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在抵达隘口前透露出任何消息。
“我受够了!”一个难民无法忍受在烈日下的长途跋涉,迳自走到了巨石旁坐下。
亚瑟驱车到那人面前,警告著:“小子,你可以选择继续前进,或者被脱离队伍。”
“亚瑟,我在四天前还是个伤者,身体都还没复原,真的走不动了。”那人说。
“那你该想想,是谁在四天前治好了你的断腿。”亚瑟不理那人,说:“继续前进。”
那人闻言一愣,想起了在四天前,是国正邦医治好他骨折的大腿;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但仍是没有起身。
“我也受不了了。”
“休息一下就好。”
难民们群起效尤,有近七分之一的人都躲到了阴凉处休息,看得亚瑟握住了拳,揪紧了眉头,几番犹豫,仍是狠下心来,催促著:“所有人继续前进,只要再过五公里,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听得此语,有些原本已经做下休息的难民又回到了队伍,而仍有部分的人像是故意唱反调似的继续坐在原地;见状,亚瑟也不多说什么,在缓缓前进的队伍后方继续巡逻,放弃了那些人。
过了两个多小时,队伍终于来到了亚瑟所说的隘口,只见广阔的平原前方出现了有如胃袋形状的山谷,两旁山壁绵延有数公里之长,暗红色山石嶙峋耸峭,在烈日下蒸散出袅袅热气,让景物变得有些朦胧模糊。
“各位,穿过那个山谷,大家就可以休息了。”亚瑟的话让人振奋,也不禁加快了脚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亚瑟派出了曼尼、乔瑞克这对搭档先去探路,确认没有叛军埋伏后,这才让分批让队伍通过山谷,以免后方敌军来袭时,所有人在山谷内慌成一团,进退不得,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等到所有人都通过山谷,亚瑟也从摩托车上下来,稍微活动了几下筋骨后,又吩咐著:“坦克,你到两旁的山壁上架好机枪。曼尼、乔瑞克,你们拿个宝特瓶过来,把圣血装满,然后把弹药全都淋过,并在山谷中的每一个地方都设下‘寂静沉雷’。”说话时,亚瑟已经把“圣者血泪”扔给了曼尼。
“亚瑟,你到底藏了什么事没说!”拜亚梭跳下车,朝亚瑟走去,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预感--为何亚瑟会那么小心翼翼地设下陷阱,还要其他的同伴作好防御工事?又为何指派任务时,将他排除在外?
岂料,亚瑟对拜亚梭视而不见,迳自走过他的身旁,然后对著难民们大喊:“小子们,我有件事要宣布……”
不需要任何扩音设备,亚瑟的大嗓门已能让所有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并且造成了阵阵回音。
“几个小时前,美军的少校带来一则重要的情报,是有关于叛军的动向……”亚瑟环视众人,又接了下去,“有大批的叛军正朝著我们而来,依照双方的行进速度来判断,只要再过半个小时,就会追上我们。”
此语一出,让众人皆尽哗然,有许多人甚至在听完后就马上起身,迈开大步,比起之前还得要亚瑟不断催赶才肯懒散地前进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也有部份人围了上来,愤怒地指责著:
“亚瑟,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
“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难道,你想抛下我们,自己逃跑吗?”
已经失去相互信赖的团体,此刻就像一盘散沙,不断地责怪、抱怨,完全无法体谅,或是深思每个决策背后的涵义。
对此,亚瑟没有解释,迳自说道:“‘暴走骑士团’会留下来断后,替各位争取时间,甚至,消灭所有的叛军。”
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让他们纷纷停下动作,却没有任何的欢呼、掌声,眼神冷漠得仿佛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但是,我们的人手严重缺乏,小子们,你们有谁愿意留下来?”亚瑟不抱任何希望地询问。
没有任何人挺身而出,哪怕是那些被收容,受过训练的政府军士兵也是如此,他们只想著要加紧脚步,撤退到姆巴莱,永永远远地脱离这场恶梦。
见状,亚瑟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他眼尖地看到拜亚梭从吉普车上拿出狙击枪,开始检查弹药。他问:“拜亚梭,你在干什么?”
