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木甲鸟
房间里很快就传来了凌霄的应答声。
叶霖推门进去,小姑娘正趴在书桌前认真地做着习题。叶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耐心地站着、顺便微微低了头去看她的功课——两个多星期的时间似乎让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硬笔的书写,这时候的字迹早就已经没了最初时的歪歪扭扭,看起来居然像是慢慢和她先前写的那一手毛笔字一点一点重合起来——雍容大气,筋骨毕现。
叶霖有些意外地微微怔了怔,下意识里却又好像有一种“本来就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毕竟是……颜真卿的嫡传弟子。
“有什么事吗?”他正有些出神,凌霄却忽然开了口——她大概是刚好做完了手头的习题,这时候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有些意外地看他。
她身上穿着他带她去买的家居服,不是她平时偏爱的黑色、而是娇嫩的粉色——女孩子的家居服,不是粉红就是粉蓝,总之店里绝大多数都是这样软萌的颜色;书桌上的台灯是他特地给她挑的护眼灯,明亮清晰却不刺眼,这时候好像照得连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少了平时的英气和随性、多了几分乖巧,看起来倒真有些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
——用功,懂事,软萌。
可惜只要一对上她的那双凤眼,就会让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幻觉——那双眼睛清亮得几乎有些惊人,全然是不该属于一个小女孩的自负和平静。
“你的身份证和户口已经办好了。”叶霖随手把崭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放到桌上、低声解释了一句。
凌霄有些好奇地看着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而后又翻开了户口簿——然后看着自己名字后面 “户主或与户主关系” 那一栏里的“户主”两个字,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何意?”
“我的户口和父母在一起,这房子本来没有人的户口。所以你的户口落在这,自然就会是户主。”也许是难得又看见了她略显茫然和懵懂的模样,叶霖一下子又觉得莫名地有些愉悦,居然九尾地又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情,“现在你是户主了,以后要是我要把户口迁过来,还要你到场同意。”
“那就是你还要看我的脸色行事了?”凌霄微微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哦”了一声、配合地微微抬起了下巴、斜斜看了他一眼,很是“入戏”地摆出了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既是如此,那你就先说说——近来心情不好?”
她说话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眉,显得有些自负,但却并没有什么居高临下、让人不快的意味。
叶霖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向别人袒露心情的人,更何况……就算愿意袒露,他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最近莫名的失落都是怎么回事。
不过好在凌霄似乎也并没有非要追问的意思。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只是摸着下巴“唔”了一声,而后随即就轻声笑了起来——几乎就是在她笑起来的同一个瞬间,她翻了翻手。
她的动作太快,叶霖几乎看得有些眼花、根本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她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只能看到她似乎只是随意一翻手,掌心里忽然就出现了一只鸟。
一只木质的、精致的、栩栩如生的小鸟。
还没等他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凌霄就又有了动作——她像是在不经意间随手将手里的那只木鸟轻轻一抛。
然后叶霖一下子就愣住了——那只木鸟居然挥动起了翅膀、就这么轻盈地飞了起来!
木鸟绕着他不紧不慢地飞了两圈,而后忽然间就落在了他的肩头。在他的肩头站稳之后,它回过头啄了啄自己的翅膀、似乎是在梳理着“羽毛”,而后很快又转过头来、用喙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脸、张开翅膀扑棱了两下。
这是……在安慰自己?没来由地,叶霖心里忽然就跳出了这个念头。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凌霄。
小姑娘这时候已经又伸了个懒腰,索性转了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桌边,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
见他也看过来,小姑娘一双凤眼带着笑意微微眯起、看起来显得越发狭长狡黠:
“这是我万花独有的木甲鸟。它看起来挺喜欢你的,那就送与你吧。”
“唔……”她说着顿了顿,似是在不经意之间随口道,“苦着脸也解决不了问题,笑一笑——至少大家都赏心悦目?”
叶霖似乎是根本没想到她会忽然关心自己、一时间有些怔忪,眉头却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甚至连嘴角忍不住有了几分弧度。
然而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努力板起了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沉声开口:“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省公安厅法医科的科长陈颀——我找人查了一下,身份和电话都没有问题。他让我转告你,两周前的命案破了。凶手是对面小区在建的新楼盘工地上的民工,欠了赌债还不起就想到了抢劫,没想到失手杀了人。人已经抓到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才又接着道:“他说——解剖验尸的结果、作案过程和你那天说的完全一样。”
凌霄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撑着下巴“哦”了一声。
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淡,叶霖却死死地盯着她:“那天我来之前——你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你案情?”
