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与朱钿住宿时,因为明月向来与宝珏交好,且素不爱朱钿的为人,便让宝珏为她守夜。宝珏于此自是无碍,朱钿竟也未说什么。
待得大家都走了,明采女坐在瑶瑟轩的大床上,望着装饰一新的房间一时愣愣的。宝珏使了个眼色,明采女便寻了个由头将朱钿支走。宝珏也不避讳,只上前握住了明月的手问道:“疼不疼?”明月被这样一问,眼眶就红了,她轻轻点了点头:“昨晚,皇上吓人的紧。我,我……”然后就说不下去了,宝珏见明月这样紧张,便上前拥住了她:“不要再哭了,现在路难走的紧。”明月自然也知道这些:“不错,我若是不得宠,在这深宫中怕是没有活路的。我若是得宠,又怕点了娘娘的眼。”
宝珏说:“娘娘起码半年不能承宠,她需要有人将皇上留在鸳鸾殿内。不若这样,若是她请皇上来看皇子皇女,你就好好伺候皇上。若她不动,你也千万不要动。”明月忙说:“是,我也是这样想。”语毕又伤感地叹息了一声:“昨夜一事,只怕娘娘与清风都要与我生分了。”宝珏握着她的说:“然而这事也不是全无益处,老话常说‘食得咸鱼抵得渴。’你自有为难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富贵可享!”明月深觉有理,便反握住她的手。
朱钿出了瑶瑟轩倒也干脆,直接就走向康妃住的正殿。康妃仿佛早就在那等着一样,二人也未废话,康妃边饮着茶边说:“此后,你就给我看好了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若有什么异动你却没告诉我的,仔细你的皮!”朱钿郑重磕头应是,只看得清风在一旁心焦不已。
不过一日,康妃起码半年内不能承宠,而鸳鸾殿多了位明采女之事便传到了阖宫上下。宜妃轻扑着团扇笑着对穆嫔与林充仪说:“可见老话说的对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见老天待康妃不薄啊!”穆嫔诺诺笑着,林充仪只顾转身看花。
第二日,康妃仍需静养,皇后早下了命令让康妃不必来请安,只管好好调养身子。但作为新晋的明采女,明月还是得去昭阳宫请安。也没有轿辇可坐,只能由朱钿、宝珏陪着走去昭阳宫请安。于是她们主仆三人早早便起了床,给明月梳洗打扮。明月的姿色在这宫中不过中人之姿,论起来还不如宝珏。但胜在肌肤细腻,眉眼温柔,换言之,没什么杀伤力。自己主子病着,自己也没有什么势力的采女打扮自然不能太出挑。于是她们便避着平日各位娘娘爱穿的颜色,选了件鹅黄色的外衫,配上彤色的抹胸。既不太打眼,也不至于显得康妃苛待她。在首饰上便用了昨日康妃新赏的银簪子,那银簪子上垂着流苏,流苏上挂着的是不是很名贵的蓝宝石。正合明月此时的身份。再给康妃问安之后,她们便走去了昭阳宫。
宝珏素知明月温柔静默,昨夜便鼓励了她一夜,今日出了瑶瑟轩,主仆有别,就只能用眼神安慰她。采女是不能带侍女进昭阳宫请安的,宝珏与朱钿便站在昭阳宫外候着。过了一个时辰不到,明月便走出来了,命她们去接赏。这赏赐自然是各位妃子之类赏给明采女的,皇后与各位妃子俱是有赏,就连修容、充仪也有赏。只除了位分与她差不多的宝林、美人一类的苦瓢子没有赏她罢了。
明月看起来面色不坏,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去为难一个新晋的采女。主仆三人便慢慢一齐走回了鸳鸾殿。
回了鸳鸾殿,清风说康妃还在睡着,于是她们就先回了瑶瑟轩,开始盘点别宫娘娘给明月的赏赐。
☆、6明月之幸
宝珏与朱钿之前就是管康妃的珠宝首饰的,盘点明月的珠宝自是驾轻就熟。各宫娘娘赏的固然好,只是固然比康妃的私藏逊了一筹。
宝珏看了一遍,最名贵的竟是宜妃赏的金梳背,梳背上没有什么华丽逾越的珠宝,胜在工艺极佳——梳背镂刻出了极细的对凤和缠枝卷草纹,卷枝花草由金丝坠焊的多重卷枝与镶着金珠的花苞构成,工艺极精。就连一直跟在康妃身边,见惯了好东西的明月也爱不释手的看了一会儿。只是梳背委实太好,竟让人不敢带出去。皇后娘娘则赏了些白玉一字簪、绿雪含芳簪一类的物件,够珍贵,带出去也不算张扬。庆妃赏了一对镯子,造型大方,翠色几欲滴出来。另还有德妃赏的两把白玉骨扇,与各色花钿。德妃今日又未来请安,今日的赏赐是直接由她的贴身宫女送来的。宝珏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一身素净,只有额心一点艳红的美丽姿态,心中不由一动。
