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上下都未着什么华丽珠宝,除了头上戴的翡翠簪子一类的物品,就只额心点缀着石榴石花钿。这宫里爱用花钿人不多,即便是用,用的也都是金箔、银箔或珍珠一类。她还从未见过有人用石榴石——这石榴石本不是多么华贵的宝石,只是她花钿上的石榴石颗颗通透鲜红。想找到颜色大小都这样好的石榴石,想必极不易,看得出打磨的也极细致,这位美人偶然动一下,都能看见美丽的光从这花钿上闪过。这位妃子神情淡淡的,但宝珏却感觉到,她是真的不快活。众位妃子说话时,她只在旁带着笑静静的听着也不做声。
眼见着众妃们从今年梅使快马加鞭送来的梅花聊到了今年新贡的茶,这位妃子始终未搭一言,急的宝珏心里抓耳挠腮的。还是皇后见她与庆妃始终未说话才出言道:“今年内府局供来的白鹤翎格外好,泡出来茶汤是杏黄明净的,滋味十分甘醇。连我这素日不爱白鹤翎的都觉得美极了。你们等会拿点子去。”
不想宜妃接口到快:“皇后娘娘美意,臣妾自是心领了。上次娘娘送来的白毫银针也是极好的,臣妾爱的不得了。只是想来,元妃妹妹未必看的上呢!”
那宫装丽人这时才缓缓站起来福了一身说道:“宜妃姐姐玩笑了,娘娘赐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尖的,妹妹哪里会看不上呢。”
宝珏深深的震惊了,她没想到这位美人就是人们口口相传人嫌狗不待见的元妃:轻狂样子!仗着有个好姑母!不得宠!生不出孩子!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这些话与眼前的元妃不搭边,她深深地明白了女人嫉妒心的可怕!她冷眼看着,论起美丽与气质:这宫中除了皇后,便是元妃了。说起容貌,皇后还要略逊元妃一筹,只是皇后的气质更亲切些。
看着皇后,很容易想起先时的长孙皇后;而看着她,就很容易想起褒姒来——她顿时理解了周幽王,你怎么忍心看她不快活?为了博她真心一笑,有什么不可以拱手送上呢?
看了皇后与元妃之后,她再看旁的女子只觉索然无味。穆嫔穆梦远与林充仪林似雪与另外一些才人美人们放到宫外自然也是极出众的,但既在这宫里,就被生生的比了下去。
宜妃妩媚,康妃明艳,庆妃的刚强,穆嫔的书卷气与林充仪的冷艳,都给宝珏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只是,这些都敌不过皇后尊贵与亲切,与元妃那带着清愁的笑容。第一次见了元妃的夜里,宝珏就开始做梦——一时是皇后对她俏皮亲切地眨一眨眼睛,一时是元妃那并不快活的笑。
康妃与元妃之战,宝珏原本以为是以康妃的胜利,元妃的失宠告终的。结果未曾想,竟不是。
又逢十五,后妃们再由皇后领着去长信宫请安。今日太后眼见着心情不错,故而在闲话几句之后,皇后便提出要在四皇子蕴章周岁时,给康妃晋一晋位分,从淑、贤、德三妃中择一个位分给她。这是皇上皇后早就商量好的事情,甚至内侍省也早早暗自开始准备一应事物了——仪式上要用的服侍,正二品可以用的器具等等。只准备给康妃将一应的器物都换上了。
太后面上还是挂着笑容,说的话却不十分客气:“这件事,哀家依稀记得太医院初查得康妃有孕时,皇帝就给康妃晋了位分?那时康妃还是康贵嫔呢。”
太后口中说的依稀记得,实际上却记得的非常清楚。诞下皇女之后,许慈珠被晋为许贵嫔,再度有孕之后,又一跃成为康妃。只怕皇后也未必记得这么清楚了。
皇后的笑里有一点点尴尬:“母后记得不错,只是皇子皇女百日或周岁,母妃便得晋升。这向来是宫里未明说的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这样不妥——既然是未明说的,那就算不得规矩。哀家记得从怀有皇长女到诞下皇长女,康妃不过是升了一阶罢了。如今有了个弟弟,母妃便能一跃两阶。日后皇长女知道了,岂不难过?康妃这样疼女儿,想来是舍不得她难过的。”
康妃嘴里仿佛含了个麻胡桃,面部发僵的说:“是,母后所言极是。”宝珏悄悄看向宜妃,只见她虽然极力压制住,却仍不能按下唇边的一缕笑。太后带着一丝慈祥而幽深的笑意再将脸转向皇后:“说起来,元妃这孩子倒是怪可怜见的。”
皇后的笑越发尴尬了,元妃吃好喝好得太后庇佑,可怜个屁:“儿臣有罪,不知元妃妹妹……”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知元妃可怜在何处。
“皇帝不知听了哪起子奸人挑拨,许久才去元妃的合欢殿一次。难为了元妃,心里含着这样的苦楚,却还殷勤周到地侍奉着哀家。每日早晨黄昏的,无一日敢忘。那日大雪元妃还之意要从合欢殿赶过来,不仔细还扭了脚。哀家实在心疼她。”
皇后说道:“妹妹孝心着实可敬,那次儿臣也心疼的不得了,忙命太医院院首赶了过去为元妃诊治。”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是,你是个极宽厚的。只是太医与慎儿到底男女有别,最后还是找的奚官局内的接骨婆子看的,慎儿不知受了多少苦!这么看来,只为这样孝顺哀家,她倒值得晋一晋位分!”
