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摇著她的身子∶「说呀!除非怎样,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
柳絮双臂轻扬,绕住了连长的脖子,在连长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而那两个字,如同在连长的耳际,叫起了两个焦雷,令得连长一时之间,被击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柳絮所说约两个字,其实简单之极∶「逃走!」
警卫连长能担当那麽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听到「逃走」这两个字,自然知道事情没有他的帮助,柳絮就绝不可能逃走,因为柳絮每次来回,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人,而自从他和柳絮间的感情增加,就几乎每次都是他独自出动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却并不难,把柳絮接出来之後,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时可以利用,问题是,如何善後?他如何向组织交代?
当两人的讨论,涉及了这一个具体问题时,柳絮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好一会不出声。两人都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都觉得他们各自的心跳,越来越是剧烈。他们都极其热切地希望可以结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允许。
他们都是一直在那种由组织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环境之中长大的(把这种环境称为「无间地狱」,也庶几近焉。)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已经是触犯了组织订下来的规条,可是他们都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愿望,因为不论怎样,他们始终是人,人有人的天性,这时他们的愿望,就是顺乎人性发展起来的。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狱」中,而是在人间的话,那麽,不论在这个人间的生活是多麽困苦,他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因为那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人的基本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是掌握在甚麽「组织」
的手里的。
只是这麽一切,对这一双身分特殊的青年人来说,都是太遥远了。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虽然有著十分尊荣的地位,但这时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基本的做人的权利。
好一会,他们的心跳一样剧烈,连长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胆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所以声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爆炸出来的。他道∶「不冒险,不能达到目的!」
柳絮也跟著道∶「排除万难,我们会胜利┅┅可是我们要排除的困难,又何止一万种!」
连长把牙咬得更紧∶「不管多少种,都要向前冲!」
柳絮仰高了头,她看不见,可是在连长的心跳声,和升得相当高的体温上,她可以知道连长的心情何等激动。
盲人敏锐的感觉,使她的行动,恰到好处──她伸出手来,在连长的额上,轻轻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连长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我有一个同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把奶送到他那里去,奶先躲起来,他会照顾奶,他开著一家饭店,在他那里出入的人虽然多,可是┅┅很安全!」
由於知道所说的话实在太大胆,那已是对组织的背叛,所以他一开口,话就不是说得很有条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间住了口,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把话说完!
柳絮听著,又用自己柔软的手,在连长滚烫的脸上抹著汗。
她不出声,他焦急摇著她的身子,追问∶「奶说怎麽样?奶是不是愿意?」
柳絮苦笑∶「你怎麽样?」
连长不出声,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也可以听到他紧咬著牙时所发出的「格格」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图个短相叙,我可以和奶一起躲在那家饭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从长计议,那麽奶先躲著,看看组织会如何对付我,再说!」
当柳絮在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之中,向原振侠叙述这些经过时,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说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是原振侠却一样感到了极度的惊心动魄。一男一女,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求结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他不由自主,紧握著拳头──虽然有了神秘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经十分警惕,可是他还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听得柳絮讲到这里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能相叙一两天,当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从长计议,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由於说出事实来,会十分悲惨,所以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柳絮的脸向著他,神情有几丝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脸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时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
她低叹了一声∶「原医生,你也在无间地狱之中┅┅经历过?」
原振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间,会有此一问,略怔了一怔,道∶「没有┅┅有幸未曾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可是对地狱中的情形,比他还了解!」
原振侠仍然不是很明白柳絮的话是甚麽意思,所以他仍然不出声。柳絮发出了第三下低叹声∶「你比他了解,他还以为,他自己对组织忠心耿耿,这次虽然有点不对,可是组织会放他一马,他竟然对无间地狱起了幻想,他竟然天真到了┅┅」
柳絮说到这里,气促脸红,显然在她的体内,正有一阵十分剧烈的抽搐,她忙举起杯,喝了一口酒,可是却又剧烈地呛咳起来。
原振侠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著,好一会,她才平复了下来。
原振侠有点不想问也不敢问,可是还是非问不可∶「那位连长┅┅後来怎麽样了?」
柳絮这次,顺利地喝了一大口酒,抿了抿嘴,才继续了她的叙述。
柳絮对组织的了解,显然在连长之上,所以她一听到连长那样说,就感到了一阵刺心的悲哀,可是她也立即有了反应,她急促喘著气,把连长抱得更紧∶「就图个短快活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两天是两天!」
连长深深吸著气,他自然知道「图个短快活」之後的结果,是真正的极短暂的快乐。
