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淋到伤口的一瞬,少年猛地一抖,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无卦皱眉的脸庞。
那少年紧咬嘴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是……疼醒了?
意识到那道目光,无卦定定神,拧上了药酒,“伤口用酒洗才好得快。”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要撒药了,忍着点。”没待少年再次点头,无卦直接就将半瓶伤药快、狠、准地洒在了那伤口之上。
“嗯哼……”
少年发出了一声闷哼,看着她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而后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无卦伸手探了探:还好,还好,还有气。应该又疼晕过去了。
麻利地用棉布帮他包好了伤口,无卦自认为很体贴地赏了他一床被子:这冬日还是有点凉的。
处理好一切,已是午后,屋外刮起了大风,不出无卦所料,半刻之内暴雪来袭,这山林很快就变成了白色的一片。
无卦在屋内升起了炭火,小黑蜷在炭火边上暖和和地睡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少年的呼吸突然急了起来。无卦走近一看,他脸色通红,分明是发热了。
这可不好办,现在暴雪是不可能下山找大夫的。无卦叹了口气,回身拧了条冰毛巾放在了他额头上,“麻烦,我可是尽力啦。”
那一夜,无卦几乎彻夜未眠,不时地帮他换毛巾、擦手心、用碗喂水,还将炭火尽量烧到了最热。
半夜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发了汗,无卦面无表情地掀掉了那床被汗浸了的被子,皱眉看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少年。没有了被子,那少年有些怕冷地蜷了起来。
最后,无卦叹了口气又给他重新拿了条被子盖上:麻烦啊,果然是麻烦啊。
太阳升起,确定少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后,无卦直接回了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
真是困死我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下午。最后她还是被小黑叫醒的。
嗯,它一定是饿了。
这是无卦的结论。
于是,她起床喂狗。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天地间银装素裹,冬日里的肃萧山景沉淀成了宁静白色。
无卦看着窗外扬了扬眉:这雪积得可真厚,看样子得有半月余才能化去。算卦还是很有用的,否则这初冬的谁能想到会有暴雪,还好我事先算过储备了不少粮食,不然还不得饿死。
唉……
她突然又叹了口气:要不是算不了自己,她应该早就知道会遇上这个麻烦少年的。现下多了一张嘴,要多一个人吃饭了。好在吃的还够的,就是不能时不时大快朵颐了……
想到这,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还在旁边房间睡着呢。
——我还是去看看吧。
一推开门,无卦就对上了少年睁开的双眼。
薄唇、挺鼻、配上浅褐色的双瞳,再加上此时苍白的脸颊,分明就是一个病美人模样。
无卦心下了然:嗯……怪不得是个短命的。长得太好看,是天地不容的。都说红颜薄命,这条用在男子身上一般也是适用的。
“多谢姑娘。”无卦内心还在分析解说,那少年已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不难听,这是无卦的评价。
她也不答话,直接走到了他身边,伸手就碰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见她直接伸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了然地微笑了一下,“我觉得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没有再发热。无卦收回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依旧没有答话。
“敢问恩人姓名,在下必当……”
精神不错,看来是没有大碍了。无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外头大雪封山,你暂时出不去。等雪化了,你的伤应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你就离开吧。”
那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微点了头,“这段时间,就麻烦姑娘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榻上坐骑,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行,我必须离开。今日就离开。”
他这么一起身,绑着伤带的上半身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无卦眯了眼,直接拉住被子就往他身上罩,“不要命了吗。”
因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少年的额上溢出了滴滴冷汗,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粉红。明明就是重伤在身,可他还是勉力想要坐起,“不行,我必须走。”
“怎么就说不听呢。”无卦哼了一声,伸手对着他没受伤的右肩就是一推,少年再次躺回到榻上。眼看他还想起来,无卦直接就瞪向了他,“追你的人都已经撤了,你不用担心连累我。他们以为你已经死在山上了。”
少年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
“现在你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无卦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了屋子。
麻烦果然是麻烦。
等雪化了得马上让他离开。师父说得没错——不要和短命之人深交。这短命之人就是麻烦,顶顶的麻烦。
无卦心里边嘀咕,边点着了烧粥的柴禾。
这身子不好,只能煮点粥给他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几日下来,那少年的精神好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时不时会有眩晕感,这还得多休息才成。这几天他一直穿着无卦师父留下的一些旧衣服,说白了就是些旧道袍。第一次看到无卦拿来道袍给自己穿的时候,少年很是惊讶,但苦于上衣已经被她剪掉,他没有多话就穿上了。
中午时分,又到了祭五脏庙之时。
“吃吧。”无卦将炖好的红枣薏米粥摆在了少年面前,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请留步。”少年叫住了她,。
无卦停下步子看向了他,“何事?”
“这几日承蒙姑娘照顾,大恩大德苏寒不甚感激,他日必将报答。只是……在下还不知姑娘名讳,不知可否……”少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寒?
“哪个苏,那个寒?”无卦没有回答,直接问道。
“苏醒的苏,寒冷的寒。”
“哦?是吗?”无卦这话说来竟有了反问的意味。
少年面色一变,故作镇定地问道,“有何不妥吗?”
