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寻也不和他多废话,转身就出了屋,回到自己办公室。刚一推开门,里面谈笑声就停了,田寻坐到办公桌上收拾东西。旁边几人互相用眼神来回沟通,各自神情复杂。这时,人事部给田寻送来了解除劳动关系的合同,田寻看也没看就签了字,人事部的人带着合同走了,这时,屋里的四个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好像也没料到田寻会被开除。
田寻收拾好东西装在大纸袋里往外走,严小波忍不住问:“田寻,你上哪去?”
田寻心里怒气未消,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出屋走了,弄得严小波尴尬极了。
他刚出办公室,就听见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尤其小雯的声音最高:“都被开除了还神气什么啊?”
田寻冷笑一声,没功夫再去细听他们又说什么,直接来到财务部领了工资离开。
一路上他心潮起伏,有时气愤,有时又后悔,当初真不应该去写那部该死的《天国宝藏》,这下不但惹人威胁还丢了工作,真是吃饱了撑的。正想着,已经到了家楼下,他锁好车上楼,此时正是上午十点左右,田寻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他暗暗吃惊,忙进屋一看,只见父亲躺在,妈妈坐在床边,另有一个穿白大掛的护士模样的中年女人,旁边还高高地挂着瓶点滴。
进屋后,妈妈见是田寻,便说:“你怎么回来了?”
田寻看见妈妈脸色憔悴,忙过来说:“我爸怎么了?”
妈妈说:“唉,病!今天一早刚到工厂的时候就犯了,这不才从医院回来。”
田寻知道父亲有高血脂和血黏的毛病,头几年就犯过两次,每次都要住院。
父亲躺在神色委顿,闭着眼睛只在喘气,那护士说:“是这你儿子吧?”
妈妈点点头,护士又安慰田寻说:“没事,你爸这属于病,我给他用了维脑路通和刺五加,现在好多了。以后每隔四天去医院做一次CT,按我估计休息一个来月就能好。”
田寻点了点头,那护士又说:“高血脂这病又叫‘富贵病’,全得靠钱支持着,去医院检查、开药、打点滴,哪一项都得花钱。”
田寻心里一动,对妈妈说:“花了多少钱?”
妈妈说:“连CT带磁共振、输液开药,总共花了不到四千。”
那护士说:“现在的医院也太黑了!普通的高血脂病半天就花了四千,简直比抢钱还狠。”
妈妈也说:“可不是吗?你爸明年才退休,医疗保险也用不上,真是气死人了。”
那女护士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田寻见父亲沉沉睡去,就和妈妈到客厅里坐下。田寻说:“妈,看爸的病和上回差不多,恐怕还得花上几万块,你手里钱够吗?”
妈妈叹了口气,说:“我手里倒是有些钱,可你爸隔几年就犯回病,几次下去,我给你攒的结婚钱就都没了。”
田寻说:“没事,我手里还有五、六万块钱,一会儿我把银行卡给你,拿钱给我爸看病吧。”
妈妈惊道:“你手里怎么有这么多钱?”
田寻说:“都是从工资里省下来的。”
妈妈说:“可你的工资不是有一半都给我买药了吗?剩下的还要交生活费、水电费和买书,怎么能攒这么多?”