皇后此时完全僵住了,诞下皇子的不得晋升,无功无妊的反或晋升,康妃此时虽不敢做声,但她可以肯定,一出长信宫,必有好大一场官司要打。她定一定心神,只好说:“那么母后的意思是?”
“就从淑、贤、德三妃中择一位,让元妃晋了吧!慎儿名字中就有个淑字,依我看,还是淑妃最好。”淑妃当然最好,乃是正二品妃中除贵妃外最尊贵的一位。沈淑慎无宠无子,靠着太后的恩宠,竟到了这一步,不得不令人咂舌。
康妃已经快晕了,皇后勉强对太后说:“母后的心意自是极好的,只是还请儿臣同皇上说一说。”太后面上挂着颇得意的笑:“你也是极好的,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万不要忘了,最好让慎儿也沾一沾四皇子的喜气。”
宝珏看向殿内数人,皇后完全是凌乱的状态,大概从未见过这样偏心眼,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人;宜妃此时脸上早没有了刚才的笑容,真要晋升,大概有子有女的康妃压倒她,她还更舒服些;康妃眼见着要晕倒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恍惚;庆妃仍是背脊笔直,对这些不屑一顾;穆嫔看起来又羡又妒,林充仪呢?仍保持着她那高岭之花的姿态,在想什么?不懂
只有元妃,仿佛真正置身事外,只出神地望着殿中看着最好的一碰水仙,静静的望着。此间内发生的事情,与她,全然无关。
一出了长信宫,康妃身子就瘫软了下来。今日轮值的宝珏与明月忙扶住她,又费了好大力气将她扶上轿辇,她连发髻都凌乱了,坐在高高的轿辇上,隐约能听见“不得好死……娼妇……下蛋……”一类的话不绝于口。
宝珏要被康妃吓尿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康妃今日才受了这样大的教训,怎么就一点智都没有长呢?她望着康妃狰狞的样子,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娘娘仔细,这里万一有太后娘娘的耳报神呢?”康妃一听,取下头上的金步摇便往宝珏扶着轿辇的手上扎:“吃里扒外的娼妇!你伺候的是哪宫的主子!要你长他人志气灭你自己主子威风!”宝珏被扎的直出血,但见她至少没再骂太后与元妃了,好歹松了一口气。只咬紧牙关,任她用金钗将自己扎的鲜血直流。
一旁的明月看不下去了,忙说:“娘娘仔细手疼!再说了,回鸳鸾殿再收拾这丫头也不迟!”宝珏朝明月投了感激的一眼,明月也暗自松一口气:她只怕这丫头是个不识好歹的。康妃好歹勉强忍住了气,狠狠地瞪了宝珏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宝珏一路忐忑的回了鸳鸾殿,果然一回了殿,康妃便发了雷霆之怒,大喝命宝珏跪下。势如雷霆的骂着宝珏,到最后,骂的话早不是骂宝珏的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爬到我的头上来!跟我争,我就陪她玩!要她在这宫中做无儿无女无宠的活寡妇!她最好死在……前头!不然我必要她生不如死!”宫人们早吓得跪了一地了,跑过来找母亲的桃儿与蕴章也被吓得直哭。
康妃眼见这两个孩子哭,自己的眼泪禁不住也流了一脸。只是像是与谁赌气似的,独独抱紧了蕴章,不肯安慰也被吓得直哭的桃儿。母子二人,坐在鸳鸾殿上首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康妃仿佛极疲惫似的一挥手,命她们都退下、
宝珏暗松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想朱钿越众而出,跪下说道:“只是娘娘,不知罪人宝珏要如何处置呢?”康妃原想放过宝珏,只是朱钿这样一说,如果再放过了,不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者,今日太后重重的打了她的脸,若不杀鸡儆猴,她也怕宫中的人轻易看轻了她。
于是她便说道:“今日起,宝珏每日日中便在鸳鸾殿前跪两个时辰铁链子。直到本宫消气,宝珏知错为止!”
