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不上当都是上当。”易连怡脸色恬淡,“姚敬仁辖下只得一个师,其中两个团都是父帅的嫡系,他弹压不住。如果他不上当,这里放出消息说父帅已经能够说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真的来了,我自然有办法扣下他,当做人质。李重年并不是傻子,他进不了符远城,只能在外头干着急。如果他敢令大军攻城,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前他可以拿三弟当幌子号称联军,现在再动手,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秦桑微微吁了一口气,只说:“一切但凭大哥做主。”
她并没有在府中逗留太久,便又重新出来去了医院。
那卫队长布置得警戒如同铁桶一般,将医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传出去的风声,却是易家三少奶奶动了胎气,所以易家三少爷连夜陪着她住进了医院。还命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产科大夫,想必这位三少奶奶的情形,甚是不妙。
而秦桑确实觉得十分不舒服,本来顶风冒雪走了一圈,就已经十分吃力。回到医院之后,疲意顿生。
而易连恺终于结束了手术,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那一枪极为凶险,若是再偏得两寸,便要射到心脏里去了。
跟着去的卫士好几个都负了伤,最严重的确实潘健迟,子弹从他后背穿出去,幸好没有打到心脏,亦是动了手术。
秦桑这才听见说潘健迟也负了伤,卫士们都说,幸得潘副官救了公子爷一命,本来那子弹是射公子爷的,潘副官眼疾手快,将公子爷推了一把,子弹才射偏了。可惜刺客手快,一枪又打中了潘副官。
秦桑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朱妈又再三劝说她,那卫队长早就命医院腾出一间屋子,她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易连恺满脸是血,胸前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直往外淌着,又骇人又可怖。
他却对着她直笑,说道:“这可如了你的意……”
她心中难过,一回头又看见郦望平,亦是浑身血污,一言不发就扑到在地,她伸出手去,两个人竟然已经气息全无。她一急就哭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在哭易连恺,还是在哭郦望平。
正在伤心大恸的时候,却有人推着她,连声唤:“小姐!小姐!”
她慢慢睁开眼,却原来是朱妈,朱妈说:“小姐,公子爷来看你了。”
易连恺麻药刚刚过去,人还躺在床上,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似的,半睁半闭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胸前还缚着纱布,虽无多少血迹,可是人是虚弱到了极点,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连呼吸都还吃力,不过看着她从床上坐起来,他嘴角慢慢地向上弯,似乎是想笑,可是笑这样的动作在一个重伤的人,亦是十分困难的。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能让她看出来,那是个笑意。
她心里一酸,想到刚刚梦里的情形,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来,说道:“你还笑,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现在这个样子……”
易连恺没有力气说话,过了片刻就十分疲惫地闭上眼睛,昏沉沉睡过去了。
他的床就被推倒秦桑的床边,秦桑见他手上肌肤枯黄,没有半点血色,于是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冷的,像是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尽了一样。
她握着他的手,没过一会儿工夫,终于也睡着了。
等秦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盖着被子睡得很暖和,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满眼触目的白,倒让她一怔,这才想起来是在医院里。而刚刚有人踮着脚尖走出去,却是卫队长。
秦桑于是坐起来,看着易连恺并没有醒。
雪白的枕头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倒让她想起昨天晚上见着的易连怡。
由于中年不见阳光,易连怡的脸色亦是这种不健康的白,就像没有血色。
她很少见到易连恺的睡颜,此时他神色憔悴,下巴上冒出了一片青青的胡子,整个人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样了。
她从前是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尤其是知道自己怀孕后,只觉得他可恨可恶,连带腹中那个胚胎,亦令自己觉得十分厌憎。
而现在看起来,易连恺却并不是没有几分可怜。
他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只比自己大得几岁,虽然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可是并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又是庶出,大家庭里孩子多,照应不周是常有的事。
想必他过的日子,并不算十分顺遂,就算是婚后,自己对他,亦并无半分敬爱之意。所以他这个人,也未必不可怜。
她这样呆呆地望着他,一旁的朱妈本来和衣睡在躺椅上,可也醒了。
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于是轻声叫了声:“小姐,”又说,“姑爷没事啦,他晚上醒过来好几遍,看一看你,又睡着了。小姐,姑爷对你,可真的是跟从前不一样,你就信他真的是全改了吧。”
秦桑皱着眉头,叫了声“朱妈”,朱妈不敢再多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起来去打水,进来伺候秦桑洗脸。
秦桑梳洗过了,又打发朱妈回家去取衣物,朱妈说道:“打个电话叫他们送来吧,我在这里照应小姐。”
秦桑道:“我这里没事,你回去取衣服,顺便替我办点事。”
朱妈问:“小姐要办什么事?”
秦桑道:“你回去取衣服,顺便给姚四小姐打个电话,就说我不太舒服住了医院,请她务必到医院里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呢。”
朱妈答应了,秦桑又道:“姑爷受伤的事瞒着外边的人,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朱妈道:“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秦桑心里虽然不过是猜测,可是一直隐隐有几分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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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午的时候,朱妈一直没有回来,她心里暗暗着急,叫过卫队长来,问:“外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了?”
那卫队长道:“少奶奶放心,大爷都布置好了,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秦桑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回房间去。
这时候易连恺还没有醒,她坐在躺椅上,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盘苹果,于是拿了一只苹果,在那里慢慢削着。
刚刚销了一半,易连恺就醒过来了,他肺部受了伤,一醒过来就忍不住咳嗽。
秦桑连忙按着他伤口上的沙袋,说道:“忍着些吧,医生说可不能震动到伤口。”
易连恺的声音极是虚弱,问:“外边……怎么样……”
秦桑道:“你放心吧,我去见了大哥,他都布置好了……”
话音甫落,易连恺已经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隧变:“你说什么?”
