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见他不听劝,亦是生气,面色冷了下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违抗圣母的命令,与陈佛智同流合污,能落得什么好下场!杨素威名赫赫声震四方,高熲有多难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死不要紧,你要拉着这几千跟你出生入死的战士一道死么!”
“圣母见你们不听话,打算披挂上阵,亲自护送隋使裴矩入岭南,你再执迷不悟,到时候便自己看着办罢!”
“休要胡言!”陈河大吼了一声,急躁地来回踱步,脸上青青紫紫,最后摆手喝了一声,“先把他们都给本将军关起来!”
陈江见他这般,便讽刺道,“当初圣母收到晋王手书和陈叔宝投降的兵符,我就跟你说过不要乱来,偏你要做这白日富贵梦!”
陈河正是犹豫不决的时候,闻言怒火中烧,冲上去便拉扯着厮打起来,旁边站着的士兵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怎么在意,连拉架都没有,只听令把俘虏都驱赶关押在山洞里了。
第90章 而至
贺盾和四十多人被关押在山洞里。
这山洞里还栽了木桩,打结的手法特别,解不开,也无法移动,贺盾想给伤兵看看伤口都不行,她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有意识一会儿无意识,药劲过后,就更难受了,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飘了出来,意识一晃又觉得自己还在身体里,反反复复,似真似假。
贺盾恍恍惚惚听见外头有动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没过一会儿外面就热闹起来,脚步声集结声一阵盖过一阵,远远还有些喊杀声传来。
“有偷袭!蛮贼偷袭!迅速集结!”
“都起来!起来!”
来东闯进山洞来,给他们解了绳索,这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都解开了来东才小声道,“小贺你和伤兵先在这待着,我带着弟兄们出去支援将军,昨日叛贼元气大伤,方才的偷袭大获全胜,这块地盘是我们的了!”
贺盾靠在石壁上,点点头,来东便带着还能力战的士兵出去了,留下七八人,都是伤在手臂腿脚,不良于行,也那不好刀剑的。
贺盾示意他们过来她给他们看看伤,所幸都还好,血已经自然止住了,其余的等出去稍稍处理便可。
贺盾点点头,朝他们示意无碍,洞门外的动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熲大步跨进来,浑身是伤却混若无物,稳泰如山,朝贺盾道,“走罢,我们来接你了。”
高熲身后是笑嘻嘻的来东他们,一个个都跟进来,山洞里都站满了。
贺盾知道他们定是擒获了叛军的首领陈河。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来东忙上前来扶她,贺盾自己走不了,朝来东说了声谢谢,靠着他往外走。
外头阳光刺眼,前面密密麻麻捆起来的士兵都是先前和他们对战厮杀过的,现在目光呆滞垂头丧气,似是不明白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何会被外来人整锅端了一样。
风水轮流,现在换陈河为俘虏了,他垂头丧气,对着陈江怒目而视,恨不得啖其骨肉,陈江却视而不见,只恭恭敬敬朝高熲行礼,将一个盒子递给他道,“这是王爷交代给臣下的,王爷嘱咐如若见到高大人,一定把这个转交给您,说是皇上佩戴身边多年的旧物。”
高熲眼里疑惑一闪而过,却未曾露在脸上,只接过来,问道,“晋王爷还有何吩咐。“
