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洞内并非完全没有光,前方不远处的洞顶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足有拳头般大小,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飘渺荧光之中,一个高挑女子背对着墨诗站立,玄衣干练,下摆上绣满了冷冽的红花--墨诗认识这种花--曼珠沙华,风雨阁的杀手之花。
发被盘成干练的髻,只用一根墨绿色的琉璃簪子固定,发髻边上修饰了一圈白色貂毛,全没有一般女孩的花哨繁复。一根绣着金色蝴蝶的腰带,将不足一抱的腰束出美好的弧度。她将血玉举过头顶,借着夜明珠的光,打量着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墨诗已经感受到自她身周散播的一种沛然气场,让人不敢亵渎。
眼看着她收回了玉,慢慢转过身来,墨诗竟然感觉到几分惶恐。终于看清楚她的颜:清清秀秀,犹如江南的水,江底似乎还有青荇在柔软地晃动,根本看不出一丝幻想中女阁主该有煞气与魄力。只是眉眼间没有韶华年纪少女特有的甜蜜和软糯,玄冰似的坚硬冰冷。这本该是双诱人妩媚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右眼角下一点褐色泪痣闪烁,可如今却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寂然。透过这双眼,似乎能看到漫天飞雪,凄然舞落,再没有什么能打破封闭于此间的平静。
面对这样一个看不透的女人,墨诗颇觉局促不安,双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明明年纪相仿,墨诗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花解语那般举重若轻--这种成熟干练,归功于历尽红尘之后的通透,而自己,实在太过青涩。
当那双冰冷的眸子向自己扫来,墨诗确确实实感受到一种实体化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精神之上,扼着自己的喉咙,快要喘不过气,身子早已僵硬如铁。
“丫头长得不错,难怪入得了我师弟的眼。”讥诮的笑,冰冷的眼,好在那颗泪痣缓和了夹在其中的锐利。
墨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借此卸掉加诸身上的那种看不到的压力。
“呵呵,这世上美貌如花的女子满地皆是,但像花阁主这般的人中之凤却是绝无仅有的啊!”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阴影中响起,一双用金线绣着福字的皮靴踏入迷蒙光芒。
墨诗这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衣着华丽,面容阴森,一双鼠眼带着八分狡黠,让人感觉不出任何与光明磊落有关的气质。与他相比,花解语简直算得上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南宫宫主果然见多识广。所谓万花丛中过,采撷八千朵,是吗?”嘲讽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遮掩,花解语嘴角微翘,却连转动眼球的气力都不愿意浪费。
墨诗震撼于刚刚听到的称呼:南宫宫主?难道这人便是当今武林至尊--凤栖宫主人--南宫淮?瞬间觉得花解语对待他的态度实在妙,大快人心!这样的小人,活该!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儿,难道之前听说他和花解语勾结的传闻都是真的?
南宫淮有些窘迫,自我解嘲地笑笑,试图转移话题:“花阁主,那血玉怎样?”
“试过才能知晓真假。影组守住入口,我们进去看看。”
墨诗觉着没自己什么事儿,正想松口气拍拍胸膛的时候,便听到花解语轻轻的笑:“小姑娘,为了防止我那师弟横生枝节,你只能勉为其难和我们走一趟了。”
墨诗看着花解语袅袅婷婷的背影,小脸瞬间垮了。
花解语带路,后面跟了南宫淮,最后面是不清不愿的墨诗。山洞比想象得要深很多,洞内很潮湿,时不时有水滴砸到身上,壁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地上反倒镶嵌了细石,不至于脚滑。沿路都有火把照耀,想必之前早已经有人查看过。越行到里处,路越窄,到后来只能容下一个人躬身行走。看着这条道路,墨诗忽然想到兰林苑那儿的密道,总觉得两者有一些相似。风满楼说过,那条密道是他师父的设计,那么这儿的呢?难道也是?
疑惑间,听到南宫淮的问话:“敢问花阁主,可否告知这密道是哪位高人修建的?”
“不知。”花解语凉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些阴森的味道。
“呵,是我强人所难了。”南宫淮道。
花解语的声音又降了温:“南宫宫主,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激将法实在太过幼稚。而且这事非我不愿,实我不知。”
“可是如果这秘密连风雨阁阁主都不知,还有谁知道?”
