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地感觉到生活中和心灵上的这种难于弥补的欠缺和空旷。
肖萌呢?肖萌是他的慰藉,尽管他们现在并不十分谈得来,但她毕竟是自己在这个世
界上最亲近的人了。他之所以没从这儿搬 出去,大半就是因为不想伤她。反正,将来就是
结了婚,他们也得 和这几分开过,不在一块住着。那样,跟来阿姨和季虹她们的感 情,
也许反而会好些的。
夜里,他睡不着,倒不是为了这些疙疙瘩瘩的不痛快,顺逆荣辱,他多少都尝过一点儿
了,当然不能还像“林妹妹”似的缠绕在这些无聊的愁怀和伤感中。对生活上的事,还是线
条粗一点儿为好,管它那么多呢!这一夜使他辗转反侧的,还是杜卫东这件事,怎么想怎么
是个不通!
第二天,一到了办公室,他先给马三耀拨了个电话。
“喂,我说,今天晚上我想见你一面,下了班,九仙居饭店怎么样?”
“哈!”马三耀在电话里笑起来了,“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啊,我这I[还没正式结案你
就逼我还愿哪?”
“你又是没空儿,是不是?”他先堵他的嘴。
“空儿是有啊,可就是·、…·我说,你等我下月关了切行不行?还有一个礼拜。
“你来吧,今天我请你,九仙居的西餐部,那儿人少,说话方便。”
“你出血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那洋玩意咱吃不惯。好好好,晚上见吧。”
“晚上见。”
八仙居饭店是个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坐落在马尾路深处一个殿堂式建筑的深宅大
院里。原以经营鲁菜著名,后来又添设了西餐部。近几年,饭店的门面虽然装修了“洋气”
的大玻璃门,可进到内部,还是个绿竹回廊的连套院儿,仍不失其古雅之铁。因为这儿远离
商业中心,也不是交通干线,外地人一般涉足不到,本地人又嫌价格昂贵,轻易也不来铺张,
所以在繁华拥挤的南州市内,是个得天独厚的避喧之处。周志明之所以把马三耀约到这儿来,
图的就是一个可以安心说话的环境。
他们找了个挨墙的桌子,他叫了菜,马三耀又在柜台上买了瓶“中国红”,两个人杯盏交
错地对酌起来。
“你也该请我,你比我阔多啦。”马三耀三杯酒下肚,脸色不变,一边吃菜一边说,“这
两年的工资补了你多少钱?你爸爸又给你留了一万多,你可是个大富翁广
他没答话,却反问道:“听说这次百分之二的调级,你们刑警队有你一个?”
“刑警队一共提了三个候选人,我是其中的一个,反正最后三挑二呗,是谁还没走,不
过目前我的呼声最高。”
“为什么,你有那么出色吗?”
“那当然,”马三耀掩饰不住的得意,“我搞刑侦快三十年了,由我自己牵头负责的案件,
大小近百起,从没出过一起冤假错案;从没抓错一个人,这在全局都是最高的纪录,这一条
还不够硬梆梆吗?包括十一广场那阵子,我抓的也全是小偷流氓,悼念总理反‘四人帮’的
没碰过一个指头,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呀,你不服成吗?”
“你现在这个案子搞得好像也挺顺手,什么时候完?”他开始把话题转过来。
“你说的是江一明家那个案子呀,已经破了,马上准备往检察院送了。哼,说是大案,
实际上就是一般的溜门撬锁,只不过因为是发生在太平街上,市委格外重视罢了。跟你说吧,
搞这种案子,不是吹,轻车熟路,玩似的。你别急,等下星期发了工资准请你,赖不了。噢,
对了,你猜作案人是谁?就是咱俩在广场事件那时候抓的那个小偷,叫杜卫东,还有印象吗?”
“我和他在监狱里住一个屋子。”
“是吗——!”马三耀惊异地叫起来,“搞了半天,你们还是难兄难弟呀!咳,当初也该
把你排到涉嫌对象里去,哈——”
“哎,跟你说,”他挨近马三耀,“我怎么觉得杜卫东不大像作案人呢?”