陈江摇头,“无,具体没有其他诏示,不过臣下认识的同僚,只要是岭南部落首领、或者是首领身旁有点位置的,都带有皇帝的旧物,品类不一,可能是想赏赐给大人的罢,苍梧、冈州等地的首领人人手里都快马加鞭送过一份过去,都指明是给你的。”
盒子里放着一枚暖玉,品质一般,皇帝并不会这样赏赐他。
不是给他的,那就是给晋王妃的。
陈江又行了一礼道,“月前王爷在扬州,臣先前知晓高大人在此处,已经送信于王爷了。”
高熲颔首,示意陈江下去。
简单朴实的盒子盖得严实,自外头贺盾也看不出有无紫气。
高熲见贺盾脸上满是泪痕,将盒子递给她,见她手抖得打不开,又帮玉佩拿出来了。
确实是杨坚带过的旧物,但不是她留在建康的那些,新的。
上面这层薄薄的紫气,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虽是微弱,却如救命的星星之火,珍贵之极。
旁边看顾着她的来东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手足无措地问贺盾怎么了。
贺盾握着玉佩,眨眼间破涕为笑,“因为马上能离开这里,高兴的。”
来东素来无心眼,通常是高熲贺盾说什么是什么,听了自己也兴奋起来,后神色又黯然下来,大概是想起战死的兄弟了。
问清楚晋王自何处来,高熲便放了其余的士兵,压着陈河出山,一路往龙川去了。
似乎岭南当真安定下来了,一路上并未再遇上追兵和堵截,偶尔遇上巡逻的士兵,见到大隋的旗帜都避让而过,恭敬畏惧。
高熲给贺盾找了匹马,来东帮她牵着,山路虽崎岖,但比她自己行走好太多。
贺盾手里一直握着玉佩,远远听见有马蹄声震,便秉着呼吸看着路那头了,心悸心跳,是阿摩么?可能是,可能不是。
大隋的旗帜迎风猎猎,杨广勒马驻足,拉得马匹扬蹄立马,远远看着远处那个漆黑瘦小的身形,顿时五内如焚万箭攒心的疼,是他没护好她,找不到她,害她成了这般模样。
贺盾揉揉眼睛见不是自己的幻觉,唤了声阿摩从马上滑了下来,她下得急,差点没摔在地上,被旁边的高熲一把扶住了。
贺盾朝高熲道了谢,努力憋着泪意往前面跑,却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手里握着的玉佩也摔出去很远,手心擦破皮了很疼,膝盖很疼,心脏也很疼,浑身都疼……
贺盾趴在地上,心里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彻底被勾出来了一般,头埋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就嚎啕大哭起来,她真是差点就见不到他了!
杨广听得她的大哭声,肝肠寸断,迎上前去,克制地在她的头上摸了一下,碰一碰他都怕她疼,只轻轻把将人抱起来,声音嘶哑,“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贺盾难以抑制,泪眼婆娑看不清他的容颜,拼命擦着眼泪,哭得打嗝,哽咽道,“岭南山太多了,路太难走了,林子太密,追兵太多了,我们走不出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杨广搂紧她,下颌在她头顶不住摩挲,只恨不得将她嵌进心里去,这样拿不下来取不走,便不会把她弄丢了。
杨广抱着贺盾上了马,轻飘飘的一把骨头在,只有年前一半重了。
秋冬风大风冷,杨广把她整个人包在他的风袍里裹起来,朝杨素略略点头,扬鞭带着她离开这里。
贺盾窝在他怀里,呼啸而过的风声盖不住他沉稳的心跳,让她渐渐的平复下来,贺盾忍不住偏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阿摩,让你着急了。”
杨广并不敢看她的样子,看一眼寸心如割,只给她遮着风,哑声问,“我穿了父亲的衣衫,身上佩戴的父亲的玉佩,发箍也是父亲的,阿月你好受些了么?”