“没有。”无卦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好好吃饭。”话毕,她直接跨过门槛就要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少年心中越发没底。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何人!”少年在她身后厉声问道。为何她会知道有人要追杀自己,又为何独自居于深山之中恰好救了自己,自己报出假名,她为何又是那个反应!难道她是别有企图。
无卦没有回头,“公子还是好好养伤,这雪还有十日就能化了,到时——好走不送。”
“你!”
苏寒?好笑,要是他叫这个名字,男生女相,外加“寒”即冷、即阴,分明就是雪上加霜,绝对活不过十岁。可他现在模样怕是离弱冠差不了几年,这名字一看就是假的。
算了,人家不想说真名也无所谓,反正再过十日他就离开了。
一路走到厨房,无卦给自己盛好了饭菜,也帮小黑准备了吃的。
对着门外,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叫道,“小黑,吃饭了。”
“汪汪!”黑团子欢乐地奔了过来。
果然,还是小黑可爱,说吃饭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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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无卦再次送了吃食去给那位少年。不出意外地在想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
“姑娘,留步。”
“何事。”无卦心中不耐——人都要走了,怎么问题这么多。
“午间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少年犹豫了下继续说道,“只是我现在前途未卜、危机四伏,所以才过于谨慎,中午是我的不是。”
这是道歉?无卦有些讶异,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在不相信自己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出门在外,谨慎点是好事。”无卦顺着他的话说道。
少年面上带了一丝微笑,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在下韩苏,卓韦韩,苏醒的苏。敢问姑娘芳名。”
“韩苏,韩苏。”无卦听闻,若有所思,“死而复生谓之苏。其意更生,苏字五行在木,寓意大吉。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此名倒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且留一线生机。”
无卦不住点头赞叹。
而一旁的少年早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此名乃是一位高僧所赐,姑娘所说与高僧当日一模一样!姑娘真乃高人!”
无卦起了兴致,“那位高僧还曾说过些什么?”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低落与不甘,“尽信命,不如无命。那些话且作不得数,没什么好说的。”
无卦刹时明了于心——看来那位高僧必是说了他短命一事,帮他起名为苏,也只是为了那飘渺无踪的一线生机。世人都是这般,命好则信,命不好就偏说些人定胜天的话来,要是真能人定胜天,李姨她又岂会……罢了,罢了。
既然人家已经坦荡地报出姓名,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着的。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无卦?”少年对于她的名字有些讶异,脱口而出道,“难道姑娘是个算命的?”
无卦面无表情的脸更僵了……算命的……果然这名字人家一听就是算命的吗……
少年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忙试着补救,“在下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很与众不同……”
“没错。”无卦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个风水算卦的,会点皮毛而已,混口饭吃。”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个算命的。
“姑娘过谦了。”
“叫我无卦就是。”无卦语气平淡,“你且好好吃饭,我去烧些热水,你身子也大好了,可以洗个澡。”
韩苏脸色微微一红,“多谢无卦姑娘。”
好吧,无卦姑娘就无卦姑娘吧,他不嫌叫着烦,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无卦木着脸点点头,转身向灶间走去。
这一餐终于出现了荤腥,虽然只是些香肠末末,但对于已经喝了好几日粥的韩苏来说,这绝对是大餐。迫不及待地消灭了盘中食物,他主动将饭碗端去灶间——这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能这么白吃白住着。
无卦正在灶间烧水,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说了句,“放那边的桌上就行了。”,便又低下头继续添柴。
韩苏环顾了不大的灶间,看到墙边的两个大水缸,问道,“是用那缸里的水洗碗吗?”
“嗯?”无卦再次抬头,见到他还端着碗站在那里,复又一想就明白了他想干嘛,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毕竟自己都伺候他这么多天了。
“嗯,就用里头的水,舀在旁边那个盆里就行。”
“好。”韩苏将碗筷放到盆里,走到水桶边,打开盖子舀了一大勺倒在盆中,而后卷起袖子就要洗碗。
“慢着。”无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韩苏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无卦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从锅里舀了一勺热水直接倒入了那盆中,接着便继续坐回原处添柴。
韩苏意识到她是怕自己手被水冻着,心下一暖,“多谢。”
“碗刷好用旁边那白布擦干了放到你右边的柜子第二层。”无卦头也没抬地说道。
“好。”韩苏点头应下。
“今天天好,你屋里的被子也该好好晒晒了。”她的声音很是平淡,仿佛与他唠家常一般。
韩苏一下就听懂了,笑着回道,“我洗完碗就去拿出来晒。”
这一刻,在深山中,平静而又温暖。
无卦看着正在刷碗的他,心下有些惋惜:他是个好人吧,可是好人不长命呢。
伸手丢进了一根木柴,无卦看着红色的火焰慢慢爬上了褐色的柴火,带着炙热而又决绝的温度,就像命运一般。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多大了?”
“我?虚十八。”
“申辰年的?”
“嗯。”
“生辰是何时?”
韩苏洗碗的手顿了下来,“冬月初九。”
他的生辰刚过不久。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无卦都没有再开口。
韩苏甚至能感觉到那盆里的水在渐渐变凉。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微颤,“无卦姑娘,你……是不是能算出来很多东西。”
问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水中的碗筷,修长的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得很紧很紧,“我是不是真的活不过二十岁……”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咕噜噜地冒着泡,那盆洗碗水已经凉透。
……
……
“再舀点热水对对。”无卦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