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右半边身子一阵剧痛,咬牙强忍,硬将枪尖刺入杜笑植心口。
杜笑植一招得手不敢贪功,立刻后撤。秦追长枪自背后送出,见只刺进他胸膛半寸,受伤甚轻,当下伸左手捞住枪身踏步向前,猛然又将刺入些许的枪尖再往杜笑植胸口推去。只听扑一声响,杜笑植被这一枪之势穿胸而过,登时口吐鲜血,面露惊诧之色。
秦追死死握住枪身,但他被杜笑植一掌正中肋下,肋骨数断。二人一个重伤一个濒死,均都无力支撑,杜笑植坐倒在地,秦追亦被他带着摔了下去。
喘息片刻,杜笑植仰面朝天,忽然哈哈,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师弟,你最后这一招苏秦背剑之后是甚么招式,我怎么从未见过?”秦追知道他心口重伤,片刻就要去世,心中却毫无快意,轻轻说道:“这是师父在未寒山庄外传我的枪法,叫做如露如电。”
杜笑植愣了愣,狂笑不止道:“好一招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小师弟,师父始终对你最好,传你这招枪法来对付我,嘲笑我……我苦心孤诣,反将妻儿一同葬送,哈哈哈哈,好在还有各门各派那些废物与我陪葬,也不算太亏。”
秦追动容道:“师兄何出此言?”杜笑植喘了口气,嘴角血沫急涌而出,却仍笑道:“这山头上的屋子里布满火药,子时一到便会点燃,到时整个万仇庄与洞中铁牢全都付之一炬,岂不是……岂不是与我全家陪葬么。”他狂笑之下伤口血流如注,却浑然不觉。秦追遍体生寒,心想玄长老前去解毒救人不知要多久,眼下离子夜已是转眼间的事,若众人多留片刻,难道都要死在博茫山上。再说游靖守着江轻逐等他回去,也是一样危险,不由心急如焚,挣着要去报信,却实在无力为继。杜笑植笑声不断,忽然双手握住胸口长枪,猛力往外一拔,闷哼一声,竟仗着枪杆慢慢站了起来。秦追见状骇然,想不到他命硬至此,虽绝无可救却似回光返照站得笔直。杜笑植倚着枪杆,眺望万仇庄重重叠叠的屋宅,忽而面露微笑。秦追转头望去,黑夜之中一片火光亮起,片刻间如燎原之势将万仇庄卷为一片火海。
杜笑植往前挨了几步,火光映在脸上明暗不定。秦追听他喃喃自语道:“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不外如是……余命,孩儿,咱们走吧。”说完靠在长枪之上再也不动。
秦追肋骨折断剧痛难当,往前爬出丈许,眼前一片昏暗,只听有人走近,“咦”了一声,接着便被扶起。那人在他耳边唤道:“秦大哥,你伤得如何?”听着像是白离的声音,秦追心中一宽,径自晕去。
第六十回
等他醒来人在床上,浑身上下疼痛难当,伤口却已尽数包扎妥当。秦追猛然想起博茫山上的事,心中一惊忙要坐起。这时房门推开有人进来,见他挣扎起身,“哎呀”叫道:“秦大哥,你醒了。”秦追抬头一瞧却是卜秀灵。他又惊又奇道:“卜姑娘,怎么是你,这里是甚么地方?”
