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靖道:“话虽如此,毕竟也是救了他一命。”江轻逐道:“这事我先不与你计较,你倒说为何将我们引到望雪岭。瞧你如今的模样,青衣教教主对你也未见得有多礼遇,如此损人不利己,不像你这滑头会做的事。”游靖听了忽又叹气,神情落寞十分懊悔道:“我引你们来不错,你要杀我原也应当。当日在天剑山庄我让秦追服了青龙造化丹后不久,司伐使又追来索要,这些人武功虽非登峰造极,可一味死缠烂打也很难应付。我一时不耐便说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叫他们自去寻找。”江轻逐道:“原来那些人等在秦追房中是你出的主意。”游靖道:“我打的主意告诉你也无妨,你追我上天入地直到皇宫禁地,我想你这难缠的劲头比青衣教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之前你答应我一事,即便捅破总也有话可说,于是拖你下了趟浑水,以你二人之能,总可将此事摆平。再说青龙造化丹于我不过是枚用不着的药丸,于秦追却是救命良药,你总该承情。”江轻逐不理他示好,问道:“还有呢?”
游靖道:“后来我从司伐使口中得知,他们心急将青龙造化丹寻回,是要为少主人治病。我问他少主人何等样人,生的甚么病,他却忽然大怒道,少主人神仙人物岂是你等凡夫俗子随口问来问去的。我听他语声虽恶,但话语间一片恭敬,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莫非他说的少主人便是那叫我难以忘怀的仙子么?她得了病,她得了甚么病,我已将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若她重病无药可用又会如何?一时心中忐忑难安,待要再问,那人已不肯多说又与我缠斗起来。”
游靖唉声叹气道:“我游靖看上的东西,必定千方百计弄到手。可她偏偏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我三魂七魄有一半落在雪山顶上的小院里,见不着她寝食难安,心里像有几千几万把小刀扎着那么难受。”
江轻逐性情冷淡,本不会为情所困,可听他这般痴痴诉起相思之苦,心中一动,想到秦追,若与他长久分离不能相见,岂非也要日日心如刀割难以忍受。游靖道:“我又花了番功夫去打听,青衣教的人虽软硬不吃,却当真忠心教主,对少主人更是关心情切。我骗他们青龙造化丹不在身边,若能告诉我少主人如何得病,我自将灵药双手送还,司伐使便说少主人天生体弱,不得此药救治,性命只余百日。”
江轻逐面沉如水道:“那药丸早不在你手上,你倒想用甚么送还?”他心中已猜到几分,因而面色不虞。游靖道:“我只当她重病不愈,心中后悔了千万遍,悔不该将救命的药丸随手送人。”江轻逐冷冷道:“所以你勾结青衣教有意将我们骗进山洞,险些害我二人被巨蟒咬死,是想从秦追身上再打寻回青龙造化丹的主意。游靖,药已服下两月有余,你想如何取回?难道要将他活生生炼成药丸么?”
游靖听了沉默不语,江轻逐怒火中烧,一拳朝他挥去。游靖不躲不闪硬受了这一拳,江轻逐下手极重,将他打得口鼻流血翻倒在地。游靖起来擦了擦鼻血道:“不错,我是应了青衣教的人想法诓你们上山,好让老头儿寻思补救的法子,可不曾想到鬼面教主竟生出活人炼药的歹毒念头。”江轻逐将他提在手中道:“他若有事,我绝不放过你,也不放过这里所有人。”
游靖道:“他若有事你便要将这里的人都杀干净,你舍了性命必定是办得成的。我呢,自从见了她,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东西,若她因我而死,便如在我心里挖了个洞,日日夜夜再也长不回来,我活着和死了又有甚么分别。”江轻逐将他喉咙捏紧,游靖眼前发黑,却不挣扎,只勉强道:“我原可将这事瞒着你,也可趁你昏睡时自己偷溜出去,世上甚么镣铐锁得住我,又有哪个牢房关得住我。可我还是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可知为何?”
