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予顾临予淡淡笑了,神色里有从未见过的温柔,他靠着廊柱,手轻轻枕在单屈的膝上,望着远方空濛低沉的天色,他眯着眼,不知在看什么,神色复杂的样子:“说说吧,说说姑娘的事情,任何都可。”
张士直至随了顾临予三年,渐渐摸清了他所有的喜好脾气,也没能在他面上见过那样复杂的神色,轻轻拧着眉头,目光里像看透了万水千山般却仍一意孤行。
那天他跟皇上说了锦姑娘的许多事情,都是小事,皇上听得很认真,但很少说话,有时他会问他:后来呢?有时他便像很了然一般,眯着眼睛,淡淡道:她是这个样子。
他说无可说退下去时,皇上和他要了两坛酒,他忙问是要御宴还是琼浆,皇上只是淡淡地抬了一下眉,目光涌动,望着远山轻声叹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他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如何是好时,皇上又道:“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张士百思不得其解,可见皇上那怅淡失神的样子又不敢造次,请教了弱水大人后终于恍然大悟,在宫外跑遍了摊贩市集才买到了这宫里都没有的酒。
今儿也很不巧,听说有人抢了马,惊马蹋坏了许多摊市,连东西都不好买,不过张士还是挺开心,皇上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还是这么平和的态度,他抱着一坛青梅酒,一坛桂花酿便快步回宫了。
后来,后来皇上就再没说过话。
张士远远地立在宫墙下边瞧着他自斟自饮的剪影,瞧着瞧着竟哭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被带他的老太监打断了腿,错过了做三皇子亲侍的机会,结果一直是受人欺侮的小太监,他恨了他很久,直至老太监死去多年,才有公公告诉他,那时三皇子性子脾气大,一个不顺心就将下人随意处死,他天资驽钝,不会察言观色,指不准也得去了。直至那时,他才想起那个总对他恶声恶气的公公,其实也会在每晚他务工回来时替他备上一碗冷饭。可他却只能很多年以后,枯井里已覆满了别人的骨灰,再对着空坟重重地磕上一个头。
张士哭得很伤心,像个小孩般直抹眼泪,他望着皇上寥落的身影,单脚屈起靠在那长廊之上,被一轮弘月映亮,时而抬手饮酒,时而就望着远方什么也不说。
他突然觉得皇上是那么的孤单,什么都是一个人,自饮自醉,独来独往,心中的话从来无人可诉。
而他今天下午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一个帝王,只是一个无人能走近的男子,沉默地守着自己的东西,疏离淡漠得不能让人走得太近。
顾临予单手揭开酒坛漂亮的封泥,神色淡淡地,扬首就饮了下去。
红彤彤的颜色喜庆大方,看得人很是欢喜。
他瞧着天上那轮月亮,大得有些恍惚,明日,明日便又是万盏华灯了罢。
他再不多想,只抬头将那苦酒一饮而尽,自斟自饮,他想他是有些醉了。
锦凉,若我已陷黑暗,你将独自前往光明与自由,我愿成为你前棘路上所有漫长的甬道,护你走过,佑你一世坦途。
若定要有黑暗,我来,若注定孤独,我受,只期你坚强勇敢,自由驰骋。两年后,你回到你的世界,也当如此生活下去,一直是自己,不为何而迷失。
我只期你能够记得我,不论喜憎忧恶、浓淡模糊,只要你生命中的一个投影,有我,足矣。
我愿永陷黑暗,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顾临予辩白,写了很久也不能表尽我心中所想,我累了。
我不求大家能体谅他,只希望可以理解。
最近写得我好沉重,下章开始甜吧。。
102
102、95、凋敝烟花不堪剪 。。。
人总要不断地踏上归途,就算不回头,兜兜转转地,也能走到最初的地方。
苏锦凉昨日策马一夜,今再坐到聚福楼纯属无心,她望着眼前一盆红艳艳的辣椒,好像受到了蛊惑。
小二和掌柜大概认识她,一直在念叨,一年过去可总算等到了,小姐能不能行行好把贴身宝贝卖给他们,多少银子都可以的。
她愣愣地将打火机拿出来,“啪。”温暖的火焰最后耀了一瞬,就离她远去了。
耳边都是掌柜和小二的痛哭流涕声:“谢天谢地,这么久总算拿到了,这下魏大爷不会要人命了,贪财害人贪财害人啊……姑娘,您可是咱救命恩人,今儿你吃多少辣椒都不收银子!”
