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剑武堂上秦追见过七大剑派的弟子,眼前这少女白衣翩然,正是落英宫女弟子的打扮。他寻思姑娘家独自到这院中不知甚么缘故,便听一人唤道:“锦儿,等等我。”像是丁麒风的声音。少女闻言停步道:“等你做甚么?”丁麒风道:“我求着外公千里迢迢来这见你,你又生甚么气?”少女道:“谁要你千里迢迢来见我,我出来久了,师姐们找不着我又要罗嗦。”丁麒风道:“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话也没说上几句你就要走,我……”少女道:“你甚么?”她说话时面朝花树,背对丁麒风,言语虽冷淡,眉梢眼角却挂着笑。丁麒风瞧不见她笑容,只当她生气,平日的机智伶俐全不见了,急得抓耳挠腮。秦追暗暗好笑,这姑娘分明故意逗他好玩。二人少年男女,俊俏标致的一对璧人,秦追不好意思将他们撞破,便隐在树后不做声。丁麒风细语柔声哄了半天,少女绷不住笑出声来,秦追心急如焚,不知江轻逐追着黑影去了哪里,这时听院外有脚步声走近,少女道:“我师姐来了,别让她们瞧见。我先回去,明日再找你玩。”丁麒风道:“你们落英宫的姐妹个个冷若冰霜,你可千万别成了她们那样。”少女道:“你对我好,也要对我师姐师妹们好,她们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不像我带艺入门,学成了是要回家去的。师姐们表面冷淡,为人都极好,你别怪她们。”丁麒风道:“我知道,你去吧,别教她们担心。”少女微微一笑,依依不舍与他道别往院外走去。秦追瞧这少女年纪虽小行止得体,又说是带艺从师,学成后便要返家,想必也是出身武林大家,并非寻常女子。
秦追等丁麒风与那少女离去才从树后出来,江轻逐却仍未回转。他跃上树枝举目一望,夜雾中整个山庄斗拱交错,重檐飞翘,简直一望无尽,想要找人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只得跃下枝头,沿着小路信步而走。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小院,院中百花齐放,修饰得精美绝伦,却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灯火。秦追方才在高处眺望,庄中灯火通明,还有家丁护院各派弟子四处巡查捉拿刺客,这小院中若有人住无论如何也该醒了。
他见房门上挂了把大锁,心生好奇,沿着屋子转到窗下。推窗入内四下一瞧,房中摆设一应俱全,样样精巧别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副画像上是个眉若远山,明眸善睐的绝色丽人,身旁一株傲雪红梅,衬得画中人娇艳动人栩栩如生。
秦追心想这小院的主人定是个年轻女子,无论眼下有没有人住,不请擅入总是唐突,转身便要离去,临走时脚下忽然一声轻响。秦追低头瞧了瞧,这地青石所铺,并无半点缝隙,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响,走到窗边正要出去,却听见一声幽幽叹息,是个女子在窗外啜泣。那女子低声哭了一会儿,有人问道:“滴翠,你做甚么?”女子抽抽噎噎,慌忙道:“没,没甚么。”那人道:“庄里出了大事,你在这躲躲藏藏,若被瞧见小心庄主罚你。”
滴翠听了即刻央求道:“你别说出去,我这就走了。”那人道:“这里成了空屋,你往后也别再来了。”滴翠道:“我昨夜梦见夫人,她……”那人不等她说完便即打断,喝道:“夫人的事庄主说过不准再提,你是嫌命太长活得不自在了。”滴翠道:“夫人太可怜,平白受这委屈……”那人怒道:“叫你别再罗嗦,怎么不听。”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闲话,滴翠便随那人去了。秦追自窗缝中往外瞧,见一绿衣婢女与一名护院一同走远,他想这二人说的必是庄中主人的家事,自己不必理会,瞧了眼窗外无人,便一跃而出,投入花林夜色中。
秦追走了许久,始终不见江轻逐人影,山庄护院吆喝嘈杂之声忽远忽近,不知有没有将刺客拿住。他正一个人乱走,头顶疾风响起,抬头一瞧是个黑衣人自顶上掠过,想也不想,立刻展开轻功追了过去。
第二十四回
