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摇头,摇头,再摇头。
伯克明一拍桌子,豪迈地说,“想当年,夏衍初在扬州的时候当县令,意气风发,羽扇纶巾,风流倜傥……咳咳,扯远了。他一上任就处理掉了挤压多年的几千起案件。所以那年官员政绩考评的时候,他是全国第一呢。”
唐嫣嘴长大到能放下一个鸡蛋了。
“后来因为政绩太好,上面要提拔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不干了。走的时候,那个县的百姓跪了一路,还要给他修亭子,铸碑什么的……反正是轰动全国。你相公不仅仅是个人才,还是个天才,最关键的,他还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自豪?”伯克明凑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唐嫣。
唐嫣迅速地从花痴状态中缓过神来,猛地摇了两下头,“喂喂喂,你别胡说,他才不是我相公。”
伯克明伸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口是心非,明明很得意。”
“小哇,你认真点好不好。身为好朋友,你现在是不是更应该关心我们家会不会有麻烦啊?”
伯克明却似一点都不担心,伸懒腰打哈欠,“你家有一个唐睿我已经很放心了,如今再加一个女婿夏衍初,我简直高枕无忧啦。放心放心,出不了事,回去抓紧学学绣花什么的,等着过门吧。你的亲亲相公大人肯定会解救你们唐家于水火之中的,到时候你以身相许就行了……不,以身相许是不够的,要生几个大胖小子继承香火才是上策。”
唐嫣真后悔来找伯克明,因为他已经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完全当唐嫣是空气。回去的路上唐嫣把伯克明的前十八代祖宗给骂了个遍。伯克明在店里拼命地打喷嚏,直说要请个郎中回来看看是不是染了风寒什么的。
可不知为什么,找过伯克明之后,她忽然没有那么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伯克明那一番颠来倒去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夏衍初是个那么好的官。这次听伯克明详细说起来,她才发现,自己除了小时候对他的那些惨烈回忆以外,好像真的不了解这个人。
忽然很想靠近他,很想知道他身上的故事。他只比她大了八岁,却好像有她一辈子都攒不起来的经历和见识。
风声鹤唳
“小姐,我们回去吧,要是被少爷发现了,那就……”
“别吵啊,你再蹲下去点,再蹲下去点!好了。”
墙的那边传来稳健落地的声音。莫言隔着墙,欲哭无泪,“小姐,你要小心……”
“吵死了。我只是看一下唐睿到底在忙什么,黄金案有没有进展,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那边利索的几声,就再没什么响动了。
唐嫣摸着墙根绕到正屋的侧面,踮起脚还是够不到窗棂,就找来了几块石砖垫在脚下,总算能看见屋中的情形。
不大的屋子里面,或站或坐,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唐睿坐在正中间的主座上,小小年纪,俨然已经有了主人的霸气。下面几个年老的掌柜似是不服,全都闭着眼睛,好整以暇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声。
唐嫣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古怪。
一个略微佝偻着背的男人上前几步说,“少爷,唐家历来都不经营金矿,眼下的事确实有些难办。”
唐睿低头翻看手中账簿模样的东西,没有说什么。
一个年老的掌柜睁开眼睛,仔细端详唐睿几眼,咳嗽两声道,“金器被盗一事,老夫也有耳闻。现如今,金和铜短缺,莫说打造一套一模一样的金器,就是半副也难如登天。我们只有等待长安那边的消息,若能在太后大寿之前破案,唐家才能幸免于难。”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老掌柜也附和道,“李掌柜说得有道理。依小的看,寻找矿源并不现实,少爷不如耐心等待着……”谁料他话还没说完,唐睿已经把手中的账册摔出去,刚好落在他的脚下。他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说,“少……少爷……”
刚刚还哄闹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唐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刘掌柜,我想,在你发言之前,有必要看看贵和金铺的账簿!”
