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冷冷地笑。
“什么时候由你全权接手的?”秦春明白了背在吕沛竹身上的这一个父子之命的沉重。
“二十岁,我们相见的那一年。”吕沛竹握着她的手,会心一笑。
二十岁,现在的秦春二十岁在家相夫教子,吕石君二十岁的时候在逗狗弄猴,柳如生二十岁的时候沦为了男宠。二十岁的吕沛竹却已经背起了朝廷里的争斗和父亲的希冀。
“接手之后,便尝试着脱离吕成乔的控制。所以我需要笼络更多的人,编织更加庞大的脉络。一步一步便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当我真正可以离开吕成乔之后,在别人的眼里我似乎掌控着这张网,对着众多朝廷大臣有了牵制。”吕沛竹站起身,扬起嘴角冷冷地笑,多了自嘲,少了几分冷傲,“而于我看来,我却被牢牢地粘在了这张自己编织的网上。没有半点挣脱的办法。谁都害怕我,谁都喜欢我。但只要我离开这张网,一有机会便会用尽方法杀死我。”吕沛竹的目光里扫过淡淡的不屑。
吕沛竹的话说下不过半月,有一个人没递帖子就闯进了吕府。此人穿了一身布衣,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乍一眼还真是认不出来,兹一说话,那话语带着的抹不去的威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吕成乔。
初沉见了吕成乔正要拦。吕沛竹似算准了老头子今天回到一般,难得从行季里出来,拦了初沉,蹙着眉:“让他进来吧。”
本是要让人让到行季去,老头子却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在回廊上就扯着吕沛竹,流着老泪控诉着这孩子对他的爹怎么如此的狠心。老头子哀叹得越是伤心,吕沛竹的脸上越是看不出喜忧。
末了冷冷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的我都还给了你,以后两不相欠。”吕成乔的胡子抖了三抖。秦春并不明白这对冤家父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过后,秦春旁敲侧击地问了许久,吕沛竹才道:“他被罢官了,荣华富贵,权术党羽尽失。”
老头子为官一生,求得就是高人一等的身份。现在打九霄云天上跌下来,没有粉身碎骨,也得一蹶不振了。以后的日子不知要怎么过。但吕沛竹似乎并不在乎他爹以后的日子。当然,老头子爱面子此事一出,自然消失在茫茫人海之间。
吕成乔失势后,卢照月难得地从赏莲院里出来了一趟,跟吕沛竹在房里谈了很久。秦春小妮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没事就扒了窗口去洞悉全局。卢照月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先是冲着吕沛竹恭喜了一番。
吕沛竹没有答话,从桌上拿了一个信封,交道卢照月的手里:“你父亲给你的信。”卢照月读着信就泪流满面不能自抑了。垂着袖子站在吕沛竹的面前:“父亲说时限已到。催我回去。”
吕沛竹提了桌上的笔就要往白宣上写些什么,最后交到了卢照月的手里。卢照月读了一遍,将纸撕得粉碎:“吕郎呀吕郎,你到现在还不知我是对你一片真心吗?这休书,我是万万不会收的,你要用七出逐我出吕府就拿出证据来。单单凭之前的事,是万万做不了理由的。”
吕沛竹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道:“你我本就没有缘分。”
卢照月见吕沛竹没有生气,身子就扑了上去,环着男子的脊背,哭哭啼啼道:“你就不能念在我父亲助你成事的份上,多看我两眼吗?”
吕沛竹推开卢照月的手,冷冷道:“女子且要自重,如你这般连自己也不爱惜。还有谁来爱惜你?”