“没错,冤枉不了他。哟,这是什么玩意啊?白不拉擦的,也没什么味嘛。”
“奶油烤杂拌。跟你说真的,我看不像他。”
马三耀的脸从奶油烤杂拌的盘子上抬起来,望着他严肃的面孔,敛起自己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
周志明放下手中的叉子,说:“前几天,我见过他,昨天晚上我又去过他家,他和我们家
的邻居结婚了,那是很不错很本分的人家。从现在杜卫东本人的情况和家庭的情况看,他似
乎不会干这种事。”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以善良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偏偏就是于了,你有什么办法?”
“你不知道,他出狱的时候是下决心要改恶从善的,既然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为什么还
要铤而走险干这种连过去都没干过的大买卖呢?他过去只不过在街上偷过两次钱包,还从来
没敢撬过门,更木用说到太平街这种地方撬门了。”
“案,是他做的,这一点没错。至于他为什么作案,”马三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那
是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的题目。我的责任就是查清他的犯罪事实,这个事实是由一系列
调查材料、现场勘查材料和技术鉴定材料所组成的,也就是说,是由合法的证据材料所组成
的,如果谁对这个案件的结论有什么异议,或者要推翻这个结论的话,那么同样,也得拿出
证据来,你有证据吗?”
“没有,我只是感到迷惑,想不通,只是在直觉上认为作案的可能不是他。”
“我说你呀,干咱们这行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像个外行人似的想入非非?我看,你的
直觉纯粹是一种臆想,也许那个姓杠的和你患难了两年,建立感情了吧。告诉你,侦察员只
承认理智,不承认感情,你可不要感情用事。”
周志明慢慢晃动着杯子里维红色的酒液,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能看看案卷材料就好
了。”
“你比我要高明到哪儿去呢?”马三耀不无嘲讽地说,“你一看就看出问题来啦?哼!跟
你说,你要实在想看看的话,也行,叫你们处向局里打个报告,要求把案子接过去重新调查,
局长只要一批,我这儿立马就交,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场的情况,鉴定的情况,我什么都木了解,理智从何而
来呢?”
“得了,别操那么多心啦。抓特务大概我不如你,可抓小偷流氓,别忘了,我可是你的
进门师傅。我吃这份粮二三十年了,我的那帮人也不是酒囊饭袋,对这个案子的假设,我们
比你做得要多得多。事实是摆着的,现场勘查、技术鉴定、知情人证言,互相印证,不那么
容易错!无赃无证不成贼嘛!”
他看看马三耀,良久才解嘲地笑了一笑,“唉,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吧。”
“我们谈点儿别的吧。”马三耀往面包上抹着果酱,苦笑着说,“我这一天到头总是案子
案子,脑袋累得不行,谈点儿别的吧,你跟我说说你到她家落户的情况怎么样?”
“那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也没在那儿落户呀。”
“什么时候能叫我喝上喜酒产
“早着呢,她还上大学,至少还得两年。”
“毕了业她准能分在南州市吗?南大是全国分配,可别给鼓捣到‘新西兰’去。”
“谁知道呢,他OJ学校最近还要在外县办一所分校,要抽一部分师生去那儿学习,据说
毕业以后分校的学生主要分往外地,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没上大学那会儿,只要让他上大学,怎么都干,现在上了大
学,桃三拣四的,臭毛病全来了。”
“怎么说呢,论条件,分校就是没法儿跟总校比,吃住不行,师资不行,毕业了还要往
外地分,去了那儿也许就定了终生了。现在可不是‘祖国要我守边卡,打起背包就出发’的
年代了。从施肖萌那儿我才知道,如今的大学生和咱们干公安的人可不一样,他们自己有自
己的主张,并不习惯服从谁,不愿意承认权威。现在的政治思想工作有时候竟成了一句空话,
做不做由你,信不信由我。没办法,谁让‘四人帮’过去搞空头政治,闹得现在人们连一点
儿浪漫主义的东西都不信了,一个个都实惠得吓人。”
“你也甭光赖过去‘四人帮’,现在有些人搞政治思想工作,还不照!日是形式主义?有
的政工干部,自己没有水平,怎么教育别人呢?你就说上次局里政治部那位吴副主任讲的那
堂党课吧,那叫什么呀,你听了没有?”
“哪个吴副主任?什么时候上的党课?”
“就是挺胖的那个。讲干革命要有良好的体魄,你猜他举了个什么例子?举了个余太君!