跪铁链子,实在是不知道哪个人想到的天下第一臭刑。找一节粗粗的铁链子,命宫人们跪上去。在这寒冬腊月的,跪上两个时辰铁链子。不消多久,只怕腿就算废了。宝珏猜到康妃这是要立威,心中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那日起,宝珏便每日都在鸳鸾殿前跪两个时辰的铁链子,到最后,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幸好有旧日受过她恩惠的小宫女来搀她,回到房中,再帮她将湿裤子换下,捂暖膝盖。同住的宫女偶尔想来帮忙,只消朱钿横眉怒目的“哼”一声,便又缩回去了。只有那个小宫女十分勇敢的仍时时来帮她。
已经跪了三日,膝盖上早已青紫一片,然而更可怕的是膝盖一直被冰水所侵没——疼她不怕,她怕得上风湿。在这种时代,若她真得上了风湿,这辈子,就算完了。她只好默默祈祷康妃早日消气,早些不再拿她立威。
她早疼的龇牙咧嘴,正拿着个汤婆子在膝盖上来回的暖,手上被金步摇扎出来的窟窿也还没好。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自己的处境,心里简直憋得要发疯。只好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现在她全凭一口气才撑着,若这口气去了,那么她就后继乏力了。
☆、4后宫姐妹
既然她正在受罚,那么昭阳宫自然是不能去了。这几日康妃仍由清风、明月两个伴着一同去请安。康妃罚了个小宫女日日跪铁链子一事,后宫皆有耳闻,主要是日日都醒目的跪在鸳鸾殿门口,实在是装作不知道也难。
皇后房音想起那个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宫女,又想起她犯事的缘由,觉得到底是因为护主才受的牵连,心里便不由的一软,开口问道:“康妃,你身边那个小宫女呢?”康妃一慌,连忙答道:“那小宫女到底年幼,做事毛毛躁躁的。臣妾怕扰了娘娘昭阳宫的清净,便没有带过来。”皇后点到即止,轻轻一颔首:“原来是这样,其实活泼些也是无碍的。”康妃又勉强说道:“娘娘宽厚。”
宜妃心中暗笑,觉得康妃愚不可及,如此一来,只怕下人的心都要凉透了。
那日之事,清风未见到,明月却是全部看见了的。宝珏若是再晚些开口,她便要开口了。结果看到宝珏的下场,她心内不由一寒——寒冬腊月的,再跪几天,人不废了就奇怪了。宝珏其实一心护主,结果撞在枪口上,偏落得这么个下场,令她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于是在回鸳鸾殿的路上,她便宛转开口为宝珏求情:“娘娘看这腊梅开的多么好。”然后便对清风使了个眼色。
清风与她共同伺候了康妃这样多年,真正情同姐妹,一看她的眼色,便懂她的心意了。旋即也笑道:“是啊,我记得前个内府局还日日送来新鲜腊梅与水仙,近日竟只送水仙了。奴婢想着,水仙也好,只是腊梅放到咱们那个美人瓶里,多精神啊。”康妃略一沉吟:“近来想来是躲懒,这些狗奴才是小瞧本宫吗?”
康妃这些日子,事情不拘大小,都极易动怒。清风、明月唬得一抖,明月忙说不是:“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宝珏每日晨起时,亲去折了腊梅,拿回来插瓶的呢。她还收了腊梅上的雪,说要给娘娘用呢。幸好被奴婢劝住了,娘娘怎可随便用雪来洗脸、浣手呢?”
康妃颇得意的一笑:“你这奴才懂什么,梅花上的雪最是清净。倒是难为她有这份心。”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觉这事已经成了六七分,余下的,只看宝珏的造化了。
回到鸳鸾殿中,宝珏正准备拿出铁链子出去跪下,便有康妃身边的宫女命她去见康妃。她抖擞了一下精神,便到正殿给康妃请安。康妃眼见不过三日,她便消瘦了许多,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其实细想,宝珏无甚大错,只是康妃极重面子,无论如何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的。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