田寻说:“这半年多我在杂志上连载了一部小说,销量不错,我分了一些绩效奖,所以手里有些钱。”
妈妈喜出望外:“是吗,有那么多钱?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家里不能总用你的钱。”
田寻说:“家里人还分什么你我?给我爸看病也就等于我自己花了,没事。”说完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妈妈,说:“这卡里有五万,你先用着。”
妈妈接过卡,眼睛里有了点点泪光,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取什么东西还是……”
田寻都快忘了自己下岗的事,他本来是想直说的,可现在父亲有病,说了只能给老妈更添烦恼,于是说:“单位给我下了新任务,这几天我要在家写一篇稿子。”
妈妈哪知他在说谎,点点头说:“顺便还可以送你爸去医院做检查,我这腿脚不方便,今天还是李护士帮着送去的。”
田寻说:“没问题,我先去给我爸买点补品回来。”
妈妈连忙说:“别买了,又要多花钱。”
田寻笑着说:“该花的钱是必须花的,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出门下楼,直奔商场而去。
楼下对面就是世界著名的“沃尔玛”大型超级市场,集团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爵士的头像高高挂在商场一侧,田寻暗想,这美国老头也真是厉害,光靠开超市就能干到世界五百强第一把交椅,实在是让人佩服。
宽敞的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环境优雅,田寻边逛边选东西。他虽然被开除了,但凭他的能力,找一份同行业的工作倒也不是难事,而且手里除了给妈妈的那五万块钱,还有两万的私房钱,就算一年不上班,在家里也是呆得起的,所以他倒不是太发愁,相反工作的压力太大,现在倒有点心情放松之感,要不是爸爸有病在身,他倒真想去外地旅游一番散散心。
溜达了一会儿,选了不少好吃的和补品,商场里各处都有商品促销,旁边正有“百威”啤酒展位在举行免费品尝,很多人前挤后拥的争着喝那不要钱的啤酒,有爱酒如命的人喝了一小纸杯不过瘾,连着喝个没完,直喝得脸红到脖根,那促销小姐脾气也真好,从头到尾就是微笑服务,丝毫不生气。田寻一向对这种爱占小便宜的人没什么好感,不由得面有鄙夷之色。
正在漫无目的边走边想时,前面一个袅娜的身影一晃而过,田寻本没在意,却感觉这人影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田寻好奇心起,转回头推着购物小车,从一大排货架尽头走过,向右望去,却见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在漫步闲逛,田寻眼尖,一眼就看出那女孩正是三天前在步行街上遇到的,出手扶摔倒老太婆的运动装女孩,只是她今天没穿运动装,而穿着一件低胸的淡粉色真丝连衣裙,裙子裁剪的十分贴身,那女孩身材又好,充分显出曼妙曲线,尤其是又,低胸处露出深深的汝钩,令人无限遐想。田寻知道这女孩心地善良,又长得漂亮,不由得鬼使神差地推车过去,走到女孩旁边多看了几眼。
那女孩正在选购物品,她似乎注意到田寻在看她,侧头瞪了他一眼,说:“你干嘛看我?”
田寻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连忙说:“我在看商品,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看你?”
女孩哼了一声:“你在看商品?这里的商品你用得着吗?骗傻子呀?”
田寻左右一看,顿时心里暗暗叫苦,原来这两大排货位都是卫生巾,田寻的谎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他脸上发红,干咳一声,哑口无言。
女孩看到田寻窘迫的模样却笑了,说:“你是给女朋友买这东西吗?”
田寻连忙顺坡下驴:“对对对,是给我女朋友买的。”
女孩说:“她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我帮你找。”
田寻根本没有女朋友,一时还说不上来,指东说西的说:“好像是……这个,哎不对,是那个吧……”女孩斜目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刚才还明明给田寻个台阶下,现在却又像是故意叫他难堪。
田寻知道这女孩心思聪明,自己论心眼是怎么也比不上的,因此他干脆说了实话:“我没有女朋友。”
女孩正在想他会说出什么可笑的话来,却听他直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也微感意外:“你没有女朋友?那你……”
田寻红着脸说:“我前几天见过你一面,刚才是觉得你眼熟,所以过来看看。”
女孩看着他说:“你这人倒挺坦白的,其实我也认识你,三天前在步行街上,那摔倒的老太太没人扶,你本来想上前,可又退缩了,对吧?”
这下该轮到田寻意外了,他说:“你记得我啊?可不是吗,那天我就在你身边。”
女孩说:“一个大男人,看见老太太摔倒了也不扶,真让人笑话。”
田寻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想扶来着,但我也怕好事变成坏事,你也知道最近这类事情挺多的。”
女孩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没人愿意做好事了,也没人见义勇为了!”
田寻心里有点不高兴,他暗想:你说得轻巧,等你摊上这类官司的时候就傻眼了。他微微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女孩见田寻脸色有点不好看,知道他挺难堪的,于是岔开话题说:“你家就在附近住吗?”