说余太君因为常年坚持锻炼,结果活了一百多岁,是中国有名儿的长寿老人,他连历史人物
和文学人物都分木清,这么当副主任,我也成!”
“举例子嘛,你明白他的意思木就得了?”
“举例子就能随便举?那孙悟空活了好几百岁,他怎么不举?”
“这些事你倒是比我还认真,哼!”[奇+書网…QISuu。cOm]
“我也是说说而已,不像你,还当真去操那份闲心。”
直到九仙居要下班关门了,他们才离开座位。周志明有生以来头一次喝了这么多酒,脸
上红扑扑的像上了层热彩。他和马三耀分了手,踉踉跄跄回到施家。不晓得是不是由于力不
胜酒的缘故,这一夜他怪梦连篇,一会儿看到了那堵土黄土黄的砖窑,一会儿又看到黑黝黝
的仙童山,最后,杜卫东不知怎么跑出来了,冲着他抱头痛哭,把他从梦魔中惊醒过来,身
上净是冰冷的汗水,直到早晨起了床,精神还有些恍他不定,他连早饭也没有吃就上班来了。
在办公桌前坐定,用指甲招了格太阳穴,杜卫东和王大爷一家的形象就挤在发胀的脑袋
里,轮番变幻着,原来那个疑团一下子又重新在心中凝聚起来。
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把段科长叫了出来,在走廊没人的地方,他把他所想的,连带
这个案件的情况全都对段兴玉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段兴玉很平静地说道:“这个事我听说了。昨天我在局里碰上搞内部保卫
的邓处长,他说941厂保卫处向他们汇报了一件事,就是江一明同志在家里被撬以后,发现
他的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小字条自己掉到地上去了,笔记本是和钱锁在一个抽屉里的,里面
都是他在今年十月份参加航空工业技术规划会议时所做的记录,内容是绝密的。估计是小偷
偷钱时无意触动了这个笔记本。江一明同志主动向保卫部门谈了这件事,并向厂党委和市委
写了检讨,要求处分呢。”
“科长,”他心里霍然一动,“你说这个盗窃案会不会有政治背景呢?我这是瞎想啊。”
“这个,目前还看不出来。”段兴玉摇摇头,“至于你刚才的那几条怀疑,当然,是可以
做为一种看法、一种分析而存在的,但要促成对这个案件的重新调查,分量就远远不够了,
除非刑警队自己愿意复查,那又当别论。不过他们现在既然已经准备结案,没有充分切实的
理由,显然是不会推翻成论的。马三耀不给你看卷完全对,因为不是你管的案子嘛,你看卷
算怎么回事呢。”
周志明叹了口气,“唉,我大概是过于自信了,我和杜卫东相处两年了,每天一块背床板,
吃一锅杂粮,的确也容易被过去的实感缠住。可是,可是,他在出狱的时候,确实是改造得
不错的,现在又有了那么好的工作,还有了小家庭,这对于一个劳改释放的人来说,生活所
给予他的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了。究竟是什么使他旧病复发呢,而且居然跑到太平街
上去偷,这也大胆大包天了。不,他其实不是一个有胆魄的人,不是的。这一点没有人能比
我更了解。所以我想不通,可是,我拿不出证据来,我没有证据。”
段兴玉用手蹭着下巴。半天,才抬起眼,说:“你的想法呢?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给
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试试。马局长不是经常去施肖萌家找她爸爸谈工作吗,你碰上机会,不
妨跟他说说这个案子。江一明同志那个笔记本被动过的事,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你再说说
你的那些怀疑,不过千万不要说到要求重新调查的份上去,我们手里既然没有证据,当然就
不能武断地否定别人的结论。我想,只要马局长同意让我们从失密的角度到刑警队去了解了
解案子的情况,那咱们就可以详细考虑一下背景问题了。凭你和马三耀的关系,到时候找他
看看卷总是可以的吧?”
周志明想了想,“对,我在自新河就和马局长熟悉了,实在不行我找他去。”
下班的铃声响起来,他们的谈话中止了。周志明知道萌萌学校的法律系要组织学生到自
新河农场参观去,这几天她可能不会回家。但因为他已经和吴阿姨讲好了今天晚上帮她把厨
房里的旧碗架用碱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