刘掌柜颤抖着俯身去拿账簿,翻了几页以后,大惊失色。坐在他身边的李掌柜探过头去看了两眼,霍地睁大眼睛。
唐睿站了起来,挥手叫上一个少年,“童远,说说看。”
那叫童远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长着一双机灵的眼睛,“是少爷。小的在贵和号当差,近一段时间发现账簿中时有不明的资金流动,惊慌之下不敢上报,只跟店里的几个伙计一同暗查了番,发现刘掌柜在与别家的金号,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这是小的收集的,刘掌柜的手信。”童远说着,呈递上一些白色的信封。
唐睿把信封接过来,举在手里,锐利的目光逼得刘掌柜无所遁形,“刘掌柜,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掌柜吓得跌下椅子,跪在地上说,“小人冤枉啊!”
唐睿踱步到他面前,俯瞰着他,“近期我走访了几家店铺,发现金器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心中正疑惑因由,幸好童远来找我。我暗地也进行了调查,又发现齐州本地的黄金基本上被新近刚冒头的一家严姓商户把持,而贵和正与严家商铺暗中交易。我有理由相信,你们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哄抬金价,从中谋取暴利!”
大堂上,众人皆哗然,纷纷看向刘掌柜,刘掌柜已经面如死灰。
唐嫣听完,也是惊愣非常,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踩了空,发出了声响。
“谁!”唐睿转过身来,唐嫣连忙跳下石砖,一瘸一拐地逃跑。
唐睿招来两个伙计,“出去看看。”
要死了,要死了!唐嫣忍着剧痛躲到一棵树干很粗的大树后面,屏息听着追来的脚步声。她心跳得飞快,汗水不断从额头上落下来,心中还想了无数个辩解的理由。幸好那两个伙计不是什么细心的人,随意找了找,就转身离开了。
唐嫣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是脚着实崴到了,疼得厉害。她扶着树干站起来,脚下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栽倒。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扶住她。
“唐……!”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捂住嘴。
唐睿的眉毛几乎都连成一条线了,低声喝道,“笨蛋,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唐嫣低下头,“我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乖乖在家里呆着,你怎么就不会老实点!”唐睿扶在唐嫣手臂上的手狠狠掐她,唐嫣疼得龇牙咧嘴,“痛痛痛……”
唐睿后退一步,向大堂的方向看一眼,轻声说,“长话短说,他们还在等我。这件事情,你不要卷进来,听到没?今天听到的事情也不要向爹娘提起。”
“为什么?!”唐嫣疑惑,明明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不向爹娘说,唐睿要怎么瞒过去?
唐睿的眼中闪过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那严家是什么来历,我查不出来,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给我听好了草鱼,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或者再让我发现你溜进来偷听,我就把你小时候做的所有丑事都捅到夏衍初面前去!还有,以后你闯祸的烂摊子,我也不会帮你收!”
唐嫣扁了扁嘴,“居然威胁我……”
唐睿咬牙切齿地说,“回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莫言。”
唐嫣惊道,“你怎么知道莫言也在……”
“凭你的智商,可以很简单地猜出你所做的事情。”唐睿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正色道,“记住我的话,听到没有?”
