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逐听他语焉不详,便心生恶感,再不给他甚么好脸色瞧。游靖见他面色阴沉,往后退到墙边道:“江兄,你这样瞧着我,是想杀我么?”江轻逐道:“这牢房如此狭小,不知‘独手飞将’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可还施展得开?”游靖苦笑道:“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可你杀了我还是救不了他。我有个故事要讲,你可愿听?”江轻逐不耐道:“谁要听你讲故事。”游靖不理会他,自顾自说起来道:“半年前我初到关外,见雪山上影影憧憧似有楼宇,心想不知甚么人住在山巅,于是沿途打听,那些人竟说山上住着神仙,山顶宫殿中更有位仙子,瑰姿艳逸,美撼凡尘。”游靖生性好奇,听说雪山上住着仙女,心中犹如长了草般奇痒难忍,便想亲自上山瞧个究竟。江轻逐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是个贪财忘义的贼偷,却不知原来还是个性好渔色的登徒浪子。”游靖撇嘴道:“我堂堂男子,好个女色又有何不可。唉,坏就坏在这女色上。”
游靖既有一探究竟之心,便寻起上山之路。原来这山名叫望雪岭,正是青衣教总坛所在,山路上多有教徒把守,不知情者误入山中有去无回,久来山下百姓以讹传讹便说上了仙山快活喜乐,不思重返人间。游靖一向大胆,出入宝库禁地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个青衣教怎会放在眼里,当夜便摸上山去。游靖道:“我原以为偌大一座雪山总有他们防不到的地方,谁想青衣教竟果真如此仔细,每条山道均有人暗中看守,虽说守山之人未必武功了得,可这一路走去滴水不漏,全无半点可趁之机。”他对自己轻功十分自负,平生还有个规矩,入室盗物取宝不可让人察觉,若被发现宁愿空手而回,绝不强取豪夺。既然青衣教山道上守备森严,不可强取,便动起其他脑筋。他见山道陡峭,只能走人难行骡马,不知平日所需用度粮食要如何运上山去。这山如此之高,又不见吊索往来,想必另有捷径。
游靖道:“我想了一想,又重回山脚下寻路,竟真被我找到一条密道。”江轻逐道:“莫非就是你在门外做了记号的那条密道?”游靖点头道:“我找到密道入口,正自欣喜,忽而又觉奇怪,洞口如此狭小绝非运粮上山之路,可心中实在好奇,便进去走了一遭。”江轻逐道:“你既然走过密道,自然知道洞中有些甚么,为何要我与秦追跟着那恶鬼屠九摧进洞送死?”游靖目光游移,偷眼瞧了瞧江轻逐,却被他看穿。
江轻逐怒道:“原来你故意引我们进洞,想借刀杀人。”说完伸手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拖到近前。游靖挣扎道:“你听我说完再动手不迟。”江轻逐道:“听你说完早已甚么都迟了,你在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十句中有八九句都是胡说八道,我非三岁稚儿,如何信你?”游靖道:“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游靖虽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却也不会胡乱害人性命,实在是……情势所迫,你听我说完,我自然有法子救咱们三人一同出去,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江轻逐听他言辞恳切说得真诚,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自顾尚且不暇,还敢妄言救人。”话虽如此,抓着他的手却松了。游靖拍了拍衣襟道:“我进了山洞,发觉洞中纵横交错,是个极难走通的迷宫。我一路走一路做记号,生怕走错一步迷了路,走到当中空地时,忽然发觉有许多人。”那空地正是巨蟒巢穴,游靖第一次去时见有十几个身着青衣的人正在空地上围成一圈。
游靖道:“我躲在一旁瞧着,这些人围着一条大蛇,那蛇盘成一团,头大如斗,眼似牛铃,身子若伸开去少说也有七八丈长。”他乍见巨蟒惊骇不已,那些人围在一起却并不害怕,巨蛇亦伏在地上十分乖顺。当中有个老者走到蛇首一侧,伸手轻抚那颗巨大的脑袋,巨蛇对他居然很是亲密,颔首相应。老者叹了口气,让到一旁,那巨蛇昂起首来,露出肚腹,便有一名青衣人上前,手执钢刀扎进巨蛇腹中。这活生生开膛破肚,巨蛇竟能忍住,由人自它肚腹中取出一枚血淋淋的蛇胆。游靖瞧得又是心惊又是称奇,巨蛇被取了胆,又盘成一圈不再动弹,青衣老者轻抚它脑袋,随后带了众人离去。
