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又是惊慌,带着满脸的泪痕转过身来,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水性杨花,只会趋炎附势的人吗?”
是因为他腿上的伤吗?还是因为他失去了康熙的信任?他怎么会变得这么绝望?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十三阿哥怔了怔,顿时满脸的懊恼和后悔,隔着桌子,就想伸手来抹我脸上的眼泪。可是他本就站不稳,这样一来更是失去了平衡,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他赶忙扶住桌沿,我也赶紧跑去扶着他。
“真是抱歉,我这腿……”十三阿哥苦笑道,“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若,你要还是生气,你就打我的嘴巴,或者,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你先坐下来。”我扶着十三阿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我一听他跟我道歉,心里就有火。我也不想再哭了,这件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哭泣和冷战,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大概……是因为我瞒着你,不告诉你我腿上的病吧。”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我听了就更生气了:“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告诉我?!”
“小若,你别生气,我……”十三阿哥急急忙忙地说,可说了一半又犹豫了,半晌才嗫嚅着开口,“我就是怕你担心,我……其实也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如今这个样子。”
“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我还不是一样会担心?”我还是气得不行,十三阿哥是真的知道吗?“你这么拖着不治病,不是越来越严重?我不还是要看着你走路都走不利索?你现在这样,我难道不会更难过吗?”
我一连串地发问着,十三阿哥似乎越听越难过,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我打断了:“我还没说完,胤祥,你只愿意让我跟你同甘,却不愿意让我与你共苦。你瞒着我,看上去是为我好,不想让我难过,可实际上,我却觉得你是在疏远我,不把我当做你最亲近的,可以依靠的人,而是一直拿我当外人。这才是最令我伤心,甚至是心寒的地方,你明白吗?”
“对不起,我……”十三阿哥才一开口,我就又一次打断他:“还有这对不起也是,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么见外这么生分的话?我再也不想听见了。”
可能是我的语气里流露出了不耐烦,十三阿哥的语气显得慌乱起来,他抓住我的手,话里也带了哭音:“小若,我不说了,我都知道了,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再也不说了。以后我有什么都不瞒着你,好不好?”
“……你真的知道了?”我不太信他。
以前我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答应得好好的,可时间一长,又不记得了,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是,我真的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小若,如果是你生了病,我也不希望你瞒着我。我也不希望听见你跟我说对不起,跟我见外,有了难过的事,都不想要依靠我,也不找我帮忙。”顿了顿,十三阿哥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望着我,“我以前总是想保护好你,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然而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可是如果你愿意,以后我所有的辛苦,你都陪着我,好吗?”
他说得像是求婚一样,这么郑重,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胤祥,我一直都在,即使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也会一直都在你的心里。所有的苦,我都想陪着你一起走过去。”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大概是真的知道了吧。那么这一次,我还是相信他吧。
我其实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不原谅他。
十三阿哥轻轻舒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是我以前太傻了,小若,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又在这里说大话。”我撇撇嘴,跟他挤着一张椅子坐下来,“我看你走路都费劲,你其实不应该过来。我虽然生你的气,但是晚些日子再说,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分别。”
“你倒是说得轻松,再晚些日子,我就该疯了。”十三阿哥还是揽着我,轻轻闻着我的头发,“一天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你又开始不正经了。”十三阿哥一说情话,我的脸就像是烧着了一般,“哎,问你点正经事,你的病,太医怎么说?”
“肾气虚弱,风邪外袭,阴寒凝滞,湿流关节。太医开了不少药,吃了这几个月,倒也算是见效,至少能起来走走了。”
太医的药有用?可我怎么记得,他最后的死因和他的腿疾有关?还是说,他其实是被四阿哥累死的?我想了想,问他:“你说的那些绕嘴的理论,我也听不明白。我就是想知道,这病严重吗?”