江轻逐道:“你口头功夫不错,我却不想知道。你现下将镣铐打开送我出去,我还能饶你一命。”游靖道:“我自然会送你出去,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江轻逐道:“你命在我手上,还要我答应甚么?”游靖道:“我已说过,不能救她,这条命不要也罢。”江轻逐细看他神色,果然是一副不畏生死的凛然模样,心想他对那女子爱逾性命,要不要答应了他,先将秦追救回再说。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我原本就欠你一事未偿,今日就在这了了。”说罢松开手掌。游靖摸摸脖子,剧痛之下说话也不太利索,瞧着江轻逐道:“我求你送我样东西。就是你义父姚穆风所藏的那株可令人起死回生的血玉莲花。”
第三十六回
江轻逐微微皱眉道:“血玉莲花不过是江湖传言。”游靖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江湖传言不会没有由来。青龙造化丹已失,要想再配一剂又哪去寻现成的千年蛇胆。你能舍得血莲,我便送你出去救人,不,我自有法子说服长先生送你们下山。”
江轻逐点头道:“好,我将血莲给你。”游靖一愣道:“当真?”江轻逐道:“区区一株血莲,怎及一条人命,就当我用它换了青龙造化丹,原也公平得很,只是血莲此刻不在身边。”游靖大感宽慰道:“只要你应了此事,我会设法尽快取来。”江轻逐瞧着他道:“莫非青衣教的人请了你做说客,这才将你我关在一处。”游靖道:“我只盼能救得她性命,再无其他念想。此事如能善了,便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你若有事相求,我必尽心竭力绝不推诿。”说完便伸手替他解铐。江轻逐见这精钢所铸的刑具十分奇特,不知他能不能解,不料游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枚铁针,轻轻一挑便将镣铐打开。江轻逐赞道:“好手艺。”话音刚落,忽听牢房外有人走动。游靖目光一闪,又将镣铐佯装戴在江轻逐腕上,示意他万勿轻举妄动。
江轻逐背靠石壁,那人走到牢门前将两碗白饭放在地上道:“吃饭了。”游靖脸皮甚厚,道了声:“多谢大哥。”那人理也不理,转身就走。江轻逐急着出去,哪里顾得上吃饭,游靖却因得了他应承,心中大慰,端起碗就吃。江轻逐道:“你也不怕饭里下了毒。”游靖道:“那些人要我死,我早死了几百遍,哪还用得着等到现今。快吃吧,吃饱了等会儿出去少不得还有些拼斗,别饿得没力气。”江轻逐道:“我要去救人,你指给我瞧药宫在哪,我另有事要你去办。”游靖点头道:“你要寻你的宝剑,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救了他尽管下山,到山下小镇上的宁福客栈等我,入夜我必来找你。”说着忽然“哎哟”一声,捂着嘴道:“这饭果然有古怪。”
江轻逐一惊,当他吃了甚么毒物,游靖将碗在地上一扣,“叮”一声响,饭中竟埋着一枚铁铸的钥匙,他捡起在牢门上比了比道:“好像是这门上的钥匙。”江轻逐道:“你在青衣教中可还有帮手?”游靖摇头道:“我名叫独手飞将,哪会有甚么帮手。莫非秦追脱身前来救你?”江轻逐道:“他既脱身又知道我在这,为何还要扮作狱卒多此一举。不必多管,有人将钥匙送上门,先出去再说。”游靖点点头,开了门脚不沾地往外走。江轻逐虽与巨蟒一战身上伤痛犹在,行动却是无碍,也跟着走出牢房。二人只道门外必有看守,谁知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
游靖道:“这地牢我来过一次,明明四处守卫森严,今日怎么连一个人都不见。”江轻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谁暗中相助,但他救人心切连催游靖指路,二人分头各自行事。江轻逐到了药宫,见只有两个龆年童子在门外煎药,并无任何戒备,便飞身上房越墙而入。
院内一阵药香,也是无人巡守,江轻逐心想青衣教教主要以秦追炼药,若非将他先囚于牢房,便是在这制药炼丹的药宫里。他从牢房出来不见秦追,自然只剩药宫一处可寻,于是一间间屋子查找起来,屋外药童埋头煎药,丝毫不知院中有人。
江轻逐寻到内室,只觉药味更浓,皱着眉推门入内,忽然身旁呼一阵疾风响过,脖子一凉,一柄采药小刀架在他咽喉上。江轻逐与握刀之人四目一对,竟都愣了,片刻后小刀收了回去,那人却是秦追。江轻逐踏破铁鞋无觅处,见了他顿时喜道:“你没事么?”秦追也十分欣喜,听他问话却苦笑道:“我很好,只是现下不太方便,你替我找件衣服来换上。”