她转过头,神色仍是木然,好久,才愣愣地:“老板,我要一盘杏仁。”
暖日铺在这座叫不出名字的小城上,金絮的日光,绵绵暖暖,她持起筷箸,轻轻夹了一颗。
甘甜的味道由舌尖蓓蕾触动了味觉,她终于恢复了所有的意识,觉到入喉的清苦,滚滚落下泪来。
掌柜的被吓到了,连连问她是不是菜不合口味,清炒杏仁是不能放辣椒的。
他还问:姑娘今日怎么是一个人来的,上次那位俊公子呢?
苏锦凉不知怎地,哭得更凶了,狼狈地捂住脸,不住摇头,滚烫的眼泪从指间溢出来,她的声音压抑着浓重的哭腔:“没事……我,我就是怕这杏仁有毒……”
掌柜的还在喋喋不休,这怎么会有毒呢,我们店……
她很想失声痛哭一场,又不甘心这样软弱,希望能永远坚强。一个人对着那盘杏仁,隐忍着不哭,却时不时总坠下断续的泪。
他的温度近得像在昨天,轻轻握住她的手,拭了她狼狈的嘴角,淡笑着扬眉看她:“这个算今天的饭钱了……”
她怕被记忆欺骗,忙颤抖着将手机掏出来,每一张照片都带着刺眼的光,随着袅云山上簌簌落下的轻花一起,烫伤她的眼睛。
他的白衣在日光林间如云浮涌,回过头看她的样子,清冷中总能觉出一点暖意来,他的眸子很深很深,像要望到心里去,他告诉她:
这是一见喜,那是夏枯草,而那边开得艳丽的叫千日红。
原来那个少年不是假的,他在记忆里也曾有过真实的温度,温暖过她漫漫寒冬。
掌柜的和李全靠在柜台后边,瞧着苏锦凉哭哭停停,甚是苦情的样子,一致觉得这姑娘大概约摸是……被甩了吧。
掌柜精明地摸了一把算盘,也是,那公子是难得的一表人才,至今尤不能忘,这姑娘怎么看都还差着些火候,一杆秤两端不等是挑不起的,就好比自己今天这生意,千两银票也要旷世珍宝才能换。
他得意地擦亮打火机,看着顿悟的一阳指神功,自鸣得意。
还正乐着呢,店里忽然又蓬荜生辉地走进一位贵客,一身气度不凡,光华照人。
他的神色很是焦急,忽而望见了什么才像是安下心来,叹口气,朝一方简桌走过去。
他径直坐在那姑娘对面,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眉目里甚是担忧。
掌柜的在这艰难一年里学了些看人本事,便愈发觉得这姑娘非同一般,周围都是些天赋异禀的贵人,际遇不凡,便叫小二上一壶好茶,自己也识趣得不去叨扰了。
日影逡斜,卫灼然这一日奔波的牵挂到了她面前,才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眼睛红红的,是才哭过,此刻又作出无畏的样子,怕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来。
他正思虑着要怎么开口,苏锦凉就将一叠银票推过来了。
“欠你的钱,八百两,今日总算能还上了。”她看着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咧开嘴笑。
卫灼然看着那厚厚一叠,愣住:“哪来这么多银子?”