贺盾这才发现他身上紫气萦绕,又有些心痛窒息,点点头,看他脸颊消瘦眼里都是血丝,心中酸酸涩涩浸泡过柠檬一样,又不知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很轻没有分量,便只一遍一遍的唤他,“阿摩,阿摩……”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心里就是这么一遍一遍唤他的。
杨广给她唤得眼眶发热,勒停了马,额头贴着她的等心里那阵窒息的疼过去,无数个夜里噩梦如斯,他都听见她一遍遍唤他,说她很难受,很疼,他惊惧醒来,束手无策。
贺盾发泄过后就好多了,后知后觉想起她方才在千军万马面前嚎啕大哭,老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道,“方才给阿摩丢脸了,我刚才乍一见你,情绪太激动了。”她刚刚真是觉得浑身都疼,分明还是一样的伤口,甚至有了玉佩后并没有那种炼狱的疼,但刚刚就是觉得这些以往她不放在眼里的疼都冒出来了,这般大哭的模样,真是两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杨广知她说的什么,低声道,“管那些做什么。”
贺盾点点头,被他的发丝弄得有点痒,挠了挠鼻尖,退开一些嘿笑道,“我身上臭,阿摩先离我远点。”
杨广把人紧紧压来怀里抱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就跟插在他心里的一根针一样,有个风吹草动,有那么点摇晃,他的心都跟着瑟缩的疼,痛惜。
杨广低声道,“我闻不到。”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好在她自陈河那里来还稍做洗漱过,否则还不定是什么样。
贺盾眉开眼笑的看着他,伸手给他把了脉,知道他和她一样吃不好睡不好,心里软软的闷疼,搂着他静静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贺盾心里安定,再加上他身上紫气缭绕,不一会儿就犯困了。
这久违的困意来势汹汹,贺盾知道自己要昏睡了,便撑着眼皮朝杨广呓语道,“阿摩,我要睡觉啦,可能要睡很长时间,叫不醒我也不要担心,过段时间我就醒过来了。”
杨广知道她吃够了苦头,紧了紧手臂,哑声道,“嗯,你安心睡。”
“那阿摩你好好的,莫要担心。”
“嗯。”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睡罢。”
贺盾点点头,心里一松,很快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杨广轻轻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得舒服些,一呼一吸都是流刀划过心底的疼,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大的人轻飘飘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哪里还是原先晶莹剔透的模样,皮肤蜡黄带着青紫的死气,手上手臂上瘦骨如柴,伤口随处可见,噩梦缠身不得安眠,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足足六个月十天,他不敢想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他该死,他该死。
杨广平喘了一口气,护着她慢慢驾着马往回走,此处离扬州相距甚远,但他收到消息便让下人在附近的龙川先安置了宅子,他陪她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第91章 年轻
宅子里有专门的浴池,活水,冷热刚刚好合适。
杨广抱着人进去,婢女上来行礼伺候沐浴。
池底是新铺上柔软的毯子,放上去倒也不会凉到她。
杨广把人轻轻放在池水里,让她靠在池壁边上,玉佩放在旁边,嘱咐交代了婢女,自己去外间等着。
只他脑子里都是她浑身是伤的模样,心神不宁的不放心,在外头急躁地踱了两步,又折回了浴房,摆手示意婢女们都下去。
他真是要见着人才安心,也不放心旁人给她洗。
他是她夫君,不是外人,谈不上失礼不失礼,以后在这件事上他也不会由着她了。
杨广在她身旁坐下来,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阿月,我给你沐浴好不好?”
贺盾睡得很沉,自是不会回应他。
杨广笑了笑,解了她头发上的布条,握着这干枯的发丝,心里抽疼,半响拿发膏轻轻给她揉搓着,接着道,“阿月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为夫要亲自给你沐浴更衣了。”
浴池里雾气缭绕,安静得很。
杨广起身去拿了盏灯来照着,一点点把她打结缠绕的发丝解开了,洗干净冲顺了,这才去解她的衣衫,边解边低声与她说话,“阿月,为夫给你沐浴更衣,阿月你醒来会不会揍为夫,揍便揍罢。”
无人回话总是让人失落,杨广听不见她的回应,便也不再说话,认真给她沐浴了。
口子都是这几日新添上去的,看不出有旧伤的痕迹,瘦弱得看得出肋骨的轮廓,脚上伤口更多,脚趾头上血迹都结痂了,完全不似那时候精致可爱的模样。
杨广紧抿着唇,避开伤口一点点给她清洗着,等洗完,整个人遭受了一场炼狱一般,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清洗好,又给她上了药,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还多了。
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他对天起誓。
浴池有专门的路连着卧房,杨广给她擦干水渍,用宽大柔软的小被子把人裹起来,径直抱回了卧房。
先前分发出去的旧物在回招的路上,宅子里还留有几样,杨广一一给她摆到了里侧,见她眉目舒展开来,知道这些东西有用,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若无用,他现在只好隔上个屏风,把他的远房亲戚请过来坐在这陪他下棋了。
幸好。
杨广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本是想陪她躺一会儿,但自己一身的泥污水渍,便只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收拾了。
杨广沐浴完,拿着她落在浴房的本本回了卧房,上了床榻靠着床头在她身旁轻轻躺下来。
这本本是从她衣襟里拿出来的,想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