卢照月听了两个眼眶红肿得更加厉害,身子又一次扑到吕沛竹的身子抱着脊背就苦苦地哀求。若道男子不情,女子情深,苦得自是女子。大抵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就是如此。秦春站在门外,抛开与卢照月的私仇不说,这个女子委实的可怜。
诡异现身
这年的八月头上,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桃花酒铺里传来了一条喜讯:丫头要成亲了,和王宝儿。秦春摸着请柬心里有骨子说不出的滋味,冲着吕沛竹笑笑,扯了一句极其废话的废话:“孩子都长大了。”
吕沛竹轻笑,说秦春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婚礼就在铺子里进行。当日秦春携了大礼要出门。吕沛竹牵着女子的手说是要一道去道贺。这半年来,吕沛竹深居简出,在外人看来行事越加诡秘。但做老婆的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刺客潜入吕府也发生了好几次,吕沛竹并不懂武功,没有他手下的一帮隐卫不分日夜地守着,哪里还有他们其乐融融的日子。
“铺子里人多嘴杂的,你还是好好在家里呆着吧。”秦春心疼地看着吕沛竹,伸手挽过他鬓角的碎发。吕沛竹握着秦春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也不多争什么:“自己小心。”
到了酒铺,铺子里摆了六张桌子,满满一堂的人闹哄哄地囔得人脑袋发疼。秦春揉了揉鬓角,熟门熟路地摸到丫头的房里。推门进去,一间屋里布满了红布,看得人喜气洋洋地高兴。
“丫头。”秦春叫了一声,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的红布绸衫,盘了发髻斜斜地插了一根金簪,倒是认不出来是没事就跑前攒后的鬼精灵。
丫头已经上了妆,不太敢乱动,微微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叫了声:“春娘,你可来了。”秦春多少有些感慨,丫头无父无母,最亲的人就是自己,这样重要的日子自己本该早些到帮着她打点一切。
“傻丫头,春娘就是你的娘家人。今天要嫁了,是不是也该扯着春娘哭嫁呀。”秦春打趣地说道,没想,丫头平日里牙尖嘴利,今日也不放过秦春:“你当初嫁人的时候,我怎么都没见你哭嫁来着?”
“鬼丫头。”亲村笑着刮了刮丫头的鼻子,“就是一张嘴厉害,宝儿平日里没少被你欺负。以后又得跟你过一辈子,我真是替他捏把汗呀。”
这头是打趣,那头的丫头小脸冷了一层,起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竟然是一簇头发。丫头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交到秦春的手里,扯着嘴角笑了笑:“春娘,我要嫁了,往后的日子你就帮我收着它吧。”
捏着用红绳细致绑着的头发,秦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这是……?”
“这是当年如生哥哥从屋顶上摔下来,在铺子里养伤时,我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的从他的头发上剪下来的。”丫头伸手浅浅地抚过,眼光流盼,脉脉含情。秦春霎时懂了姑娘的心思,喟叹一句:“真是没有想到呀。”
“如生哥哥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我与他本就不是一样的人,能存着这份心思这么多年我已很是暗自高兴了。”丫头说完就笑笑,“谁年少的时候没个想着却够不上的心上人呀。”
听了此一番话,秦春觉着自己、葛从嘉、卢照月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及丫头的一点灵透。女子多半在情字上看不开,而丫头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不知是幸还是难。里头说这话,王老夫人就进来,秦春跟她寒暄了两句,就出门去等着看拜堂成亲。
王宝儿结婚从乡下来了一帮子亲戚来庆贺。说穿了就是过来看看城里人的生活。丫头也乐得招待。行完礼,大伙入了桌。与秦春一桌的都是些熟人,不是街坊就是比较熟稔的酒客。身边的位置空着,秦春想幸好吕沛竹没来。不然他一张俊脸不知道要被这里的老老少少揩去多少油水。
小饭吃着,小酒喝着,小笑话讲着。酒宴开始没多久,吕石君看着弄堂口的脸就变了形。杯里的酒洒了,落了一身的酒气也不知道擦擦。秦春正摇着头,却见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书童打扮的人,秦春并不认得。前头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让她手里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丫头也看到了,一张笑脸冷到了一处,怔了半晌,甜腻腻地叫了声:“如生哥哥。”柳如生扯着嘴角淡淡地笑,身上的气度又变了,沉稳了许多,儒雅了些许,但还是那张美得让人想入非非的脸。
新娘子当着婆家人的面不好去扯着柳如生的手臂。王宝儿就出来请他入席。柳如生打发了后面的书童。书童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回去了。