皇后与四妃们赏的俱是金银珠宝,穆嫔与林充仪赠的就是整匹料子——落花流水花绫、红地萼蒲锦、绿地牡丹花绸与大小串枝芍药花织金缎一类。
明月宫女出身的身份在先帝爷在时是最常见,也是最为人所轻贱的——先帝堪称“荒淫”二字,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仍嫌不足。平日见了平头正脸些的宫女儿,没有肯放过的。偏将宫女□一遍之后就立刻撒手不理。被宠幸过的宫人即便年过二十五也是不可以再出宫了,所以被先帝宠幸过的宫女除非有孕得晋封,否则便在这宫中寂寂老死。“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在这宫里并不是罕事。
然而容景轩却并不荒淫,皇后与妃嫔们或是先帝所赐,或是选秀入宫。宫女被宠幸而得晋封,在容景轩这里还是头一回。故而明月身份虽低微,但大家一时探不清水的深浅,对她倒也还客气。
明月看了看宝珏与朱钿,刻意给了朱钿一枝颇名贵的喜鹊登梅簪,给了宝珏次一等的翠钿。这个朝代翡翠还未像清朝那样受欢迎,论起来还是羊脂玉一类的更珍贵。却不知这样最合宝珏的心意——这翠钿由翡翠制成,整个翠钿乃是青绿色的,晶光点点,清新别致。见宝珏爱的不得了的样子,明月不由哑然失笑。
自然,瑶瑟轩里的事事无巨细都由朱钿禀告给了康妃。明月与宝珏大概也能料想到,于是在朱钿面前始终隔了一层,有什么贴心话。便在夜里时,宝珏偷偷跑到明月床上去睡,二人讲悄悄话,待天快亮时,宝珏再穿戴好溜回脚踏上。
大概是上一次容景轩心里不痛快,虽然没找康妃的事,也晋封了明月,却再未来过鸳鸾殿。康妃因为身体不好也一直未料理这些事,直到有一日桃儿逗着猫,逗着逗着突然哭了起来:“桃儿想父皇了,桃儿想见父皇!”语毕抓着猫尾巴便要往嘴里送。
康妃不由心中一动,忙哄着她,一边令宫人去请容景轩,一边叫清风传话,让明月“准备准备”。明月自是知道该准备什么,一下慌了手脚。宝珏想了想,这些日子皇上宠幸庆妃与林充仪比较多。庆妃刚毅,林充仪冷艳,二人俱是少了女人独有的温柔。刚巧,温柔正是明月的强项,她便将明月按在椅子上,慢慢替她打扮。她挑了了件庆妃与林充仪从不穿的粉色束裙给明月换上,细细的腰上偏束了一条宽宽的腰封,更是显得纤腰不盈一握,又在粉色束裙外披了一件素色外衫。衣服料子一应是颜色温柔,织法普通的。前个妃嫔们所赐的名贵布料一应未用。头上的发饰取了下来,换成了皇后赏赐的白玉一字簪,耳上挂的耳环也取了下来,换上穆嫔赠的珍珠耳铛。
经过打扮,明月显得愈发文静温柔,像耳边的南珠一样,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尽显小女儿柔情。想来皇上也是这么想,宝珏看着容景轩眼前一亮的表情心中暗爽。我~果然是这么有眼光~
桃儿的哭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不过再抽抽搭搭一会,看见容景轩来,她反而起了性子,非要挂在容景轩身上才肯罢休。桃儿跟牛皮糖似的在容景轩身上挂着,手上还不放那只狸花猫。容景轩器宇轩昂的立在那里,一时带着宠溺的笑看看桃儿,一时看看静默温柔的明月。一脸“父皇知罪”的样子听着桃儿数落他久久不来看自己的不是。偶尔带着赞许的笑看一看康妃。
康妃面上挂着贤惠的笑,心中不无酸楚的想着:“这才是一家人呢。”
当夜容景轩果然留宿鸳鸾殿,当然,他是宿在瑶瑟轩的。第二日晨起之时,还嫌瑶瑟轩内装饰太素净,命内府局再送些好的东西来。又命身边的大太监梁进从自己的库房中选些好的来。一日之内,瑶瑟轩里帐子、窗纱、花瓶乃至香炉都换了。鸳鸾殿的下人对明月越发恭敬,明月也些许有了“主子”样子。
