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大遒叫到这里,显然已超过了他体力所能支持的极限,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向上一翻,原振侠忙道:“快,准备注射器!”
急需应用的药品,就放在病房中,护士立即准备好,原振侠提起注射器,将药物注射进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总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来,护士将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原振侠看看病情暂时不会有什么恶化,才吁了一口气,向三位女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离开病房,走到了走廊的一端,虽然他心中觉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还是十分正色地道:“什么大保险箱、小保险箱,我绝对不会要的,你们请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际,才算心头落了一块大石关,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又道:“从此以后,请你们也别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遗嘱遗产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医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这里时,还有不少祖产,可是……坐吃山空,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们三姐妹替他东挪西借,垫进去不少,这大保险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原振侠听到这里,几乎想要呕吐反胃了,忙一挥手:“行了,还是你们的指望,别再多说了!”
大姐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却又掩不住心中的高兴。
在那次之后,厉大遒的情形更坏,很少讲话,即使他在勉强有精神可以讲话的时候,他也绝口不再提那口保险箱的事,原振侠自然更不会提,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和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侠和另外两个医生会诊厉大遒,三位医生心中都在摇头,可是厉大遒那天,精神又特别好。三位医生偶然地提到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有屯一些争执。
他们偶然提到的问题,是“试管婴儿”。一个医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闷闷地便说了一句:“现在的所谓试管婴儿,这一个名称其实是不对的,其实还是母体婴儿!”
那医生道:“把卵子自母体中取出来,使精子和卵子在试管之中,然后,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体的子宫去让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体的子宫内发育成长,再通过正常的生产程序生产出来,这难道就可以把婴儿称为试管婴儿了?”
原振侠也参加了讨论:“这名称的确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形成却又实在是在试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这样称呼。”
那首先提出问题的医生道:“如果婴儿一直到发育成长到成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就像胎儿离开了母体之后的情形那样之前,全是在试管中度过的,那这个名称才正确!”
另一个医生笑了起来:“这是人类的理想之一,将来,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从培养器中培养出来,女人可以不必怀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会因为怀孕分娩而影响女性美妙的线条,哈哈哈,这多美妙,只不过,这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将来的事了!”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躺在病床上的厉大遒发出了“哼”的一下冷笑声来。
那刚才打着哈哈的医生还笑着问:“厉老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这些日子来,医院中的医生都知道“怪老头子”医学知识之丰富绝不在专业医生之下,所以对他都相当尊重。但当时那医生这样问,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向厉大遒请教的意思在内,只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因为所谓“试管婴儿”这种医学上的突破,还是近几年来的事,就算厉大遒曾攻过医学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有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种情形,是想也不会有人去想及的,厉大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发表。
可是,在那位医生一问之后,厉大遒却道:“哼,只是将来的事吗?”
他这句话,自然是针对那医生刚才的那番话而说的,那医生立即笑道:“不是将来的事,难道是过去的事了?”
厉大遒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情,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医生年纪轻,有点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原振侠却作了一个手势,阻拦了他。那两个医生离去之后不久,原振侠还留在病房之中,却听得厉大遒已经进入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中了,在医院扩音器召唤原振侠到院长室去的时候,在电梯中,一个医生提起“五楼怪老头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侠想起怪老头子入院后的种种神情来。
在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对厉大遒倒是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病人,不但被称为“怪老头子”,而且,使人感到一些神秘的事环绕着他,可是他自己的话,又令人莫名其妙,什么他有一个儿子,又被他杀死了云云。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长室中有个相当洪亮的陌生笑声传出来,当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西方老人,一头银发,配着一件鲜红色的衬衫,正一面笑着,一面和院长说着话,原振侠虽然从来也没曾见过他,可是这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立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冯森乐博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东方的?”
那个壮硕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现役医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见过他的相片的,那情形就像是现役的职业围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样的不可思议。
冯森乐博士是德国人,当他以最优秀的成绩在德国最著名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几十年来,在人类医学的发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举世的崇仰和尊敬,是医学界的巨人,难怪原振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着自己的敬佩和高兴。
冯森乐博士的地位虽然高,但是人却十分随和,呵呵笑着:“纯粹是私人旅行___”他指着院长:“同时,也到处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陪着笑,搓着手:“能不能替我们作一个短短的讲话呢?”
原振侠是医院中医生同乐会的干事,他想趁此机会,请冯森乐博士对医院的医生讲一次话,那肯定可以获益匪浅。但是冯森乐博士却摇头:“小伙子,让我好好度一次假,好不好?”
原振侠当然不便勉强,院长已经道:“别打扰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侠,刚才接到报告,五楼的厉大遒已经在弥留阶段了?”
这时,多半是为了礼貌,所以院长和原振侠之间的对话,也是用德语进行的。原振侠点头:“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长道:“应该通知厉大遒的家人!”
