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赫连恕的话,闭上眼睛沉沉呼吸了好几下,睁开眼睛锐利的刺向赫连恕,直看得原本志得意满的赫连恕浑身发寒,武德帝方才阴沉沉的开口道:“那就这样吧,即可将重华接回,封郡主之号,以公主之礼好好下葬,就葬在长公主与驸马之旁,让他们三人好好团聚吧。至于丞相的请辞,朕不批准,只准你一个月假好生送郡主一程。”说着,武德帝合目起身摆摆手道,“若无其他事由,今日的早朝就这样罢。”
原以为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戛然而止,众人先是有些高兴同时也不免生出些遗憾来。纷纷带着这样的心情离开大殿,赫连恕跟季樊青隔了几个人的距离一前一后离开,经过扶苏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露出略带轻视的一笑,意思约莫是想你扶苏天大能耐,不过如此。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跪在地上的妇人才敢站起来,走到扶苏面前小声道:“原计划武德帝得知受骗后应该是勃然大怒,然后治大皇子跟季将军的罪,可是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竟然就被他们这样敷衍过去了,到底怎么回事?”
任何帝王都忍受不了被人猴子一样的戏耍与欺骗,更何况他还在欺骗中,下达了一项很可能影响他千古名声的命令——将无罪的重华县主悬于城门遭人唾骂。所以当时武德帝绝对是无比气愤的,从他鼓起的太阳穴就看得出来。武德帝应当早就猜出来事情曲折,但是最后竟然将这口气忍了下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他对大皇子将来继承大统之事已经下了决心了么?
扶苏抿住了唇,轻轻摇头不语:“此事非你我想的那么简单,不过今日还要多谢守阳姑姑你相助了。”
那妇人轻笑着摇摇头,脸上带着叹惋:“这又算什么呢?当初若不是长公主救我,我恐怕早死得不能再死了,只可惜,好人都是不长命……”她见到扶苏低垂下去的眼睑,立刻改口道,“哎呀,我真是老了,又谈那些做什么呢。反正小县主已经病死了,是被马三这种混蛋气得病重而死的,我今日也算替她报了仇了!改日我下了地府,也算对小县主有了交代。我不明白丞相你想要做什么,只有一句:万望将来多加小心。”
扶苏领情,亲自将她送出皇宫,命早就安排好的人送她离开京城,去安全的地方。
巨大的黑红两色砌成的皇宫,在他背后好像一头可怖的凶兽蹲守着,随时准备吞噬人命。扶苏一身青衣,临风而动,眉眼中微弱的变化,仿佛登时变了一个人。
今日的这场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先前武德帝封赫连啸为亲王,其实是一场博弈,利用赫连啸对旬后与大皇子的博弈,他病得实在太久了,很多从前的东西都落到了旬后的手里,他要抢回,但是旬后也不是吃素的,这对曾闻名四国的伉俪帝后,其实早就撕破了脸皮,明争暗斗。旬后要争的自然是大皇子的皇位,而武德帝,从他对赫连啸的取舍就看出,他对两个儿子都没多少感情。他要争的,恐怕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而今日的结果只能证明一点,旬后虽然看似认输退居了后宫,但并未真正的放下权柄,到底谁输谁赢还未决断。这位一生经历了无数波折的武德帝,自从病愈后真的有些老了。
但是就这样结束了么?
扶苏的嘴角缓缓勾起,推着轮椅最后一个离开这个阴沉得吓人的皇宫。
无论是神态还是举动,全都表明了武德帝想要动旬后,也就是大皇子。只要确认了这点,接下来的事情还难办么?旬后难对付,武德帝也未必是好相与的,否则他早在几十年前就死在严惟忠的手上了。只要武德帝还是天子,那么旬后一介女流就无法名正言顺的与他抵抗。武德帝现在缺少是只是充分的拿下旬后的借口,那么,他不介意亲自奉上!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甚至精彩的才刚刚开始!