“那日……我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尸体和现场,之后给出了一些合理的推测罢了。”凌霄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一边伸了手、随手去逗仍然还站在叶霖肩膀上的木甲鸟——那鸟是木头做的、浑身上下严丝合缝,看不出究竟驱动它的能源和动力是什么。它似乎很喜欢凌霄,扑棱着翅膀去啄小姑娘伸来逗它的修长手指,一边还低着头用脑袋去蹭她的掌心,看起来居然像是——很享受的模样。
这东西聪明灵活得有些过分——智能的?叶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只是觉得小姑娘的手几乎就贴着他的颈侧、一低头就是她眉眼含笑的模样,衬着夜里的灯光,显得有一种少见的亲近和放松。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伸了手也想去摸那只木甲鸟——谁知那木甲鸟忽然间低了头、用力地在他掌心里啄了一下,随即却是又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凌霄收回手,撑着下巴仰着脸看着木甲鸟在空中盘旋着飞了两圈,然后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落点是——
叶霖的头顶。
叶霖一下子有些发懵、没能反应过来,木甲鸟却已经不止是停在他的头顶、更是变本加厉地又在他脑袋上蹦跶着跳了两下,而后似乎是对他的脑袋满意极了,对着凌霄仰着头挥了挥翅膀,然后——
毫不犹豫地就在他头顶蹲了下来。
——那动作,就跟孵蛋似地窝在了他的头顶上。
相貌俊朗、满身精英气息的男人头顶上窝了一只木甲鸟,怎么看都滑稽得不得了——等到叶霖反应过来的时候,凌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床上,这时候笑得简直恨不得就要在床上打滚了。
叶霖一瞬间黑了脸色,伸手就想要去把那只木甲鸟抓下来。谁知道那鸟居然是出乎意料地灵活,他才刚一伸手,它刷拉一下就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明目张胆地盘旋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然后等到叶霖一收回手——它立时就又是一个俯冲下来,高高兴兴地蹲到了男人的头上。
如是反复了几次,被耍得团团转的叶二少心塞地最后一次收回手、黑着一张跟锅底似的的脸看向歪在床上恨不得笑得打个滚的小姑娘。
“我谷中机甲都有自己的思想,聪明极了。”小姑娘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活像是一只诡计得逞了的小狐狸,这时候努力地正了正神色,诚恳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亦无法操控。”
叶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终于有些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很晚了,早点休息。我明晚和朋友在外面吃饭。”
说话间他正走到门口,似乎是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她:“你也一起去吧,也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在哪里吃饭凌霄倒是都不怎么在意,见他既然开了口,也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叶霖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才刚一关上自己的房门,就立时感到头顶一轻——木甲鸟已经挥着翅膀飞了下来、很快就落在了他房间的桌上。它梗着脖子在他桌上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仰着脑袋看他。
“怪不得都说物似主人形,”叶霖“啧”了一声,伸手戳了戳那只鸟的脑袋、感觉好像自己就是在戳着睡在隔壁的那个小姑娘的脑袋一样,皱着眉低声道,“这嚣张的样子,和你主人简直是如出一辙。”
木甲鸟扑棱了一下翅膀、头抬得更高了,看起来居然像是有些得意的样子,显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叶霖简直就被这一人一鸟闹得没脾气,看着它扬着的脑袋、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从一旁的抽屉里找了衣服准备去洗澡,关上浴室门的一瞬间却又忽然僵了一下。
刚才凌霄说:笑一笑,大家都赏心悦目——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调侃过的叶二少直到这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的意思,是——他笑的时候,她觉得挺赏心悦目的?
男人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微微扬眉,伸手打开了水龙头——那下意识扬眉的动作,意外地居然和凌霄有几分神似。
☆、第十章 喝酒
第二天傍晚,叶霖下班后回了家、接了凌霄出去吃饭——凌霄的适应能力好得惊人,像是坐公交车出门这样的日常小事其实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没有任何问题了,但叶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放心、执意非要亲自回来接了人才觉得安心。
两人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有人比他们先坐下了——是一男一女。
男人看起来约莫是要比叶霖稍大上一两岁,五官英挺、眉目肃然,哪怕是随意地坐着,这时候也是背脊挺直、坐姿端正,衬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就连衣领也平整得仿佛带着棱角。
他身边坐着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和凌霄差不多大、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之间和那男人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比起男人的英朗刚毅要柔和得多了,倒是个极漂亮又娇俏的女孩子。
听见有人进屋的脚步声,两人同一时间抬了头——男人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小姑娘却是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叶霖哥”,然后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见跟在叶霖身后进门的凌霄时一下子顿住。
小姑娘轻轻咬了咬唇,有些迟疑地指了指凌霄问:“叶霖哥,她……是谁?”
“这是凌霄。”叶霖对着她笑了笑,而后回过头来、低声向着凌霄解释,“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沈湛,这是他妹妹沈清,和你一样大。”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沈湛现在在公安系统,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就是我找他办的。”
凌霄有些恍然地应了一声,对着那头的男人微微颔首:“多谢相助,有劳。”
沈湛没说话,只是同样也点了点头算作是应答。
凌霄也没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边跟着叶霖坐了下来——叶霖订的是最小的包厢,桌子不过是一张四人桌而已。那兄妹俩本是相邻而坐,凌霄跟着叶霖坐下后,对面就是沈湛、另一边却是沈清。
凌霄微微侧过头,就见小姑娘正托着下巴、微微拧着眉头看自己,时不时地还偷偷把目光落在叶霖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
那头两个男人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了起来,凌霄也不说话,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着、好整以暇地由着小姑娘打量自己。
片刻后,小姑娘终于没能沉住气、睁大了一双眼睛有些狐疑地开了口:
“你没有身份证和户口吗?怎么会要我哥哥去办?”
户口也就算了,这年头迁户口确实难办。可只要年满十六周岁,谁都可以、也应该自己去办身份证,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沈湛帮忙去办的?
凌霄惬意地喝了口茶,而后淡淡道:“我是山里来的——山里与世隔绝,因而没有身份证,也没见过世面。叶霖心善,便收留了我。”
她说这话时习惯性地微微扬了扬眉、硬是带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流与自负;说到自己“没见过世面”时,更是满脸的坦然。
原本正在和叶霖说话的沈湛一下子看了过来,冷厉肃然的脸上居然也有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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