞快离他远去。
盛宁觉得自己没有太遗憾,他憧憬的爱情,他接近了,触摸了,虽然又失去了,可是……可是他不后悔,即使是此刻。
真是巧啊,两世都淹死在水里,叫江宁的时候是,叫盛宁的时候也是。只是这一次,大概没有再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了……
耳朵里彷佛传来含糊的、听不清楚的人声,水波振荡的声音,所有的知觉渐渐消失,盛宁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忽然间来自各个不同方向的重力同时消去,那种陡然间的轻松反而让人觉得世界在翻转。身上湿淋淋的向下滴水,胸中被压迫着,五脏六腑都要倒过来。
苦水从喉头倒涌而出,从鼻间和嘴里一起向外呕吐。
有人在按他的胸,有人在捶他的背。所有的痛觉迅速的都回来了,剑伤、内伤,肋骨大概也断了,还被这样的挤迫,痛得像是有无数把锯子在他的全身不停的、硬生生的磨着锯着,把他割裂、切碎,剁成一点点的又胡乱拼凑起来!
天,他怎么还没有死?
耳边有人呼喊,有人喝叱。盛宁听到盛安怒喝。
“林公子!你为何对小宁下这样的毒手!他不会武功的!你想要他的命吗?”
那个清朗的,却令盛宁觉得像死神的声音说:“他是死有余辜。你们先生走火入魔,心智退变如简单的孩童。我托付他好好照料,可是他却如何照料了?这样人品卑劣的恶徒,一剑杀了还便宜了他!”
盛安顿时语塞。这其中的缘故如此复杂,当事人都说不清楚理不明白,他又怎么能厘清其中的是非对错?
盛安回过头来,看着气息奄奄的盛宁,“小宁你,没事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宁的眼睛其实没有焦距,他只是在看,他想看到的也只有一个人。盛世尘缓缓从屋中走出来,步子还不太稳,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盛宁的眼中只看到他。
盛安惴惴不安的说:“先生……林公子伤了小宁,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他心中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既然盛世尘在这里,那么盛家庄的事情,当然还是盛世尘说了算数的。
盛世尘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一圈混乱不堪,经过盛宁身上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停留片刻。但是这种漠视,本身也说明了林与然的话没有错。他的眼神显得空洞,若是盛宁还镇定清醒,他一定可以看到那眼神里没有盛世尘一惯的神采和宁定。
但是,盛安也好,盛心也好……他们看不出来。
不然,一向护短的盛世尘,怎么可能漠视别人在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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