重华县主,不,现在应当称为重华郡主的尸首被接回来暂且安置回长公主府,等待头七后送回丹霞山,与长公主驸马合葬。可没想到,头七那一天,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更有异光在长公主府上方闪现,无数人为之惊奇。
有人说郡主显灵了,也有人说是郡主死得冤屈,还有人说他听到郡主显灵说自己没死,喊人救她……种种揣测不一而足,闹得全城沸沸扬扬。
紧接着第二天,卫国公主府突然遭受大火,上前官兵前往救火,不少人亲眼看着卫国公主跟季将军季樊青一同衣衫不整的出来。翌日就有御史台十二道弹劾奏折上达天听,武德帝当即怒喊胡闹,将卫国公主狠狠训斥一顿。
再然后,大皇子府最受宠的小妾突然发了疯,跪在大皇子面前大哭大闹,说什么你放了她吧,不然天天有冤魂来找我,要我的命啊!还几次三番冲出府去疯言疯语,大喊重华郡主,我来救你,求你别让冤魂来找我了!
一件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结合在一起,京城里开始有人传言,重华县主是被人陷害的,陷害她的人跟大皇子,跟卫国公主脱不了干系。甚至还有人说她没死,只是被人关押起来了。
季樊青跟赫连恕几次夜谈,都没能谈出什么。不可能啊,死尸的身份是他亲自验的,没可能出差错,难不成是有人在假借冤魂之手,行害他们之心?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被他们设计的赫连啸。因为就在前天,武德帝突然说多年不考赫连恕赫连啸二人学业武术,所以命人将赫连啸传进了宫,自然紧闭的责罚就不了了之了。
赫连恕恨得牙痒痒,立刻扑过去跟赫连啸来了几回合相互栽赃陷害,下毒刺杀。但是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一件事会让他们后悔莫及!
就在他们与赫连啸狗咬狗的时候,又传出一个大消息。城西靠近皇陵的一座偏院,忽然遭了雷劈,皇陵守卫的官兵闻声立刻赶了过去,谁知道在里面发现了几十名携带兵器的可疑之人,经过一场混战,官兵们或杀或抓,最后在搜查之时,竟在里头发现一个被捆绑的极为虚弱之人——正是那个原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重华郡主!
而那座被雷劈了的别院,竟然查出来在大皇子的名下!
☆、第156章
当所有人眼中都已经成为死人的重华郡主虽然虚弱,带着伤痕,但仍然活着回来的时候,没有不震惊的。
季樊青当时就失态的打翻了手中的茶杯,赫连恕面色难看,舞阳公主更是失声尖叫发狂,砸碎了所有东西。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又活了!莫非她有通天之能?还是老天爷就独独眷爱于她?!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扶苏要如此兴师动众的为她正名,紧接着又有那一连串的事,原来都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那座别院竟然是大皇子的!他囚禁重华郡主做什么?先前赫连恕所有洗bai自己的言论此刻不全成了笑话?贼喊捉贼,没先到那个真正的贼就是他自己,那么他为什么要囚禁重华郡主,又要伪造重华之死?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什么他要在皇陵周围建别院?要知道,皇陵向来是江山龙脉所在,重中之重,向来有一万重兵把守,难不成他有窥伺龙脉之心?!
这么多的问题,登时一股脑向赫连恕砸了过来。赫连恕怒火攻心,一下子抓起季樊青打翻的茶杯,将里面剩余的茶水一股脑泼在季樊青脸上:“为什么本该死透的人会出现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暗中布置了那块地方?现在被人挖出来了,你让我现在怎么办!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这个计谋万无一失!我不管你跟那个重华有什么旧愁,但是你答应我会令我得到父皇宠爱,令赫连啸绝无翻身的可能?哈哈!全是狗屁!现在倒霉的不是他,而是我!是我!”