“我听见你的命令了,‘暴走骑士团’将死守这里,消灭叛军。”拜亚梭的表情好冷淡,可是眼神却却不经意地流露出愤怒。
大骗子……
所有的难民已经启程,快马加鞭地赶路。
“曼尼、乔瑞克,你们过来。”亚瑟忽然大声地叫唤。
两人来到亚瑟面前,静待指示。
“他是谁?”亚瑟一手指向拜亚梭。
“一个女人。”两人回答得漫不经心。
“‘暴走骑士团’里只有男人,这个女人你们认识吗?”亚瑟揪紧眉头,表情变得凶狠。
乔瑞克故意走到拜亚梭面前观察一阵,才说:“我看看……她长得好像拜亚梭,真是恶心,一个男人婆。”
“奇怪,我怎么连见都没见过?”曼尼干脆装做不认识。
拜亚梭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
队伍已经走出了两百多公尺。
“那就对了,我要的是个能作战的男人,不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亚瑟转身就走,“走吧!‘暴走骑士团’不需要孕妇。”
“照顾好身体。”
“记得把他教得像个男子汉。”
曼尼与乔瑞克也跟著转身,在心里道别。
拜亚梭一直低头不语,蓦地抬头,眼角流下了两道泪水;他咬紧了下唇,表情充满了愤怒、遭到背叛时的心痛、以及被人轻视的屈辱……种种交混搅拌,让他再也无法忍受地拔出手枪上膛,几个上步后抵住了亚瑟的后脑。
“我说过,只要你敢丢下我,我就会杀了你……”
亚瑟站立不动。
“十八岁的时候,有个男人脚踏两条船,同时跟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当我发现后,要他选择,他选择抛下了我,于是,我杀了他……”
“我没听你说过。”亚瑟转身面对拜亚梭。
拜亚梭迳自往下说:“我不会原谅任何抛弃我的人。”说话时,手指微微地触碰扳机,却扣不下去。
亚瑟的眼看进了拜亚梭的眼里,脸上依旧平静得让人错愕;忽然,他叹了口气,说:“求你……不要杀我……”
闻言,所有人都愣了愣,心中震惊无比,向来视死如归的亚瑟,竟然开口求饶?
“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至少,我让消灭了叛军再死。”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我来动手。”拜亚梭咬紧了牙,但手指就是扣不下去。
“不行,有了孩子的女人,不能当个杀人犯。”亚瑟走上几步。
“后退!”拜亚梭厉声喝道,后退几步。
亚瑟不理,又上前几步,抱住了拜亚梭,背对众人的他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起来好温柔,像是把囤积已久的深情全部灌注在这个拥抱之中,然后轻轻地在拜亚梭的耳边呢喃:
“对不起……我必须得去……”
那句话传入了耳中,却窜进了心底,像是带来了一股暖流,让“爱”的软弱瞬间充满了拜亚梭的全身,令他再也握不住枪,“咚”地掉落地面。
那难得一见的深情,仿佛截断了光阴流逝,带来了属于两人的短暂美好……
静……
静……
静……
蓦地,拜亚梭用力推开了亚瑟,狠狠地揍了两拳在那人的脸上;但为何他却笑得有几分难过心痛悲伤;哭得有些许甜蜜喜悦满足,像是表里不一地出卖著自己最真实的心情。
“去死吧!我不会把戒指还给你,绝对不会!你如果敢再出现到我的面前,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会杀了你!”拜亚梭再次口不对心地撂下狠话,从地上捡起了手枪,准备把装备放回车上时,却看见了从吉普车探头的国正邦,从绷带露出的嘴唇勾起了笑容。
“笑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拜亚梭虽然是个女人,却像个男人一样,总爱用恐怖的字眼来恐吓人。
国正邦没有识趣地收起笑容,因为他也看见了另外几个在笑的人。
亚瑟、坦克、曼尼、乔瑞克……
“让开一点,女人,现在是男子汉的道别时间。”乔瑞克率先上前,轻轻推开了拜亚梭。