田寻说:“是啊,离这不太远,你不是东北人吧?听口音不太像。”
女孩说:“没错,我是湖州人。”
田寻一听“湖州”二字,心里头下意识地一惊,掩饰道:“湖州可是个好地方啊!”
两人推着购物车慢慢走,女孩看着田寻,说:“你是做什么的?”
田寻说:“我曾经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
女孩说:“怎么是‘曾经’呢,现在不是了?”
田寻听说她是湖州人,心里就有了点提防,于是他点点头说:“我一年前就辞职了,现在算是职业吧。”
女孩说:“哦,是这样。”
田寻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孩一笑:“你猜猜看?”
田寻看着她美好的身材、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的个头,笑着说:“是时装模特,还是空姐?”
女孩说:“你可真会说笑话,我怎么会是时装模特和空姐呢?我哪有那个条件啊。”
田寻说:“怎么没有?你这么漂亮。”
女孩笑着说:“我有那么漂亮吗?”
田寻生来就喜欢欣赏美女,现在有了奉承美女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女孩听得糊里糊涂,但也能依稀听出是在夸自己好看,嘴上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句也没听懂。”
田寻笑着说:“这是清朝初期安徽大文人张潮的书《幽梦影》里的一句话,是说真正的美女应该是什么样,依我看,用来形容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女孩冷笑着说:“看来你很会讨好女孩,可惜我没那么风雅,也听不懂。”
田寻碰了一鼻子灰,自我解嘲地说:“看来我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蹄子上了。”
女孩被逗乐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国外有位大哲人说过:如果想让一个女孩喜欢你,就必须先让她笑。这女孩被田寻逗乐,自然而然觉得和他不是那么生疏了,说话也随意起来。她对田寻说:“我是《西安日报》的记者,名叫赵依凡,你叫我依凡也行。这次是来沈阳做专访的。”
田寻说:“依凡,真好听的名字,《西安日报》的记者我也认识一些,我叫田寻。”
赵依凡一惊:“你叫田寻?哪个寻?”
田寻见她脸上有惊疑之色,心中也起了疑。他生性有些多疑,刚才听她说来沈阳做专访,而且还是从西安来的,心里便有了三分提防,现在她再一问,就更加生疑了,于是说:“不是寻,是迅速的迅,我叫田迅。”
赵依凡“哦”了一声,又说:“这样啊,不过你好像对我们社很熟的。”
田寻笑着说:“是啊,你们报社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听说你们社里最近在搬迁新办公楼?”
赵依凡说:“是啊!搬来搬去,耽误了很多事情还忙得够呛,累死了。”两人转过一个弯,来到食品部,田寻挑了一些核桃粉、黑芝麻糊、大蒜油丸和DHA胶囊,赵依凡见他买的都是些补脑降血脂的食品,笑着说:“怎么,你感到最近脑子不够用了呀?专买这些补脑的东西。”
田寻笑了说:“我的脑子还算灵光,十年二十年还不用补吧!这是给我老爸买的,他有高血脂症,今天刚从医院回来。”
赵依凡哦了一声,说:“这么说你还算是个孝子呢,值得表扬。”
田寻说:“怎么叫‘算是’呢?我是正宗新鲜出炉的大孝子。”
赵依凡呸了一声,说:“刚夸你几句就飞上天了,脸皮真厚哦。”她声音清脆,又带着些陕西特有的口音,听起来很是舒服,田寻不觉得身体也有些发软,连忙深吸了几口气,怕她看出自己的窘态。
为了掩饰,他问道:“你来沈阳给谁做专访,任务完成了吗?”
赵依凡说:“别提了,最近倒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去了,我要采访的人和你一样,也是个编辑,我四天前刚到沈阳下火车就去找他,结果说他请假了,要三天之后才上班。我等了三天,今天一大清早就去寻他,结果那杂志社的主编告诉我,他已经被开除掉了。我气得要死,这不是在和我故意作对吗?看那主编也不像耍弄我的样子,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准备买些东西,下午就坐火车回西安了。”
这一番话她说得无心,可把田寻听得直张嘴,心想:难道有这么巧的事?他心里怦怦乱跳,嘴上装作无意地随口问:“那杂志社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