季樊青顶着一脸茶水,脸色铁青,用力攥紧了拳头。因为按捺浑身的屈辱而青筋暴露,怒得发抖,然而他别无选择,只得不甘愿而又不得不弯下了他那无比珍贵的膝盖。
只有一个人,此刻的心情追悔莫及——那就是赫连啸。当他听到余辛夷活着回来的时候,他就将一切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冲着季樊青跟大皇子去的事情,都只为给余辛夷正名,而全部不约而同巧妙的避过了他赫连啸被陷害之事。
现下余辛夷回来了,说明他跟余辛夷的合作已经彻底破裂。她羽翼丰满了,再也不用依靠他赫连啸,甚至明确的向他表明——他们再无干系。而他对此却是毫无办法的。余辛夷的身份起初是他一手促成的,难道他现在要跳出来自己承认这点,伤人伤己么?这种蠢事,是个人都不会做。更何况,她余辛夷算是彻底傍上了扶苏这座大靠山!而他赫连啸则失去了唯一的,继续合作下去的机会。
当赫连啸第一次尝试苦涩滋味的时候,余辛夷正面容虚弱的在寒紫的搀扶下走出皇宫,上了马车后两人相视一笑。
寒紫小声道:“难为小姐你为了做足这场戏,而故意饿了自己几天,让自己看起来足够虚弱,真是吃了大苦了。”小姐的狠她不止一次的亲眼看到,但是每每看到她这样对自己,寒紫仍然止不住心酸。
余辛夷不在意道:“能达到现在的效果,吃点苦又算什么呢?再大的苦,我都吃过,不止一次。”
刚才在皇宫里,帝后亲自接见了她。在武德帝面前的旬后,显得无比温婉慈爱,仿佛一个仁和的长辈真心关爱受了苦的晚辈。然而那样的悉心关怀反而让人觉得假,倒是武德帝不温不火,只说:你能活着回来,已是最好。
然后又赏赐了不少药材、珠宝等等,让余辛夷好生回去修养,还金口玉言,不久后她跟扶苏的婚事照常举行,届时他还会破例,亲自为他们主持。
这是一项多么无上的恩宠啊,由一国之君亲自为她主持婚礼,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更何况,这还代表了许多事,代表皇帝真的承认了她的身份,代表得了这样大的保命金牌谁还敢轻易动她呢?只有余辛夷听到的时候,暗下默默皱了皱眉。
寒紫显然跟余辛夷想到一处去了,颇有些忧心道:“小姐,你跟丞相的婚事原定在下个月十五,距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了,怎么办?要继续进行下去么?”刚才武德帝当场说要给这场婚事做主持,若是悔婚,那不就是个欺君之罪?可是另一方面,八殿下回来了呀!小姐原本答应这场婚事,就是为了逼八殿下出现,现在目的达成,难道还要继续下去么?那不是错上加错么?
余辛夷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刚才在大殿上她犹豫的正是这点,但是她知道若是现在提出悔婚,后果不堪设想。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她“死”,要么,就是她在这一个月内将所有要做的事办完!
刚回到府里,见福伯等人正在忙着完成她交代的事——将那具替代她的尸首好生发送了并请高僧超度,也算她作为补偿了。带着寒紫回房,一打开窗便正巧一只信鸽飞了进来。
“是殿下来的消息!”寒紫立刻捉了来,将鸽子腿上绑的信解开来。
余辛夷接过,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娉婷郡主被带回来了。”这是她与扶苏的约定,当初她被陷害之际,偶然从景夙言那里得知扶苏正在暗中寻找娉婷郡主的下落。余辛夷立刻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她当即决定登门拜访。只要扶苏愿意助她一臂之力,那么作为酬谢,她会将失踪的娉婷郡主完好无损的送回来,现在她也算言出必行了。
余辛夷正准备回信,抬头间忽然发现,停在窗台前雪白通灵的信鸽羽毛里,竟杂着一抹红,很小一片却恰巧被她捕捉到了。她立刻皱眉,心脏某处揪了一下,捉了信鸽仔细检查,信鸽完好无损,并没有哪里受伤,那么这小片血迹哪里来的呢?答案只有:景夙言受伤了!于是不小心沾在信鸽身上!
从来沉稳冰冷的心口,丝丝的抽疼,如此活生生的心情让她猛地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她立刻攥紧了信道:“走!跟我立刻去找他!”
那个人,实在太乱来了!他发生了什么从来不说,总是藏在心里对她引而不宣。就像他的信一样,总是以闲淡幽默的口吻讲述事情,却对他受伤的事情闭口不谈。她知道他的意图,可是她不需要保护!她是余辛夷,无恶不作的余辛夷,她需要的是分享,是共同承担!
福伯看着余辛夷刚回来又要出门,正准备开口询问,余辛夷已经消失了人影。
从长公主府去销香楼,原本一个时辰的马车车程,硬生生半个时辰就到了,余辛夷下了马车便往里走。销香楼里的小厮都认识余辛夷,立刻便将她从专门的通道躲开旁人注意带上楼。
上了四楼,转了好几个弯几乎要迷路的时候,才到达那处隐秘的房间。小厮自行退下,余辛夷推门而入,没想到正瞧见一副令人震惊的画面。
她正要寻找的景夙言,正赤着上身躺在榻上,而这销香楼的当家戚红泪则一身红纱衣俯下身,作半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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