江轻逐对他瞧了瞧,见他身上只裹着条薄被,里面未着寸缕,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荡,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秦追笑道:“那些人舍不得我服了青龙造化丹,适才剥洗干净,要送进药炉炼成丹药。”江轻逐道:“性命交关,你还说笑。”说罢将自己身上外袍脱下给他穿,秦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江轻逐连忙扶住道:“你受了伤?”秦追摇了摇头,这几个时辰他慢慢运功,起初被制的几处穴道丝毫不见通畅,但他耐心极好,心无旁骛持之以恒,正专心之际,忽觉一处穴道上内力劲透似被人解开了。他又喜又惊,喜的是内力终于可自行催动运转无碍,惊的是那解穴之人来到身旁,他竟毫无知觉。待他将其余穴道一一冲开,抬手揭去眼上黑布,四周却空无一人。
江轻逐听后将他扶到床上推血过宫,秦追原本重伤初愈,与巨蟒一战又遭新创。江轻逐瞧他面色发白气息游弱,身上穿了自己的外袍,却是空落落,显是这些日子清减许多,心痛之余胸腹间隐隐发热,只想将他抱在怀中。这念头甫一生出,犹如一记重锤,江轻逐随即自责,秦追既是挚友又非女子,自己怎会在这时刻心生绮念,实是亵渎了这份生死之交的情谊。他于男女之情知之甚少,更不明白为何会对同为男子的秦追起这样古怪的念头,一时愧疚难当。
秦追不知他转了这许多念头,只想这里不宜久留,便道:“玄长老和长先生不知何时回返,我们还是快走,你的剑呢?”江轻逐回过神来道:“我叫游靖替我取剑,我们先行下山等他。”秦追道:“游靖引我们上山,可知是青衣教要取回青龙造化丹?”江轻逐点头,秦追对游靖并无恶感,但听他故意引自己送死,心中也有些气,转念又想,若非游靖将灵药相赠,自己在各大剑派围攻时早已性命难保。他生性豁达,如此一想便即释怀。
二人依样离开药宫,药童专心致志仍未察觉。到了外面冷风瑟瑟,江轻逐怕他衣衫单薄,要再去找些衣服。秦追虽嫌麻烦,可身上只有一件衣物蔽体,终究不太像话,便点头答应。江轻逐本想拿住个巡山弟子或守卫,谁知却在一间空屋中发现几个身穿青衣的教徒被人点了穴人事不知。他只道是游靖下的手,未及细想,图方便除去其中一人的衣物给秦追换上。二人出门,见远处一片苍翠绿色,江轻逐方才对秦追起了莫名的念头,此刻寒风吹过,身上一冷将那些绮念全吹开了,心中有些安定,便想莫非是药宫中的药香有古怪。疑惑之际又转头去瞧秦追,见他双目湛湛有神,雪景映衬之下丰神俊秀。江轻逐瞧在眼里,说不出的喜爱,只盼日夜都与他在一起永不分开,这般一想,胸中那团热意又再升起,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秦追自他身旁走过道:“我听长先生与玄长老对话,说少主人病符星入命,天生羸弱,药石罔效,将不久人世,也十分可怜。”江轻逐强按心中奇异之感,往游靖所指的山背小路而去,不知不觉听见一声鸟叫,抬头一瞧,眼前满庭新绿,竟是个春意盎然的小院。秦追甚感惊奇道:“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若能离了江湖恩怨在此隐居倒也不错。”江轻逐一愣,想了想那样的日子,不由怦然心动,可真要归隐却不知还有多少未了心事,将这些恩怨情仇全都抛之不顾,绝不是他一贯为人。
秦追见他眉间深锁,似又想起了血海深仇,便伸手去握他手掌。江轻逐被他手指一碰,不由自主缩了一下,避了开去。秦追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不过这是小事,虽觉奇怪也并不放在心上。江轻逐避开他的手已十分懊悔,可又怕被他一握,心中怪念不断,便假做不知,往院中小屋走去。推开屋门,屋中空空荡荡,只有墙角摆着张牙床,四周罩着罗帐。江轻逐上前揭开帐子,床上锦被下鼓鼓囊囊似有人在,伸手轻轻触到锦被,被中之人正在发抖十分害怕。他将锦被揭开,见是个白衣女子手足被缚,嘴中堵着布条不能开口,正呜呜啜泣。
江秦二人瞧见女子容貌,心中都暗赞一声,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人。江轻逐将她口中布条取出问她是谁。一问之下,女子自称扬州人氏,姓曲名依依,是扬州宜秋园头牌歌姬花娘。江轻逐与秦追面面相觑,未想到如此一个美若天仙,清雅脱俗的美人儿是个青楼女子。秦追见她手脚露在被外,一片雪白犹如凝脂,并无半点日久练武结的茧子,于是问道:“依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