游靖道:“我尾随其后,悄悄将走在最末那人点了穴拖到一旁,换上他的衣衫混入人群。这些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密道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冰雪凝成的山路。这山路晶莹剔透,走在上面如履薄冰,却不知以甚么受力,脚下万丈深渊,胆小之人必定骇得腿软。我随他们一路来到山顶,见白雪皑皑层峦叠嶂,楼宇重重飞阁流丹,果真一派仙境景象。我瞧得神魂颠倒,本想四处走走,可又想知道那些人取了蛇胆做甚么用,于是仍旧跟着他们走,进了一间满是药香的大屋,屋中几名童子正在捣药,内室已有一名男子在等候。”
这男子戴着张鬼面具,身穿藏青绣金袍,见青衣老者进来便问他事办得如何,老者将尚有余温的蛇胆捧上道:“苍蛟舐犊情深,自愿取胆炼药,此药若能练成,天下奇毒可解,重伤绝症可治,濒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起死还生。”男子听了略一点头道:“如此甚好,便交给你办吧。”说完走了出去。游靖听在耳中不以为然,心想世上哪有这等灵丹妙药,多半是老头儿为了交差信口糊弄。他瞧那老者郑重其事调制药方着手炼药,顿觉无聊,便趁着屋中众人忙碌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游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瞧着牢房墙上呆呆发怔,半晌才道:“我这一去,便瞧见了山下人们说的那位仙子。”
“独手飞将”游靖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神偷飞贼,高来高去自在洒脱。可提到望雪岭宫殿中的仙子,竟痴痴发了好一会儿呆。江轻逐不耐他这般痴愣,推了他一把,游靖这才回过神来道:“我离开屋子到了外面,原本怕被人瞧破身份,谁知走来走去竟无人理会我,想必山上教徒众多,缺了谁多了谁未必有人知晓。想到这我便放下心,大喇喇地四处游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庭院。这院子好生奇怪,外面是冰天雪地,院子里却绿意盎然,种满花草树木,树下还有个小潭,潭水清澈见底,养着几条金色鲤鱼。这真是咄咄怪事,且不说雪山上怎会有这样一座庭院,单单将这些树木花草移到山顶已是不易,再将它们种活更难上加难。我往院中一瞧,见有个白衣人背对而坐,一头黑发未梳如瀑泻下,半天竟然一动不动。”游靖不知这白衣人底细,不敢轻易惊动,如此呆呆站了半天,忽然水潭中一尾鱼儿越水而出,落回潭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这响声原本极小极轻,可这时在院中却是天大的声音,惊得游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白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游靖瞧见她长相,脑中轰一声响,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她脸色雪白,肌肤犹如透明,一双眼睛秋水盈盈,说不出的秀美。游靖平生也见过不少美人,可从未如此失魂落魄,就这么直愣愣看了半晌。
“列姑射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游靖说到这,不由自主地又呆愣起来。江轻逐道:“不过是个寻常女子,长得美貌了些,竟让你这般失态,还将她比作掌雪仙子。”游靖闻言,侧首斜睨他一眼道:“你又未见过,自然当她是寻常女子。依我说,你也算得上俊秀无俦,可与她比还是差得远,唉,差得远了。”江轻逐不屑道:“我又不是女人,比甚么相貌美丑。故事讲完还不快想法出去。”他心急救人,可手脚上的镣铐全是精钢所铸,要想挣脱当真不易,只能盼游靖这神偷妙手能设法打开。游靖道:“你别心急,我还没说完。我见了那白衣仙子的长相,顿时迈不开步子,整个人如傻了一般魂不守舍,脑中只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世上竟会有这般美丽的人,她长得这样好看,任谁见了都要神魂颠倒,可谁又配与她亲近。然后再想,山下的人传说雪山顶上有位仙子,一定便是她,可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莫非有人也瞧见过她,是谁瞧见了。我想着想着,对那不知名姓的人竟生出一股醋意。”游靖说着,面上神情如痴如醉,仿若那神仙样的人就在眼前。江轻逐对他絮叨这些不相干的事极不耐烦,但见他如此一往情深,也没再打断他说话。游靖道:“我与她对望许久,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直到有人来到,我才从恍惚梦中醒来。”