“病本身倒不严重,只是我额娘体弱,我多少也随了额娘,治起来,可能还是要费一些事。”他见我愁眉不展,又安慰我,“没事的,你不必这么忧心。这些年我也没什么事,在家好好养病就是了。”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没事,这样身体还能好些。”我叹了口气,也就这十年了,等四阿哥登了基,十三阿哥恐怕就连一秒也闲不下来了,“以后还是我去找你吧,你腿脚这么不方便,还是别瞎跑了,乖乖在家里等我。”
“你每天都会来吗?”十三阿哥满眼都是期盼,像个孩子一样,亮晶晶地看着我。
“这不可能。”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我的小王子最近也不大好,虽然叫兽医看了病,但我还是要常常去看看它,不然我放不下心。还有,我也得去偏殿转转,明年,琪瑛和玉晴就都到了该出宫的年纪了,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就你事多。”十三阿哥居然撒起娇来,“那好吧,那你有空了,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等皇阿玛回来了,你又该没时间了。”
“那是当然,就算不去看你,月珊和我的干女儿都还在等着我呢。”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心里有温暖的感觉慢慢流出。
“每次我都是最后一位。”十三阿哥嘟囔道,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我,“你跟四哥之间没发生什么吧?我之前向四哥问起你的情况,总感觉他怪怪的。”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我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也没什么,就是,他好像……有些不愉快,不愿意多说你的事情一样。”他皱着眉头回忆。
我想了想,最后叹息道:“可能是因为,我生着你的气,不小心就迁怒了四阿哥,难免对他爱答不理的,大概他是没想明白吧。”
十三阿哥愣了几秒,才哭笑不得地说:“迁怒四哥?你胆子还真大。”
“你还说,都怪你!都是因为你要把我气死了,我才会做这种事的!”我不满地瞪他,“反正四阿哥要是找我算账,我就全都赖在你头上,咱们可说好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这种事?”十三阿哥大为惊讶。
“你忘啦?那天四阿哥也在呢。”我贼兮兮地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是个病人,他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我就没觉得,你真的认为我是个病人。”十三阿哥小声说,见我又瞪他,赶忙连连点头,“好好,小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嘛,这才乖。”我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十三阿哥的头顶,他笑着把脑袋凑过来让我摸,一边笑得无奈又宠溺。
他的眼睛是这样的温暖,就连这冬天似乎也不再寒冷。我的心,渐渐被这温暖的注视包围,融化。他的嘴唇轻轻覆盖上我的,我闭上眼睛,觉得心跳得像是就要离开身体,却又一片安宁。
真的好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要了,就这样分分秒秒地陪着十三阿哥,直到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的腿疾的确是一年前就开始了,然后他瞒着所有人……直到瞒不住。本意上,就是不想让人觉得他可怜,看轻他。
= =我不太会吵架…尽力了……
胡适《生查子》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第六十四章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一)
康熙五十年就这么到了尾声,今年其实并不平静,但发生的大事,都跟我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九月底发生的江南科场舞弊案,算是震惊了朝野。先是考官卖举人,惹怒了江南考生,事情越闹越大,一直到了康熙这儿。
康熙是爱才之人,听了这事也很生气,就派了两个钦差去审案子。谁知,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最后却越弄越复杂。
要真是只有这么一件大事,也就罢了,可同时还有太子派的托合齐聚众会饮案,以及大名鼎鼎的《南山集》文字狱案。这三个案子看上去没什么联系,可是内部却牵扯出了五花八门的关系来。
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看得出来,八阿哥他们终于开始行动了,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好时机”。托合齐会饮案是八阿哥揭发的,想以此打击太子一党,而文字狱一案,涉及到的人员又与八阿哥有关,太子的人又利用它狠狠打压了八爷党的一众官员。同时,这三个案件中的关键人物,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或亲戚,或师徒,或好友的关系。
京城里一下子变得暗流涌动,十二阿哥又开始窝在家里,简直是变成了一尊佛像,四阿哥也开始深居简出,并且禁止我与十三阿哥再那么频繁地往来。正好十三阿哥腿不方便,我整日陪着康熙,也没什么空,便让他趁机好好在家休息。
九阿哥我也不是经常能看见了,如果八爷党开始行动,那九阿哥一定是核心力量,虽然相比于其他人,他就算是来得频繁了。十四阿哥还是不来找我,同以前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如果我们在路上碰见,他不会再避开我。不过我也没见过他几回,他毕竟是八爷党的人,此时应该也忙着吧。
我对这段历史也不太了解,那些人之间五花八门的联系,更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只有等这些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以后,我去找十二阿哥普及了一下知识,这才慢慢理清其中的关系。
这几件事里,最关键的是被派去江南查舞弊案的噶礼和张伯行。噶礼是太/子/党的人,他为了扳倒同去办案的张伯行,掩盖自己的贪污事实,转移康熙对会饮案的注意,把文字狱牵扯了进来。因为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为《南山集》写序的方苞,与张伯行的关系非常好。他本意是想把事情闹大,转移康熙对江南舞弊案的注意,可现实却并非那么容易控制。文字狱一出,涉及到的人越来越多,受到牵连的人也越来越多,各方势力,都不得不浮出水面,采取措施应对了。
然而,噶礼在暗中兴风作浪,康熙却没有上当。事情的确是闹大了,康熙也的确关注起了文字狱一案,可他并没有因此忘了江南科场的事。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和人物里,康熙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不论是太子,还是八阿哥,全都低估了康熙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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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一时间谁也不能胜过谁,这几件事,就一直拖到了康熙五十一年。康熙满脑袋的包,这个年也过得不好,弄得所有人都精神紧张。最先落定的是托合齐会饮案,康熙历来对结党营私之事深恶痛绝不已,这回,他也没有手下留情,狠狠惩治了太子一党的人。《南山集》一案,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这两件案子,虽未正式结束,但康熙心里已经有了定夺。唯一没有搞定的,就剩下舞弊案了。
这皇宫里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八爷党看起来居了上风,而太/子/党发现康熙全然不偏向自己一方,也暂时停了手,静观其变,没有再搞出什么新的动静。
我尽可能地不去掺和这些事,不论是在屋里,还是在康熙的书房里,我都老老实实的,绝不多说一个字。不过康熙的脾气,依然变得不太好,乾清宫的人几乎没一个逃了过去,我也无缘无故地挨了两次骂。
但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康熙对太子,已经十分的失望了。不,应该不仅仅是失望。太子被复立以后,许多人产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屹立不倒的错觉,再加上康熙日渐年迈,不少官员便考虑起向太子投诚。而太子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康熙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可是皇帝只能有一个,太子势力的威胁,他已经无法再忽视。
我想,太子应该是大势已去了。如果他不做些彻底的改变,收敛心思,踏踏实实地做事,再次被废,已经几乎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