卜秀灵道:“这是洛阳城里的万安客栈,秦大哥从博茫山上下来受了重伤,总镖头说你伤势过重,经不起舟车劳顿,便暂且将你安置在这客栈里养伤。”秦追问道:“哪一位总镖头?”卜秀灵道:“自然是北虎镖局的总镖头,白大哥的爹爹啊。”秦追点了点头,自己晕去前确实听见白离说话,想到这里心中狂跳不止,追问道:“卜姑娘,轻逐……他人在哪里?”卜秀灵见他情急之下紧紧抓住自己双手,脸上一红将手掌抽出,秦追自觉失态赶忙道歉。卜秀灵道:“江大哥才来瞧过,在你床边坐了半日,云之劝他休息他也不肯,还是柳老前辈来劝他才回去。”秦追松了一口长气,欢喜过望,硬要起来去找他。卜秀灵道:“刚劝住了他,你又要去,我可不管啦。”她嘴上说不管,却还是伸手将秦追搀住,替他披上衣衫,才慢慢扶着往门外走。
秦追出了房门,被一片光亮刺得睁不开眼,原来已是晌午。卜秀灵扶他到隔壁房前敲了敲门,却听里面人道:“我不饿,晚些时候再来。”秦追推门而入,见床上和衣躺着个人,一动也不动。他示意卜秀灵不要出声,卜秀灵悄悄一笑,转身去将房门带上。秦追扶着桌子望向床上的人,想说话又不知说甚么好,一时百感交集。
江轻逐翻身坐起,忽然惊觉有人,伸手自枕下拔出长剑,转眼一瞧却凝住不动。秦追笑盈盈望着他,江轻逐手指一松,将家传宝剑丢在一旁,上前搂住他双肩道:“我守了你十天,你再不醒,我是撑不住了。”秦追眼中湿润,心里却惊喜交集,柔声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你这样搂着我,我半边身子好痛,可一痛才知道当真还活着,你再搂得我紧些。”秦追为人持重,极少说这样的情话,这回劫后重逢,两心如一再无顾忌,只盼能这样紧紧相拥在一起。江轻逐在他唇上一吻,二人四目相对,都是欢喜无限。秦追道:“才不过十天,你却瘦了许多。蚨蝉针的毒谁替你解了?”他伸手到江轻逐腕上,想搭他脉,江轻逐却将手腕一缩。秦追抓了个空有些愕然,江轻逐道:“你伤没好,别站得太久,坐下说吧。”
秦追知道他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岔开话题,神情一肃道:“你有事瞒着我么?是甚么事?”江轻逐扶他坐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热茶给他道:“我有甚么事总是瞒不过你,这事也没甚么要紧。”秦追越听越不安,仍要去摸他手腕,江轻逐这回却不躲,由他搭上自己脉门。秦追一探之下只觉他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内力,不由变色道:“你的内力哪去了?怎么会这样?”江轻逐道:“没了内力不打紧,这么大的难关也叫咱们渡了过去,以后游山玩水,本就不必再与人动手。”
秦追哪肯罢休,非要他说个明白,江轻逐躲不过,只好一一告诉了他。原来当日玄长老以归元仙芝为他续命,事后再去寻七指毒圣百里争,却早已人影不见。好在玄长老不肯解毒,却念及姚穆风往日不杀之恩想尽办法将毒性制住,为免毒发将他身上穴道封堵,以致内力不能贯通。
秦追道:“端木先生不愿解毒也是念在往日张轻的情分,我再去求他,一定让他将你医好。”江轻逐道:“那老头儿知道你醒了定要缠着他不放,早走得不知去向,你要去哪里找他?”秦追皱眉道:“百里前辈也能解,才不过十日,他未必走远,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江轻逐见他焦急的模样,声音转为温柔道:“你也说过了十日,七指毒圣何等样人,江湖上见过他真容的少之又少,博茫山不止一条下山路,别说十日,就算一日谁又能知道他往哪去了。”秦追道:“没了内力,你这一身武功和家传剑法岂不是废了么?”江轻逐笑道:“我不能动武,便要你日日在我身旁守着我,寸步也不离开。”秦追听他说得坦然,但终生不能动武,对习武之人而言痛苦异常,再洒脱终究难免有些黯然,于是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想法将他治好。他打定主意,便面露微笑道:“是,以后我们日日相守,形影不离。”二人相视一笑,忽然敲门声响,江轻逐起身开门,秦追见门外站着许多人,先是扬州神枪柳舍一,身后一位却未见过。这人身穿黑色缎袍,长相威武神情豪迈,身旁站着的白衣少年正是白离,再往后,丁麒风和夏迎天也在。
柳舍一跨步进来,一见秦追立刻将他肩膀牢牢按住道:“贤侄,你这几日可急煞我们了。”说着眼圈泛红唏嘘不已。秦追见这老人自始至终待自己情若父子,感激之情炽盛,握着他手道:“柳伯伯,小侄令你操心挂怀,委实过意不去。”柳舍一道:“这是甚么话,你们二人不顾性命,为江湖武林除了青衣教,自是大功臣,老头子为你们操一操心又有甚么好过意不去?”老少二人互叙别情,说了几句,柳舍一对身旁那黑袍男子一指道:“这位是北虎镖局的白总镖头。”秦追已猜到他身份,连忙起身行礼。白芸奇伸手将他拦住道:“秦少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大可不必。”白离笑道:“爹,柳前辈,秦大哥刚醒,一定饿了。我去叫店伙送些吃的来。”柳舍一连声称是道:“还是白贤侄想得周到。秦贤侄,我与白总镖头听说你醒了,忙不迭地赶来瞧你,倒疏忽了。”说着要亲自去唤小二准备,白离早已安排下去,不一会儿店伙便将饭菜送上楼来。秦追见众人都无离去之意,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吃饭,虽他向来大方也不免甚感尴尬,江轻逐旁若无人为他盛饭夹菜。