他不甘心只有一天两天的快乐,他要争取更多,而他又天真地认为他可以争取得到。
所以,他的决定是∶「不!我先送奶到那里,然後,我设法┅┅向领袖求情┅┅我们会永远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当一双男女,身体紧紧偎依,而又有永远快乐地在一起的憧憬的时候,应该是光明灿烂,美丽动人的。可是柳絮在那一刹,就知道那是跌入痛苦深渊的开始。
那一天,柳絮该回营去的时候,连长并没有载她回营,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个同乡的饭店中──摩托车停在後院的墙外,连长扶著柳絮,从後墙翻了进去。
柳絮在告诉原振侠当时的情形时,说得十分详细。
她说她一翻进了围墙,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最嘈杂的是人声,各省的方言乡谈都有,甚麽样的粗言俗语齐全。
连长要她在一个角落处站著别动,他去找那个朋友来,那个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柳絮叙述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时,也十分详细。她道∶「我看不见,可是在感觉上,这人好大的个子,脚步声重,气息浓,大口呼气,大口吸气,他伸出手来,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曹金福是一个大个子,这一点殆无疑问,他体高两点一二公尺,是国家级篮球员标准,而且他矫健如虎,灵活如豹,不过他不喜欢接受训练,也不喜欢受到约束,所以才在一个小小的「夹缝」之中,开了一家饭店,招待的自然不会是甚麽达官贵人,多是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来的想碰运气的盲流,卖了自己身体以求温饱的女性,形形式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被名正言顺,当作了滓渣的一群。
也只有曹金福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干这样的买卖──他可以在两帮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时候,一手一个,把双方的首领,像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令他们杀猪一般地叫饶命。
当原振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听到「曹金福」这个名字之际,他并没有甚麽特别的联想。後来,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个朋友,大有渊源,自然不免兴「世界真小」之叹。
柳絮说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觉,相当生动∶「是一大团热气和一阵臭味,一起来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体臭┅┅总之,甚麽样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来,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有┅┅热量发出来。」
曹金福当时的第一句话就是盯著柳絮,对连长说的∶「哎呀!你从哪里弄了一个豆腐花一样的嫩女娃来?这┅┅样的人┅┅能碰吗?」在曹金福这种铁塔一样的大汉眼中看来,柳絮的精致瘦弱,自然是几乎连碰都不能碰的。
连长叹了一声∶「把她存在你这儿,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旧金福抓了一下头,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犹豫,连长发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关的事──我要是没事,明天准来,要是明天不来┅┅」
连长说到这里,也没有法子再说下去了。
因为「明天若是不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结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曹金福大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听出你的情形来,说给这位小妹子听。」
连长频频点头,在曹金福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房间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胶水一样,环绕在人体的周围,可是柳絮和连长,还是在那个空间之中,温存了好一会,连长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柳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把语调说得极慢,几乎是短说一个字,就顿上一顿,然後她道∶「从此之後,我┅┅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但是也不免一阵伤感,无法出言安慰。
沉默维持了相当久,原振侠才说了一句∶「那个曹金福,他不是答应过,不论出了甚麽事,都要把消息打听出来告诉奶的吗?」
柳絮苦笑∶「那是他这种市井之徒想当然的承诺。连长是领袖警卫队的连长,出了事,当然由中央一级保密的机构负责处理,他一个老百姓,如何可以探听出这种机关的消息来?」
原振侠直视著柳絮──他强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视的。原振侠心中有疑问,他也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所属的机关,也是一级保密机关?」
柳絮摇头∶「岂止一级,是特级的!」
原振侠道∶「那奶应该可以通过奶原来的机关,探听出连长的消息来!」
柳絮低下头去∶「本来应该是,但是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第二天,连长他没有来,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於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现身,他所担的罪名,无论如何,会轻一点,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剧烈反对,但忽然之间,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来,载著我就走,一小时之後,他才告诉我,已出了城,过了河,再也回不到城里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开始带著你逃?」
柳絮咬著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疑惑,他是知道连长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诉我,所以他才带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关系,而且经济充裕,我渐渐把我的身分和情形告诉他,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说,我们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一天,也是一项大胜利!」
原振侠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在甚麽地方,他声音有点冷淡∶「原来你身後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的,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帮助?」
柳絮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觉到组织已派人出来,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个心中极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帮助,不会嫌多的。」
柳絮这时,那种楚楚动人的样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侠有点心软,他摇了摇头∶「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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