“哦。”唐嫣悻悻地回答。
莫言扶着唐嫣一瘸一拐地回家,唐守直和刘氏都出门了,家里只有管家在。管家一看唐嫣受伤,连忙跑出去找大夫,莫言忍不住怪责道,“小姐,现在唐家上下都手忙脚乱,你就别给少爷添麻烦了。以后,你就是打死莫言,莫言也不跟你去了。”
唐嫣伸手点着莫言的额头,“好你个莫言,少爷一回来,我姓什么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唐家的一份子,怎么能干坐着看……?”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有人,“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夏家的老丁。”
老丁怎么这个时候来?唐嫣让莫言去开门,老丁急急地走到唐嫣面前,“唐小姐。”
“老丁,你来找我爹吗?他现在不在家。”
老丁脸上显露了为难之色,“不在家吗?那……老奴有话跟您说。”
老丁把刚刚从长安那里传来的消息告诉唐嫣。夏衍初已经顺利破获了国宝佛像被盗案,皇上也已经释放了孙家的少爷。唐嫣正松了口气,却又听到老丁说,“皇上……同时下旨,要少爷娶左仆射大人的女儿为妻……”
“什么!”唐嫣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丁的头俯得更低,“是,少爷要跟罗小姐完婚了。夫人要我前来转达歉意,夏家和唐家的婚约恐怕无法履行……少爷也没有那么快返回,要留在长安办完婚事之后才能回来。”老丁说完,闭了下眼睛。
唐嫣跌坐在椅子上。
老丁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郎中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道。郎中问她问题,她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都是莫言代答的。她的精神一直在恍惚,好像自己在做梦,刚刚听到的一切都不真实。事实上奇Qīsūu。сom书,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没有想过不跟他成亲。甚至有时会偷偷幻想婚后的生活。可是……可是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左仆射大人,就是宰相吧。到最后,他还是要娶那个宰相的千金,他跟她还是做不成夫妻。
“小姐。”莫言推了推她。
“莫言,我先回房了,这件事情,你告诉我爹娘吧。”
唐嫣蹒跚着回房。北风起,星辰破乱,那长廊下摇摇晃晃的灯笼,挣扎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唐守直回来后,听了莫言的汇报,倒是没有很惊讶,这样的变数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好在唐家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他有时间和精力去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刘氏却还是有些担心,“老爷,我怕嫣儿受不了……”
“夫人,这是皇上下的旨,没有人可以违抗。是我们跟夏家,跟衍初那个孩子没有缘分。”
“那,我去看看嫣儿。”刘氏叹了口气,转身向唐嫣的房间走去。
莫言站在唐嫣的房门口,看到刘氏过来,连忙行礼,“夫人。小姐把奴婢赶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
刘氏上前敲了敲门,“嫣儿,你在里面吗?是娘。”
里面传出唐嫣微弱的声音,“娘,我很累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明天再说好吗?”
刘氏摇了摇头,“孩子……”
“娘,你什么都不要说,求你。”
刘氏知道她心里难过,又站了一会儿,才走了。
黑暗中,唐嫣把被子蒙在头上,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事情来得太突然,她需要时间。
唐睿直到很晚才回来,一脸的疲惫。他与童远长谈过,多少知道了那严家的情况。虽说与夏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与夏家脱不了关系。据他所知,夏家的生意一直只在淮南道,究竟为什么突然染指齐州?还有,这件事情,夏衍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若他知道,那么他与唐嫣联姻的理由,就绝不简单。
他仰头,长长地吸了口气。
霹雳接二连三
唐嫣睡了一天一夜,莫言来敲了几次门,她都昏昏沉沉地,没有答应。傍晚的时候,刘氏又亲自来了一趟,“嫣儿,开门。”
“娘……我还想睡。”
刘氏皱了皱眉头。唐睿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上前狠狠地捶门,把整个门震得“砰砰”乱响,“唐嫣,你给我出息一点,多大的事情?你跟夏衍初是山盟海誓了,还是私定终身了?”
刘氏拉住他,低声呵斥,“睿儿,你怎么说话呢!你姐姐正伤心,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唐睿越发拔高了声音,“娘,你要让草鱼明白这桩婚事已经不可能了。她这样要死要活的,传出去,会让多少人笑话我们唐家?不就是不能嫁去夏家了吗,有必要绝食,自闭?”他话还没说完,门被一下子拉开,唐嫣冲出来,大吼道,“唐睿,你说谁绝食自闭!我只是多睡了一会儿而已!”
唐睿双手抱在胸前,仰头看了看天色,“是啊,从昨夜睡到今夜,叫多睡一会儿?”
唐嫣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吓人。刘氏虽然喜她终于出门,但又着实心疼她的模样,想让唐睿少说两句。唐睿却又接着说,“告诉你草鱼,你现在的丑样子,别说是给夏衍初做妾,估计给他做丫环他也不会要。我要是你,就振作精神,活得好好的,证明给他们看,你唐嫣不是非得做夏家的媳妇不可!”他俯身,忽凝望着唐嫣的脸,后又作惋惜状,“你以往就只有长得勉强能看这点长处了,啧啧啧,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算了,我也不劝你了,看着也挺碍眼的。”
“唐睿,死唐睿!”唐嫣扑上去,狠狠地扯住唐睿的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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