入座,自然坐到了身边的空位。秦春的下巴还没接上,柳如生一双眉眼就扫了过来:“好久不见。”吕石君也来了兴致。之前关于柳如生的种种秦春虽没有说,但吕石君想必是问过吕沛竹了。今日相见,两位老友却没有半点隔阂,继续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倒是秦春坐在两人中央也不好多问柳如生什么,只能闷闷地吃着菜。
小两口过来敬酒。三人一并站着,秦春多少有些尴尬。自从柳如生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跟女子说。丫头过来敬酒,自然是先进秦春。端着杯子,客套话没说,就先流泪了。
“都新娘子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丫头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丫头抹了抹泪,举着桃花酿就饮尽了。秦春浅浅地酌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丫头不高兴:“春娘都不喝完。”
秦春看了看四周,红着脸摸了摸肚子。丫头一看就明白了,喜鹊似地上前就往秦春的肚子上招呼:“呀,有宝宝了呀。”女子一脸幸福的样子。
柳如生用手肘戳了戳吕石君:“你要做叔叔了。”语气里不咸不淡,无喜无忧。吕石君听了就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笑了两声,就饮起酒来。一杯一杯又一杯,柳如生拦,拦不住。秦春拦,他喝得很凶。
无奈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去,一人的酒喝到闷,红着张脸就开始瞎囔囔:“如生呀如生,其实谁都比不过你苦呀。如生呀如生,你说那人的命有多好,一张好脸蛋,要什么就有什么。如生呀如生,早知道是这样,当年还不如我们俩一道断袖去了吧。”
柳如生拉住吕石君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瞥了一眼秦春:“石君,你醉了。”
“我没醉,这桃花酿我是越喝越清醒。你说我现在算什么?回也回不去,留也留不成的……”
柳如生冲着王宝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将吕石君拖到了后面。再回来的时候秦春已经跟丫头道了声别,回去了。
晚上,吕沛竹问秦春酒席有什么事情没。秦春浅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大家似乎都挺高兴的。
第二天吕石君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涨涨的疼。拍了拍似是做了场梦,前日里的事,没人告诉他。大早上地到了行季看着吕沛竹坐在堂里举着书看,秦春一脸不爱搭理的样子。
似乎觉出了味道,正好侍女端了安胎的药过来,吕石君谄媚似地往手上一夺:“秦春怀孕了,是我们家里的大喜事,往后可要多注意点身子。这煎药的差事以后就我来看着吧,省得赏莲院的那位又倒腾出什么乱子来。”
吕沛竹撇了撇吕石君,不紧不慢地说:“还是我自己看着吧。这一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秦春嘟了张小嘴,越看吕沛竹越是心花怒放。马屁拍不进,吕石君只能拍拍屁股走人。
而柳如生似乎成了鬼魅,上一次出现喝了杯喜酒,这一次再去找他就怎么也找不到了。戏班子的人问了,相熟的几个师兄弟也问了,愣是没人知道他回来了。吕石君一时也变得神神叨叨一起。院子里挂在树杈上的鸟,不玩了。教坊里花天酒地听曲子,也不去了。整日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字。
这样子过了四五日,这孩子又像半夜睡觉被雷劈了一般,奇迹般地又正常了。小酒喝着,小风吹着,小娘子抱着,更显出了几分风流。这个弟弟的性格自小如此,几年前收敛了许多。现在老毛病又犯了,家大业大地败着。吕沛竹竟然不曾说过他半个字。
秦春心里有苦。可就似哑巴吃黄连一样,能说吕石君说什么?最后,半开玩笑的一句话道出了个中真谛:“姐姐,您放我鸽子在先。”从此,面上和和睦睦的一家,没事就在一桌吃饭,心就远来越远了。
赏莲院里的卢照月吃斋念佛,打坐参禅了小半年,也悟出了几分道理。性子变得温和了许多。头一次进了秦春的院子能好好说上两句客套话,但对于吕沛竹还是一眼的痴缠。秦春觉得身边的卢照月就是个炸雷。但人家整日里对你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就不准人家心里存着点小心思吗?
无奈,只能指着吕沛竹的小脸,喟叹一句:“红颜祸水。都是一张脸惹出来的。”
吕沛竹不以为然:“是这个混沌的世道政权惹出来的孽缘。”秦春听了就不高兴:“原来你跟卢照月还有段孽缘!”吕沛竹弯着眼睛笑得没心没肺:“我以为你是在说我们。”
两人的话没说了几句,就又转到了孩子的名字上去。秦春好双名,吕沛竹好单名,就字数上都没有达成一致,名字自然是取不下来的。僵持不下的时候,顾道士竟然自己寻上了门,一副和吕沛竹熟得快到成拜把子兄弟的样子。这多少让秦春甚是惊愕。
问及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因缘,吕沛竹只是淡淡地说:“在我小的时候道士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又给我卜了一卦,就认识了。”话说得云淡风轻,就跟没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