秦追一路追着黑衣人,生怕再被他逃脱。那黑衣人不知是迷了路还是另有计划,在庄内东突西闯,却不急着出去,有时一个转角便要与山庄护院弟子撞见,千钧一发之际偏又巧妙避开,反倒是秦追在他身后险些被发现。如此追了一路,黑衣人忽地飞身进了一间屋子。秦追留在窗外,黑衣人轻功不弱,脚步声几不可闻,屋中有人呻吟一声,问道:“是谁?”听声音是白天受了伤的平门弟子时鹏。
时鹏被江轻逐削去半个耳朵,正在庄中静养,天剑山庄照管得周到,各种珍贵灵药不吝施用,庄中治伤的大夫、伺候的婢女方才退去,房中只留了时鹏一人。黑衣人压低嗓子道:“是我,黑风。”秦追听到黑风二字,心头大震,更加凝神细听。时鹏似与他颇为熟稔,一听声音却犹有疑惑,问道:“你嗓子怎么了?”黑风顾左右而言他道:“师兄伤势如何?”时鹏道:“还好。咦……你这身打扮来见我,到底所为何事?”黑风道:“师兄瞧我这是要做甚么?”时鹏怒道:“我事事听你安排,如今落了这样的下场,谭师兄与骆师弟也赔了进去,你难道还想杀我不成?”黑风道:“师兄怎么说这样的话,今日你尽心尽力为主人办事,又受了重伤。小弟看在眼里只有由衷钦佩。谭师兄与骆师弟本就是棋子,二人武功智计都不如师兄,如何能当大事。等小弟回去禀明主人,日后自然有师兄的好处。”
时鹏听了冷哼一声道:“我瞒着师父挑唆师兄弟们做下这等事,眼下已再无路回头,你若敢诓骗我,我也不能叫你好过。”黑风道:“师兄只消再办成一件事,管保你日后再无后顾之忧。”时鹏疑惑道:“甚么事……”话未说完一声惨叫,秦追心道不好,破窗而入,扑鼻便是阵阵血腥味。他往床上望去,隐约有个黑影,手中长剑寒光闪闪,时鹏仰躺在床上全无动静。秦追提掌向黑影攻去,黑衣人与他四目相对,双眼之中精光四射。秦追手掌到他面前,他微一侧身,顺势将时鹏胸口上的长剑拔出。秦追暗中防备,见他剑尖斜刺而来,伸出手指捏住剑锋,借力打力想将长剑缴下。他本当与黑衣人定有一番争夺较量,谁知尚未出力,那人已松了手,自床上翻下地,又后退两步,目光一转满眼讥诮,转身跃出窗外。
秦追正想追去,屋外一群人推门而入,瞧见床上时鹏的尸首,纷纷惊呼冲上前去。来人一色黄衫,都是平门弟子,不问青红皂白便将秦追团团围住道:“姓秦的,时师兄可是你杀的?”另一人道:“这屋中只有他一个,还会有错?”秦追心想此事错综复杂,既是能言善辩之人也未必解释得清楚,更何况自己口不能言。正在为难之际,门外又有人赶到,这回却是天剑山庄弟子和各门各派的人。铭舟领着山庄护院进来,目光四下一扫,说道:“今夜庄中有刺客夜袭,时师兄之死恐怕也是刺客所为,各位师兄师弟稍安勿躁,切莫意气用事冤枉了好人。”
平门弟子忿然道:“姓秦的手里还握着时师兄的佩剑,人赃并获,哪会冤枉了他。”秦追手中之剑是方才那叫黑风的黑衣人过招时顺水推舟塞到他手中,这时火光映照下一瞧,剑身上果然刻着只展翅大鹏。
铭舟也瞧着他手中长剑,平门弟子不依不饶,白天剑武堂上江轻逐削了时鹏一只耳朵,秦追出手阻拦,原本是救时鹏一命,可并无人念他好处,仇反倒越结越深。众人见他并不开口辩白,又无承认杀人之意,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了断。铭舟道:“此事待我禀明庄主再行决断。”平门弟子道:“时师兄惨死难道就这么算了?”铭舟道:“时师兄到底如何遇害尚未查明,我等互相猜忌岂不正好中了奸人之计。”
他说得在情在理,又是天剑山庄弟子,在这庄中便是东道,平门弟子虽心有不甘也得卖他三分面子。秦追打量这些平门弟子,心想那黑衣人与时鹏相熟,二人师兄弟相称,凶手若混在众弟子中,倒是十分棘手。这时忽听一人笑道:“秦大侠武艺超群,若真杀了人,怎会让你们堵在屋里出不去。”平门弟子怫然不悦道:“谁在那里胡说八道,还不快滚出来。”秦追听声音耳熟,往人群外一瞧,果然是白离,只听他道:“晚上要杀人白天何必出手相救多此一举。”铭舟道:“白少镖头说得有理,秦大侠剑武堂上既能舍身出手救回时师兄一命,莫论旁人,铭舟对他心服口服敬他人品为人。若是演戏,如此心思缜密步步算计怎会杀人后不走,手持凶器等我们围堵捉拿。”
白离笑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指名道姓。”平门弟子怒道:“放屁,甚么少镖头,仗着爹娘的名头出来丢人现眼,还不滚回娘怀里吃奶去。”白离毫不动气,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在外面,你喊我滚出来,我出来了又叫我滚回去,小弟虽不才也是南北十三省镖局的少总镖头,阁下呼来喝去未免太随心所欲,堂堂平门剑派难道就是这样待客么。”