秦桑被他这一抓,只觉得他力气大得惊人,还道他是因为伤势心急,所以忍痛道:“我去见了大哥,他说他来应付姚师长……只说是父亲能说话了,将姚师长诓到帅府里去……”她说着说着,看他脸上神色都变了,不由得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易连恺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笑,不过因为牵动伤口,这一笑亦显得神色惨淡。
他说:“百密一疏……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他一个瘫子,竟然能够最后算计到我……”
秦桑大惊:“你说大哥……”
易连恺的脸色已经像平常一样波澜不惊,说道:“要是我没猜错,这次的刺客,就是他派来的。”
8月连载结束。。。
《夜色》——匪我思存 九月份连载
秦桑慢慢地扶着他衣坐下来,过了好久才说道:“怎么会这样。。。。。”
易连凯沉默了良久,秦桑亦不言语,只听外面泠泠有声,却是檐头的雪水融化,滴落在那水门汀的地面上。
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里安静。四下里静的像荒野无人似的,天却是放晴了。
积雪的光映在窗棂上,更显出一片透白的光。
这样冷清的雪光映在屋子里,倒仿佛是月色一般,照的人心里微微有着寒气似的。
秦桑心中何止转过一百个念头,只是说不准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即像是失落,又像是茫然。
前路苍凉,来日大难。。。原来这样的大事当头,心台反倒是一片空荡荡的。
她二十余载的人生,虽然有几桩不尽如意的事情,但是亦不曾经过大风大浪。上次被易连慎扣在老宅子里头,那是反倒有一种激勇。
只是到了现在,却只余了一种茫然,她怔怔地瞧着易连凯,易连凯亦望着她,过了许久,方才低声道:“这次事败,只怕难得逃出性命去。没想到终于还是连累了你。”
秦桑勉强笑了笑,说道:“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也未见的就坏到那种地步。”
“那瘫子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岂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我。”易连恺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如今只能指望老大不是跟老二沆瀣一气,不然咱们两个,可真是折在这里了。”
秦桑想到二少奶奶之死,心中不免又是另一种凄楚,她说道:“从前我劝你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若是。。。。”
她说道这里,想到前事再提又有何益。何况易连恺仍旧是脸色苍白,双目微闭,而伤口处压着沙袋,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甚是微缓,不忍再用言语相激,于是起身来,轻轻将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替他掖的严实。
想了一想,起身却走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只见外头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于是又重新关上门。复又将窗帘拉开一条线,窗外亦站着有人,明显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了。
秦桑虽然没找着什么侥幸,但见到这样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里觉得发寒,再加上担心朱妈生死,只觉得自己不该遣她去姚师长府邸,想必被易连怡视作通风报信,不知道会将她如何处置。
易连恺见她四处察看,明知眼下定然是形同囹圄,可是却不忍心见她脸上的失望之色,但偏有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两个人相对无言,幸得他身上有伤,秦桑怕他担心,亦不多说旁的话。
秦桑与易连恺被关在这间医院里,卫队长仍旧很客气,言道是保护,可是卫兵皆是寸步不离。
就算是送饭进来,也必是好几个人。秦桑知道他们是暗中戒备,预防他们逃走。
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重伤,而她有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更兼怀有身孕,却又如何走的脱呢?
幸好虽然他们被软禁在这里,但医生仍旧每日来诊视,护士亦如常来换药。
易连恺的伤势却是无碍,一日渐一日地好起来。
只是内外隔绝,秦桑独自在这里陪着他,所有一应的事情,例如擦洗、喂饭,不得不皆倚仗秦桑。
她素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凄楚不免手忙脚乱,依着易连恺的主意,便要叫卫队长找一个人来伺候自己。
秦桑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低声道:“你安份些吧,咱们到底是阶下囚。”
易连恺看她一双手被热水烫得通红,终究忍不住:“就算是阶下囚,也不能这样待咱们。”
秦桑将热毛巾敷在他脸上,暖烘烘的极是舒服,易连恺说道:“别用这么热的水了,回头看烫了手。”
秦桑笑了笑,并不言语。
她虽然不惯伺候病人,可是两三天后,办事已经极是利索了。幸得病房里有两张床,她每天十分疲惫,入夜即睡的极沉,到了第二天一早,清早就得起来帮忙易连恺刷牙洗脸,
忙完了他,自己又得洗漱。不一会儿早饭送进来,还得扶起易连恺,喂他汤水。
这样忙忙碌碌,倒渐渐忘了囹圄之苦。原本还担心易连怡痛下杀手,但一连数日没有动静,两个人倒抛开了起初的惶恐不安。
更兼内外消息隔绝,秦桑虽然每天入睡之前,总会想到,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可是眼睛一睁,竟然又是一天了。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七八天,易连恺到底年轻,虽然是抢伤,到了这样一天,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秦桑原本想搀扶,但易连恺自己扶着椅子,站在那里说道:“你不要过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更兼伤后心力交瘁,人瘦的仿佛纸片一般。
秦桑见他微颤颤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他既然这样说,她亦只好站在原地,看他慢慢抬腿,一步还没有踏出去,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摔着了。
幸得抓着那椅子的靠背,才复又站稳,可是想必这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于是按着胸口,禁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就震动伤口,顿时胸前剧痛,两眼发黑,差点又要晕过去。勉力站在那里,只不愿意让秦桑看出来。
秦桑不做声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