“几个臭男人轻声细语的才恶心。”拜亚梭瞪了那人一眼,识相地让开,却在背对众人时,泪水又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四人围住了吉普车,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真该拿面镜子给你照照……”曼尼起了个头。
“就算好了也丑得不能见人了吧!”乔瑞克一脸惋惜地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英俊帅哥,现在却变成了丑男。”
国正邦虚弱地苦笑以对,他浑身严重烧伤,裹著身躯的纱布不断地渗出黄脓血水,隐约地散发出阵阵腥臭。
他会永远记得这些人,记得在乌干达的每个日子……
“再见了,邦……”亚瑟以最简单的方式道别。
可是,他们都知道,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国正邦说话一样吃力,每个字都是痛苦之神的施舍,才能够脱口而出。
乔瑞克取下项炼,上头挂著一只军牌,然后套在国正邦的脖子上。
“如果我死了,请转告我的父亲,他的儿子像个英雄一样战死沙场。”
国正邦点了点头。
接著,曼尼拔下一只钻戒,交到国正邦手中。
“如果我死了,请替我找到妻儿,并转告他们,我从没有一刻忘记他们。”
国正邦点了点头。
坦克却转身走开,把自己的摩托车骑了过来,然后毫不费力地扛起,放在吉普车的后座,并用绳子绑牢。向来惜字如金的他也说话了。
“如果,我死了,好好的,保养这台车。”
坦克的声音很低沉,却也让国正邦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亚瑟,只见他再次转过身,背对众人。
“小子,我背后写了什么?念出来!”
有轻于鸿毛
死
有重于泰山
国正邦尽可能地大声念出。
“我听不见,大声一点。”亚瑟怒吼一声。
有轻于鸿毛
死
有重于泰山
国正邦又抬高音量。
“我听不见!”
有轻于鸿毛
死
有重于泰山
国正邦几乎要吼破了喉咙,但重伤虚弱的他,声音嘶哑难听,所发出的音量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大。
“这就对了。”亚瑟转身面对众人,说:“死,可以像羽毛那么轻;也可以像山一样,重要非凡。”
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如果战死了,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可是在他们心目中,却认为自己的死能够拯救许多人的性命,那么死又何妨。
“所以,我们不是羽毛。”
亚瑟的语气坚定。
“是泰山。”
“我们是泰山!”曼尼跟著附合。
“泰山!”乔瑞克也跟著说。
“山!”坦克也吐出个字。
“你们……不是泰山……”国正邦的话让人错愕。
“你们……是珠穆朗玛……”
四人笑了出来。
亚瑟脱下了比性命更为珍重的特攻服,折好后放在国正邦的身侧。
“小子,我把灵魂交给你了。”
国正邦点了几下头,心中仿佛洋溢著一股莫名感动,令他不禁热泪盈眶;但是他并没有哭出来,因为男人的眼泪只能在暗处自己流,不能懦弱地当众哭泣。
而且,那样也太不潇洒了。
“快走吧!别挡在那里碍眼。”曼尼显得很不耐烦。
“我们可没空照顾孕妇跟病人,滚!”乔瑞克走向山谷。
“拜亚梭,这是我最后的命令。”亚瑟说:“保护好邦,知道吗?”
“Yes sir”拜亚梭举手敬礼,强颜欢笑。
他们没有哭哭啼啼的生离死别,而是洒脱得谈笑面对,将生死置之度外。
拜亚梭跳上车后,发动引擎、打档、踩下油门,双眼却离不开后视镜,直愣愣地望著他们。
国正邦也勉力支起上半身,想将四人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如果我死了,请转告我的父亲,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