那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铭舟道:“时师兄遭人所害,剑盟上下必定为他讨还公道报仇雪恨。”白离道:“小弟还有话要说。”铭舟道:“白少镖头有话直说无妨。”白离道:“剑盟论剑,一日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早已非平门剑派与秦大侠之间的私人恩怨,既然各派均有人遇刺,传扬出去有损七剑盟的颜面,何不大伙一起去见上官盟主,商量下计策如何捉拿刺客。”
铭舟抬眼瞧他道:“莫非白少镖头信不过我?”白离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时大侠死得蹊跷,若非秦大侠所害,那就是今晚刺客行凶。这刺客何等模样我们谁也没瞧见,究竟有几人入庄也无人知晓,这些人暗算各派掌门,又杀剑盟弟子,再不设防只怕咱们都有性命之虞,何不聚在一处,令他们无机可趁。”
众人均道:“白少镖头说得不错,该当一同去见盟主,商量个应对之策。”铭舟低头不语,忽听门外弟子一声惊呼,众人纷纷瞧去。江轻逐浑身是血走了进来,手中长剑尚在滴血,脸颊上也沾了点点血迹。秦追心头一震,以为他受伤,却见他笔直走来步履稳健,并无半点伤重之状,这才放心。
江轻逐杀气腾腾,双眼往平门带头弟子瞧上一眼,那人便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铭舟道:“江大侠,你这是……”江轻逐冷笑一声,将左手所提之物抛在他面前,众人定睛一看,是个血淋淋的人头,尽皆骇然。江轻逐抛下人头再也不瞧一眼,径自走到秦追身旁道:“走。”秦追心知若跟他一走了之,今晚之事众口悠悠来日再辨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可不走又不忍拂他一片好意。江轻逐见他犹豫,伸手将他一扯道:“你要走,这里谁拦得住你?”平门弟子见他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由怒从中来,一人挺身而出道:“不能走,他是杀害时师兄的凶手,真相未明岂能容他来去自如。”
江轻逐瞧他一眼,问道:“你又是谁?”那人昂然道:“在下平门剑派郭冉。”此人年纪轻轻,长相俊俏,虽也身着黄衫,却比同门师兄弟多了些玲珑饰物,想必平日是个极讲究之人。江轻逐问了一句再不理会,拉着秦追往门外走。郭冉自视甚高,心中有气,当下拔剑挡住二人去路。江轻逐目光一转,见他手中之剑装饰华美,剑身犹如一片齐整无比的冰棱,薄得几近透明,剑柄处丝涤缠绕,挂着一枚玉佩。那玉雕成桃花模样,晶莹剔透惹人喜爱,江轻逐见了不禁多瞧一眼。郭冉对自己手中佩剑十分钟爱,见他留意,彼此又都是学剑之人,不免有些得意。
江轻逐瞧了一会儿道:“这剑不错。”郭冉道:“此剑名唤泠浞,是在下家传至宝,剑长三尺,宽一寸。”众人一瞧,果然是口好剑,与日间上官盟主取出的傲雪赤乌难分高下,若论华美精致更胜二剑一筹,不禁窃窃私语艳羡赞叹。郭冉犹自得意,却又听江轻逐道:“剑虽好,可惜落在庸才手里,暴殄天物。泠浞配你,还不如折了的青瑛配白少镖头来得登对。”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噗嗤”一声轻笑。白离笑道:“江大侠教训别人就是了,何苦拿小弟作比打趣。小弟折了剑已是心疼不已,好不容易将这事忘了,旧事重提惹人伤怀,岂非有失厚道。”
江轻逐对他不理不睬,仍扯着秦追要走,铭舟道:“江大侠留步,这人头……”江轻逐道:“此人黑巾蒙面鬼鬼祟祟,被我一剑削了脑袋,至于哪来的刺客,你们留着人头慢慢查。”铭舟上前揭开那人头面上的黑巾,露出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众人纷纷摇头无人认识。铭舟道:“江大侠,此事尚有疑点,望二位能留在庄中,等水落石出还秦大侠一个清白再走不迟。”江轻逐道:“我说不是他杀的就不是他,你还要如何?”
郭冉方才被他一句话噎得憋气,这时回过神来道:“好个无赖强词夺理,你二人敢踏出这屋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