“南宫宫主是想提醒我这个阁主名不正言不顺吗?”丢下这句话,花解语加快了步伐,把身后的南宫淮甩下几步。
“花阁主误会了……”南宫淮原想解释几句,抬眼看到两人越拉越大的距离,最终还是选择一心一意追上去--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分心不是好选择。
墨诗在后面憋笑,心道这世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的。
大概行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无路可走--前路被一道石门挡住。那道石门朴素无华,墨诗看不出任何端倪。花解语拿出血玉,嵌进石门右侧墙上的一个圆形凹槽,瞬时,石门轰然开启,一股子潮湿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花解语重新取回玉佩,墨诗这才发现墙上的圆型凹槽中竟然雕刻着曼珠沙华,与玉佩上的花纹完全契合,血玉是开启石门的钥匙。墨诗想要继续前进,却看到另外两个人木桩般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好奇地往里面看看,然后--第三个木桩诞生了。
71。二月——甲…第七十章 金翎公子(一)
眼前的是一个密室,一个装满碧蓝的水的密室--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镜中池的底部。可是没有水渗进来,所有的水都被隔在外头,盈盈地绕着这个密室流淌,荡出万千风情。水中有无数指甲大小的水母一张一合,身体泛出淡淡的粉色,犹如阳春三月四散的桃花瓣,又如点缀夜空的繁星。只有在梦境中才敢想象这样的美景,如此静谧安好,如此安定人心,人与自然的和谐,从来不能像这样近距离体会。
隔开池水的是一层透明的壁,每一个进入室内的人都不忘触摸内壁,可是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材料。墨诗记得曾经看过的一本志怪小说,里面有讲到一种神奇的大鱼:南疆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鲲身无色,与水融,常有鱼直入其腹而不自知。鲲亡,不腐,肌骨渐硬,刀剑不可摧之。墨诗十分怀疑自己现在就进了这条名叫鲲的大鱼的肚子。可是依照小说来看,就算有鲲,也该在南疆,万不会出现在这儿。
墨诗只顾着打量四周神奇的景色,直到一声短叱打断她的思维:“停下!”
花解语伸出右手,拦住了还欲前行的南宫淮:“有些不对,小心为上。”
南宫淮问道:“怎么了?”
花解语没说什么,然而随着她的视线所去,已能解答心中的疑惑:室内并非空无一物--室左有一张矮桌,桌上放了一张棋盘,棋盘上摆放着不规则的棋子,像是一局未下完的棋;室右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张瑶琴,还有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因为视角的关系,刚进门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这些的存在。
“这些是什么?难道之前这里还有人居住?”南宫淮问。
花解语依然没有说话,众人的视线又随着她转移到地面,地面上有很多小方格,每个小方格中都有一个字,然而这些字的排列毫无规则,让人不知所以。小方格尽头又是一道石门,石门周围空无一物,连之前看到的凹槽凸起都没有。墨诗凑上前去,发现小方格呈四行七列排列,似乎……有些像诗歌的格式。只是这些字,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三人已各自在室内分散开来,南宫淮研究着棋,花解语打量着琴,片刻后,两人对望着摇头。以两人的眼界,依然看不出有什么蹊跷,最大的可能就是真没什么蹊跷,墨诗便不想前去凑热闹了。
只好继续盯着眼前的小方格发呆。顺着之前的思路往下,如果这真的是一首诗,这诗又有什么用呢?苦思冥想时,忽然有几个字眼跃入墨诗的眼帘--棋,琴,酒……脑中瞬间闪过一道闪电,难道……快速环视周围的摆设:未完的棋局,孤单的瑶琴,还有酒杯……再低头确认一次,墨诗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确实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用这些字凑成一首反映此情此景的诗,似乎并不太难。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墨诗已经得出了结论,这是一首悲伤的诗,想在感怀伤人:
摆成棋局空相对,
抚琴轻叹能唤谁。
人生一世贪杯酒,
徒留人间说不悔。
诗是有了,可是接下去要怎么办呢?墨诗一筹莫展。百无聊赖地比量着格子的大小,发觉大概刚好能容下自己的脚,于是无心地依着诗歌的顺序踩着小格子上的字,步伐连续,错落无章。然而越到后头,墨诗越吃惊,这些看似没有规则的步伐,实则已然隐隐构成一种独特的舞--这种舞步唤作踏苔寻花,乃是盛行于南疆的一种舞蹈。在讲究飘逸灵动的曌国,这种充满野性的舞蹈流传并不很广,出现在这神秘的镜中池,更是匪夷所思。
最后一个脚步落下,墨诗终于确定,那步伐确实是踏苔寻花。疑惑更多,却注定没法得到解答。在众人的注视下,石门轰然打开。花解语投向墨诗的视线多了几分探寻,南宫淮已经急匆匆冲进下一个密室。
夜已经很深,然而处在半山腰的一座山庄却依然灯火辉煌,片刻之前的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似乎还没有淡去。今天是北寒商会一年一度的聚会之日,还是由淡水山庄做东,巨大的金钱交易在推杯问盏中敲定,这其中最大的赢家,自然逃不过东家。
丹墀之上有人脚步虚浮,被小厮搀着入了豪华的马车,却不舍丢掉手中握着的酒坛子,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青媚儿,千金难求的好酒啊!金翎公子果然大方!”