秦追昏睡数日,腹内空空却胃口欠佳,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撂下筷子问起柳舍一博茫山上火烧之事。柳舍一道:“这事得请白总镖头详说,我来晚一步,到洛阳已是三日后了。”白芸奇对秦追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秦少侠的事,离儿已向我说了许多,白某甚是钦服。离儿,博茫山这趟事你办得多,你说吧。”
白离道:“是。秦大哥不必担心,山上庄院虽起火烧毁,但各门各派的人都已救出,并无伤亡。”秦追道:“当日你上了万仇庄亮灯的阁楼,片刻后我与轻逐追去却不见你踪影,只当你中了青衣教的陷阱,不知白少镖头后来如何脱身?”白离道:“青衣教算得神通广大,设下陷阱处处扰人心神防不胜防。小弟赶到阁楼上,隔窗一望,瞧见一样我绝无可能见到的东西。我一见之下心知定有蹊跷,急忙转身离去。好在走得快,差一步便再难脱身了。”这件事他从未对旁人说过,连柳舍一与白芸奇都不知道。众人心中好奇,秦追问道:“不知白少镖头瞧见甚么?”白离不答,忽然转身对白芸奇跪倒,说道:“孩儿有件事一直瞒了爹爹十年,今日要说出来,请爹爹责罚。”
白芸奇瞧着他道:“有甚么事当着这许多人尽管说,真有违侠义之道,我自会罚你,起来说吧。”白离站起身道:“爹爹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北虎镖局走过一趟仁义镖?”在座众人均知十余年前正是北虎镖局鼎盛之时,向来只走威武镖。以白芸奇的声名,南北十三省内大喊一声“北虎赫武,我武唯扬”,黑白两道无不放行,又怎会如此谨小慎微去走一趟仁义镖?
白芸奇点了点头道:“我自然记得,那趟镖是我终身憾事,引起为耻,你忽然提起却又为何?”白离道:“那是孩儿头一趟跟着爹爹走镖,护送一尊举世无双的琉璃玉佛,精美绝伦价值连城,是开封惊天手曹鹏举曹老前辈的心爱之物。”柳舍一道:“啊,曹鹏举一代侠客,临老却一心向佛,十分虔诚。当年他举家迁徙,这尊玉佛自然要找个信得过的镖局来护送。”白离道:“北虎镖局惯走威武镖,曹老前辈却道佛祖谦和宁静,与世无争,一切随缘,如何能耀武扬威,强压人一头,非要改走仁义镖。谁知孟叔叔路上降下镖旗,反倒让宵小不明所以来了个恶虎拦路。镖师们随手将这些强盗打发走,可那尊琉璃玉佛却从此不见了踪影。”白芸奇道:“此事愧对曹先生,琉璃玉佛失踪后他一病不起,不过三年便驾鹤西去,实是因我之故。只是时隔多年,我仍不知那些小贼是如何将玉佛盗走。”白离道:“这事不能怪在爹爹头上,是孩儿好奇贪玩,见那玉佛晶莹剔透煞是有趣,支开了看守的镖师,夜里偷偷拿出来把玩,却一不小心将它打碎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感意外,连白芸奇都面露惊讶之色。白离道:“孩儿顽劣闯下大祸,因次日路遇劫镖,孟叔叔又断定是那些强盗抢去了玉佛,孩儿年幼不敢认错,累得爹爹赔了一大笔金银,令镖局威名蒙羞,害曹老前辈病重不治,实在罪无可赦。”柳舍一道:“十一年前,贤侄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如何能担此重罪,时过境迁,如今将功补过,也不必再旧事重提。”白芸奇却对白离道:“此间事了,你随我去曹家登门谢罪,如何处置瞧人家面上再说。”白离应了声是,又接着道:“那日我在万仇庄阁楼外往窗里一望,正瞧见玉佛摆在屋中,立刻便觉不妙。这玉佛被我打碎,天下再无第二人知晓,连爹爹与孟叔叔也毫不知情。北虎镖局开设以来从未有过失手,哪怕当年那趟西川走镖被仇家追杀,爹爹最后亦将镖货完好无损送到。咱们镖局子走镖最讲求信誉口碑,这一回丢了东西,又查不出落在甚么人手里,镖局名声大损。爹爹嘴上不说,这十多年,心里仍希望能将玉佛寻回。青衣教设下这计谋,屋子里的玉佛固然是赝品,但换做镖局中任何一人都难免心中疑惑,只要多瞧一眼耽误片刻怕就着了道。唯有我心知肚明,转身就走,青衣教这才算是弄巧成拙。”秦追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却是明知有鬼仍然中计,当真惭愧。”
丁麒风听了许久,忽然插嘴问道:“青衣教怎的如此神通广大,竟能知道这么多秘密,不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