游靖听见人声,闪身躲进一旁屋后,明知只要她一开口便能叫人发现自己藏身之处,却舍不得离去。江轻逐道:“难道剑盟论剑之前这些日子,你全在这山上厮混么?”游靖道:“也没有那么久,不过一月左右,只是自那日后,再没见过她。日子一长,我又动了下山的念头。”江轻逐心知他说得轻巧,这一月中必定东躲西藏,一刻不得安心,如此难过的日子居然一待就是数十天,可见他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之心何等坚挺。
游靖道:“我既有了下山的念想,便要按着以往的规矩。”江轻逐道:“甚么以往的规矩?”话刚问出口便明白过来,这规矩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回,定要在离去前顺手拿些东西。游靖在望雪岭住了月余,早已熟门熟路,想要偷些值钱的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至于他偷了甚么,江轻逐早已有数,正是那巨蛇蛇胆炼成的灵药青龙造化丹。
游靖道:“我那时并未想好要取些甚么宝物,虽也进过青衣教藏宝库房,但自见了那神仙美人,只觉世间万般宝物都不及她瞧我一眼。满仓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都是死物,怎及得上她那双剪水秋瞳。我在各个殿堂里走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要甚么好,不知不觉走到了药宫。”游靖到药宫门前,正巧见当日在山底下取巨蛇胆炼药的老头儿自内堂出来,面上喜色盈盈,对门口童子道:“快去找长先生,告诉他青龙造化丹炼成了。”
游靖道:“我听他如此欢喜,像是一件极难的事如今终于大功告成,心想青龙造化丹到底是甚么宝物,竟让这老头喜成这样。那童子听后答应一声,赶忙奔了出去。老头儿喜色不减,仍满面堆笑站在门口,我见他大喜忘形,便趁机闪身进了屋子。这一月之中我极少进药宫,一来没甚好物,二来我不喜药味,故此避而远之。那日只为弄清青龙造化丹是甚么,一路进到内堂,见屋子中间一张大桌,桌上摆着个锦盒。这锦盒鎏金镶银十分名贵,单只一个盒子已价值连城,想必盒中之物更是稀世奇珍,谁知打开一瞧,一颗黑黝黝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他瞧见盒中不过是颗不起眼的药丸,不由大失所望,可青衣教上上下下已走了个遍,除了那神仙似的美人儿再没有一样他看得上眼的宝物,虽对眼前药丸毫无兴趣,但瞧装药丸的锦盒十分精致,当做路资盘缠倒也不错,便顺手将它收入怀中。
江轻逐道:“你自诩神偷妙手,辨识天下奇珍异宝,竟然也会有这等买椟还珠,有眼不识的蠢行。”游靖道:“世上宝物哪样我不识得,可制药治病非我所长,自然不知药丸功效。不过我盗了药后忽然想起初到药宫时老头儿说过千年蛇胆炼药可解天下奇毒,可治重伤绝症,方才醒悟这小小一枚药丸才是宝贝。”江轻逐道:“你盗了药,神不知鬼不觉下山去,青衣教的人怎会知道是你下的手,一路追回中原?”游靖道:“你难道不知我盗物有个习惯么,得手后必要留下印记,告知被盗之人是我‘独手飞将’做的案子。”江轻逐点头道:“不错,我记得了,你倒不怕麻烦,嫌仇家不够多。”游靖道:“仇家多又如何,除了你,谁又见过我真面目,让他们去找就是了,找个十年八年未必能有人找得到。”江轻逐道:“既然如此,那青衣教是如何找到你的。”
游靖叹了口气道:“我下山后发觉总有人盯着我,起初还躲躲藏藏,不多时那些人便露了真容,自称青衣教司伐使,命我把盗走之物归还,还要随他们去见教主发落。我跑了几次,本已将他们甩掉,谁知几日功夫又被追上。我思来想去,普天之下绝不能有人如此消息灵通,定是我身上有甚么物事叫他们能找得到我。”江轻逐道:“莫非是那药丸。”游靖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听说天剑山庄广发武林贴,邀天下剑客剑盟论剑,便想那里人多,混在人群之中好脱身。谁知天剑山庄竟也热闹得很,两三日闹出这么多事,我本想看看笑话,不料瞧见青衣教的人也跟到了,便知道若不将身上盗来的东西丢弃实难将他们甩脱。”江轻逐冷哼一声道:“于是你大方将药丸给秦追服下,一举两得,既能将麻烦转嫁他人,又可叫我欠你一个人情。”
游靖道:“话虽如此,毕竟也是救了他一命。”江轻逐道:“这事我先不与你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