一道黑影从他身边滑过,惊得他手一抖,千金难求的青媚儿就这样轰然落地,傻傻地看着满地的碎片,伸手拉过身边的小厮:“你刚刚看到人了吗?还是我真醉了?”
红灯高悬,红烛高照,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早已一片狼藉,甚至有人醉到了桌下去,立刻有训练有素的侍从将他们搀到后厢休息,后厢早有美姬等候在床。
“呵呵,大家吃好喝好,我真是醉了,可是没法再相陪了,先向大家请罪。”主桌上有人摇摇晃晃站起,扶着脑袋,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碧绿纱衣上金线盘旋,隐约构成富丽堂皇的蝶穿牡丹图;发冠是同色的玉,正面镶嵌了七粒浑圆珍珠,排列成北斗七星的阵列。面如冠玉,唇若桃花,目似秋水,真真可惜了他男子的身份,若是女子,必然倾城--一只倾城的狐狸精。因为醉酒,脸色酡红,眼光迷离,更是多了三分妖媚。
一位醉酒的客已经把自己肥硕的手贴到了这张花颜上,笑容猥亵,口齿不清:“淡楚公子若是……若是女子,可是真……真把所有的花魁都比下去了。”
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握住正试图侵犯自己的猪蹄,温柔地挪到桌下,温柔地往上摸到腕关节处,然后重重一错,轻描淡写地拍拍手:“来人,金老板已经醉了,请出山庄去吧!”
金老板已经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被两个应声而来的小厮一左一右搀着,架到恢弘的大门口。然后门关了,金老板像垃圾般被丢在了外头。从此以后,淡水山庄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处。
“晚辈真醉了,前辈们继续,不醉不归啊!”华衣公子一边拱着手,一边踉跄后退,甚至不小心踩空了门栏,差点摔到门外去,幸好有小厮在旁服侍。
穿过几道月门,来到一处暗香浮动的院落,园中不知名的小花开了遍地。公子挥手遣退了下人,自己向屋子走去,脚步没有一丝踉跄,眼神清明得像一泓泉水,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室内灯火通明,有一人翘着腿坐在桌前喝茶。见到来人,嘴角一翘,耳钉闪烁:“我以为堂堂千杯不醉金翎公子今天终于醉了,正期盼着呢,结果你就这样回来了,你就不能让我开心开心?”
72。二月——甲…第七十一章 金翎公子(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室内灯火通明,有一人翘着腿坐在桌前喝茶。见到来人,嘴角一翘,耳钉闪烁:“我以为堂堂千杯不醉金翎公子今天终于醉了,正期盼着呢,结果你就这样回来了,你就不能让我开心开心?”
一手夺过风满楼手中的茶杯,优雅呷上一口,狐狸眼睛斜觑:“对不起,在下从来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伟大情操,辜负了翾梦公子期望,实在不好意思。”
“嘿嘿,小美人,想哥哥没?”说罢爪子就要往上侵犯,却在半路上被人像拍苍蝇一样拍了下来。
“一百万两黄金一晚上,翾梦公子要出得起这个价,想怎样便怎样!”狐狸媚眼一抛,直直竖起一根指头,语调简直要酥了人的骨头。
“你没良心!”翾梦公子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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