康妃身子渐渐好了,偶尔也能带明月一同去昭阳宫请安。明月从来都是很老实的站在一边,走路随康妃一同去昭阳宫,在昭阳宫里也不哼不哈的,仍像是自己旧日里那个奴才。康妃想起当日她所说的“永远是娘娘的奴婢。愿永远做娘娘的奴才”,觉得她倒还是守着自己的话,心中不由一软,对她渐渐回复往日的宽厚。
康妃依旧不能侍寝,这些日子全由明月伺候容景轩。有时容景轩自己想明月了,便也来鸳鸾殿看看。过了些时日,康妃替明采女讨了个恩典,在皇后面前为明月请封。
康妃自己想从从二品升至正二品是千难万难,但她宫内的一个九品小采女想要升到八品美人,却不算个什么事。谁有空计较个小美人呢?没得掉身价。
于是半年之内明采女又升为明美人,明美人在皇上面前也得些宠幸,于是在宫中日子不算难过,慢慢熬大概总能熬出头的。半年之内由宫女变为采女,又从采女晋为美人,虽然位分始终是低的,但这晋升的速度也还是够让寻常美人、采女羡慕的。
不想明月的有更大的福分在后头——她怀孕了。先时只是觉得嗜睡、恶心,明月与宝珏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那日突然想起明月好久没来葵水了。这糊里糊涂的主仆二人才想到——莫非有孕了?二人原想将怀孕之事瞒上几个月,待得三个月后胎气渐稳才将此事公诸于众。只是一想,有个眼线朱钿在这里,朱钿要想发现明月怀孕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怕二人弄巧成拙,反使康妃生了嫌隙。
便立时去告诉康妃,明月或许有了身孕。康妃忙命请了太医来——她自己子嗣上未必再有望了,明月的孩子,或许也算她的,一来明月看着是个好掌控的,二来杀母夺子对她也不算难事。太医一诊脉,果然有孕,已经两个月出头了。明月与宝珏自是十分欢喜,康妃却是喜忧半参,半年已过,下红虽早已停了,但太医诊断仍说她的病情尚算得上明朗。上一次的痛,她再也不敢尝了,断不敢冒此大险。只是这回明月偏又有孕,一来是怕养虎为患,二是想着这次又要靠谁来笼络容景轩。
容景轩听闻明月有喜讯一时,果然喜不自胜,忽地想起当日康妃的话来,连连赞道:“果然是个宜生养的,康妃贤德,康妃贤德!”明月只是一介美人,却有了身孕,乃是如今后宫中品级最低的怀有龙种的宫嫔。容景轩生怕有人怠慢了明月,再连累的腹中龙种,便马上再给明月晋了一级,又重重赏赐了鸳鸾殿上下,此时明月已是正七品明才人了。
明才人有孕之后,皇上来往鸳鸾殿越发殷勤。故而康妃虽不能侍寝,但宠遇一点不比旁的妃嫔少。容景轩本也深觉康妃诞有一子一女却仍屈居从二品妃位委屈了她,便暗自筹谋着明才人的孩子诞下,必要让主仆二人一同获封才是。一时鸳鸾殿上下一心,倒也其乐融融。
后宫中的其余妃嫔可就没有那么开心了——皇上已经年近不惑,膝下有四子一女,这固然不少了,可也未算得很多。如今眼见着怕是有近一半的皇嗣出自她的鸳鸾殿,这样的情势,怎叫人不怕?宫里上下的奴才又对康妃对了几分小心谨慎,再加上近日容景轩对鸳鸾殿颇多看顾。康妃地位仿佛一时贵无可贵、声势浩大,压过宜妃与德妃,声势只比皇后弱些。明月便在皇上与康妃的关怀,宝珏的陪伴下,过的惬意非常。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正飘。一晃眼便过了几个月,明月的身孕眼见也有五个月了,因着天气阴湿,这几日的晨昏定省皇后便下令一并省了。因此明月大早起起来之后便只往鸳鸾殿正殿去了一回,与康妃闲话了一阵,夸了桃儿与蕴章之后,便又回到瑶瑟轩了。
此时瑶瑟轩早已气象一新,因着明月不爱烧炭,宝珏也觉得烧炭烧出来的气体对胎儿不利,瑶瑟轩一贯是用地龙与汤婆子的,连银霜炭都不爱用。一进瑶瑟轩便觉暖气拂脸,直让人慢慢生出汗来,宝珏忙不迭将明月身上的紫羯绒褂脱了下来,换上一件寻粉红绸小棉袄。
因为不爱用炉子,所以屋内也未点香。只有猩红毡帘后立着的美女耸肩瓶上插着的红梅,与桌上摆着的水仙被地龙暖着,慢慢发出香气来。那香气虽不及寻常熏香馥郁,但胜在清新自然。才人原只可用铜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