“我把打火机卖了。”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你卖了?!”卫灼然作势就要起身,被苏锦凉紧紧拉住了。
“锦凉,我不差你那点银子,你从前带过来的就这么几样东西,何其珍贵,该好好留着不要……”
“再舍不得的东西,也总要放下的……”她看着他,淡淡道。
卫灼然一怔,竟不知说什么,不由自主坐下了。
沉默好久,他才沉沉吐一口气,缓道:“也好。”
他伸手将银票推给她,低道:“你收回去,我们之间,不做买卖。”
苏锦凉没有抬头,声音也很低很低:“有些东西,不该欠下的,总还是要还。”
卫灼然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好久,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便握着轻杯淡笑,缓缓开口:“其实有时觉得,被你欠着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你欠着我,就必然与我有了联系,你欠得越多,就越不可割舍。”
“卫灼然!”她抬起头看他,汹汹出口,“你不明白吗?我真的不想……”
“苏锦凉,我不想和你两清。”墨瞳紧紧视着她,声音笃定而有力。
她突然不知再说什么,她怕看见他那样坚定的神色。
苏锦凉急急起身,狼狈地向店外跑,卫灼然亦半分犹豫没有就追了出去。
一阵乒乓狼藉,厚厚一沓银票被毫不在意地弃在无人的空桌上,风吹得争先恐后,散落一地。
苏锦凉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在这小城的大街上,步履匆匆、盲目乱走,她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逃避。
而卫灼然就一直在身后不出五步的距离跟着她,她走了多远,他就跟了多远。
从下午到黄昏,直至这小城的华灯也初上了,千万盏明亮的颜色,苏锦凉才发现,原来不在金陵城,万盏华灯,也是很美的。
姑娘小孩,书生公子,全都挑着明晃晃的灯笼在街上走,檐廊下,屋角下,天幕下,到处都是,到处都那么亮,那么刺眼,到处都无处可逃。
苏锦凉慌乱起来,步子也变得匆忙浮躁,卫灼然急急去追,无奈人行接踵,步履维艰,一身华服被挤得失去了工整。
卫灼然俊眉深锁,视线里只有她,他走得太过焦急,忽然闻见刺耳的女童哭声,才低下头去,只见一童花小辔的丫头正提着红灯笼,哭花了脸地扯他的衣摆:“你弄坏了我的金鱼……坏蛋……”
他无措地安慰,一面匆忙抬头,可茫茫人海却已不再见她。
小丫头忽然不哭了,傻愣愣地张着嘴巴,拖着一沓鼻涕,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在面前低□来,锦衣玉带,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他颊侧有一道深深伤痕,那是哥哥说过的,只有真正的男人才会有的记号。
她的娘早已是红了脸,拉过丫头的小手柔声地哄:“囡囡乖,这位哥哥不是故意的……
“锦凉!”卫灼然抬头大声唤她,在人群中却全然不见了那个单薄的影子,他的面色刹那变得很是难看,匆匆扯下腰间玉佩,低道一句“抱歉”,便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灯烧陆海,人声漫天,卫灼然在人潮中四处环顾,都是陌生的衣裳,陌生的笑颜,深深的失望和恐惧漫上来,他站在这街市中央不知如何是好。
“锦凉!”
“苏锦凉!”
各色行人路过时,总要对这位眉目焦急的俊公子望上一眼,他站在当中的失魂模样,像丢掉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苏锦凉!你休想再走!”卫灼然立在人群之中,已沉不住平日里的温润静淡,像一把破鞘的剑,蕴着汹汹之气,四下锁寻着那个无影无踪的身影怒声大喊,“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放手!”
“今生今世你都休想再离开!”
四下的人都盯着他看,可他过了好久才听见她的声音,从远远的前方传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苏锦凉拖着长长的哭腔,在浓夜里转过身,满天的灯笼照在她轻薄的衣衫上,像一个破败的娃娃,她满脸都是眼泪,朝着他喊,“你为什么不让我还给你……你好自私,你从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他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心痛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竭力推开重重的人群要最快地冲过去。
她站得远远的,哭得声嘶力竭,站都站不稳:“我欠着你怎么走得掉…… 你们都会走……到最后,每一个人都会走!”
她的视线不知落在怎样寥远的地方,“你们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终于一把将她紧抱在怀里,切声急唤:“锦凉,我不会走,我永远都不会走。”
“你骗我……”她哭得像一头小狼,“你们每个人都这样说,每个人都走了!你说今后若是很好就一起走,你说过要我相信你的!”
她愤怒的声音就像在审判一个滔天的罪人,行人纷纷侧目指点,他只能紧紧将她埋在自己胸前,遮蔽掉那些伤害。
“你说以后每年过年都会陪我吃一碗阳春面,我吃面,你喝汤……”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混在风中像一声声哽咽的低嚎,“你说无论贫贱富贵都不会抛下我!我那么相信你!可才十年!才十年!你一有他们的消息就走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过年我都要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还是一个人!那么多个十年都只剩下我一个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锦凉……”他像是抱不住她,她的身体蕴着滚滚的力量,那些愤怒、憎恶、绝望与背叛要把身体都冲破,她一直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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