他们的对话之中,提到两次“厉大遒”的名字,冯森乐博士现出了讶异和沉思的神情来,问:“厉大遒?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原振侠和院长都想不出何以冯森乐博士会对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兴趣,所以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只是顺口答应了一句:“是”
原振侠在回答之后,本来已不必再留在院长室了,可是他觉得,能够看到冯森乐博士,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所以依恋着不想就走。冯森乐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纸和笔,在纸上相当困难地写起中国字来。
他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要一个西方人写中国的汉字,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侠和院长都知道他想写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写出了三个字来【。qisuu。】,除了中间一个“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之外,另外一上一下两个字,真认不出是什么字来。
可是冯森乐博士却一本正经地问:“厉大遒,中国字是这样写的?”
他这样一问,原振侠和院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这实在是很令人惊讶的事,那另外两个字本来是无法认得出是什么字来的,可是这时,经冯森乐博士一问,看起来,一个真像是“厉”字,而另一个,也恰拟“遒”字!
原振侠和院长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为即使是中国人,在听到了“厉大遒”
三个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写出这三个字来,何况是冯森乐博士!
原振侠首先觉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会写出这三个汉字来的?”
博士“啊”了一声:“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够使冯森乐博士这样震动这样急于相见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可是厉大遒,他却不过是一个怪老头子而已!在原振侠和院长还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博士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原振侠忙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冯森乐博士,向外走去。院长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经过医院的走廊,立时被人认了出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医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跟在他们的后面,以致进电梯时,电梯中因为人太多而发出了过重的警告!院长千劝万劝,才劝得几个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电梯,升向五楼。在电梯中。博士道:“这位厉大遒先生,是我求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原振侠是听厉大遒自己说过,曾在德国读过医学院的,虽然这件事连他的三个女儿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原振侠听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博士继续以感慨万千的语气道:“那时,大家都是那么年轻!他是那么出色……”
博士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有一次,他和一位老教授发生了争执,他坚持说,作为一名医生,如果没有想像力,就不配,而教授斥责他的那句话。啊!就是那句话,使我对医学的观念起了极大的改变,我受了他的影响,才在医学上有了成就!”
博士的那一番话,更是听得人人目定口呆,没有人想得到怪老头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来头,连世界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医学家,都是因为在观念上受了他一句话的影响,而才有今日的成就的!
博士继续说着:“尽管他和教授之间经常有争执,但他是如此出色,学校方面十分器重他,授权他可以单独随时使用学校实验室的任何设备,对于一个还未曾读毕课程的学生来说,这是开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当时所有学生,谁不羡慕!”
博士说到这里,电梯已到五楼,所有的人,又跟着原振侠走向厉大遒的病房。
那三位女士,这时正在病房的门外,忽然看到那么多人汹涌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来到了近前,她们齐声叫道:“原医生!我爸爸……”
原振侠一面推开病房的门,一面示意她们三人跟进来,冯森乐博士一下子就来到病床前,先是呆了一呆,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们两人当年再亲密,这时,已分开了几十年,而且厉大遒又垂死,样子自然完全改变了,但在一呆之后,他已叫着:“大遒!大遒!看看是谁来看你?冯森乐!汉斯。冯森乐!
然而,躺在床上的厉大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森乐博士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神情苦涩:“我……来迟了!”
就在这时,厉大遒的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博士叹了一声,拉起了床单,慢慢地盖上了厉大遒的脸,这表示,病房已与世长辞了。博士难过地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原振侠忙道:“博士,我希望在你那多了解一下厉先生当年在德国的事情!”
博士想了一想:“可以,我在院长室等你!”
原振侠本来还有点怀疑博士口中的那个厉大遒,是不是就是这个厉大遒,但是听得博士提到了想像力和医生之后,原振侠再无法怀疑,因为同样的话,他不止听厉大遒说过一次了!
博士和院长离去,当病人死了之后,医生需要做的事,只是签发死亡证而已,原振侠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下,耳中传来那三姐妹毫无感情的哭声,觉得很不是味道。
吩咐了几句,准备离去时,三姐妹中的大姐叫住了他:“原医生,宣读遗嘱那天,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怔了一怔:“我什么都不要,何必在场?”
大姐叹了一声:“爸那天在当众宣布之后,后来又把律师找来,把……那保险箱的事,正式写进了遗嘱之中,所以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我到一到就走!”
三姐妹的神情像是还不是很相信原振侠真的肯放弃那只可能有着巨大财富的保险箱,可是又不敢叫原振侠再下次保证,那种患得患失的尴尬神情,使原振侠绝不愿再看下去,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当原振侠来到了院长室的时候,院长室中挤满了人,博士正在说:“看样子,我再在贵院,贵院的正常工作完全没有办法展开了,我还是快离开吧!”
挤在院长室中的人,一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可是博士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原振侠眨了眨眼,原振侠会意,忙跟在博士的身后。跟在博士身后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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