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我?”月光美男停止探究,撤走了在我身上冷冽的气息。
我顿觉如释重负。是的,我见过他,不,应该说是那双眼睛,那天在西子湖畔边,只一眼,那时他也并非如此相貌。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吧?行事如此神秘,看来必定是个大人物了,江湖怪志上都这么说来着。我老老实实地应了他,当然,最后那句是不敢说的,小虾米我很爱惜生命。
他没多问,也许是在马车里呆得太久不舒服,终是下了马车,立在我面前,两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置于胸前,用天神普度众生的目光俯视着我,眼波定我腰间——的玉佩,朱唇轻启:“这玉佩,三千两,我买。”
这话让我突然有了天下掉馅饼的荒唐感。我半信半疑,“那个,公子?”
“白羽。”
“嗯?”
“我叫白羽。”
“哦,白羽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
哎!多好的天儿啊!多通情达理的人儿啊!我登时就乐了,小虾米对天发誓,咱不是见钱眼开,绝对不是。我将那润泽透亮的朱红色玉佩小心地解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上面有个异国字我看不懂。
“给。”我喜滋滋地把它递给白羽,小虾米是个凡人,仙人的东西摸摸就好,留着不定惹什么祸害。三千两!多么让人心神荡漾心旷神怡心情澎湃的字眼!小虾米离村富婆的距离不远了。
可是手举了半天,人家白羽仙人蹙着眉盯着玉佩愣是不动,半点要接的意思都没有,弄得我好不别扭。真怪不是?大人物都有那么点怪癖,以此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呐!”我把玉佩晃了晃不耐烦道。不是只有你才会皱眉,我也会。虽然不是什么香什么玉,好歹也是姑娘家,做不到谦谦有礼也不该故意为难不是?再不接,就算你是玉皇大帝我也要生气的!
“桑梓。”白羽在我脸上扫了一眼,凤眸微眯,继续无视我的尴尬,“银票给她,玉佩你拿着。”
“公子?”桑梓很诧异,问道:“桑梓给您佩上?”
“不必,替本公子收着便是。走吧。”
“你不要它了?”我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暴殄天物是不对的,本着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我觉得有必要提点这位公子一番:“多好的玉佩,为什么?”
白羽神色一凛,宽袖不着痕迹地拂了去,冷冷开口:“你不是知道吗?”言语中带着七分不屑二分嘲讽和一分高深莫测,说话间突然就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中寻找什么,巨大的气场从他身上渐渐扩散开,顿了顿,破天荒地说了句很长的话:“我不喜自己之物为他人玷污,更不用他人沾染之物。”
瞧!怪人怪癖!他是不是说我我玷污他的东西,哪污了?我一时间备受打击。
“那,那我就不卖了。”其实这话不应该说的,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有武功的,看那个桑梓把剑欲向我冲来就知道。如果没被白羽喝止,被准刷刷几下,他就把我脑袋咔嚓了。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眼前有张大票子在晃动——三千两银票。白羽拿着它掀起唇角,俊颜含笑,桃花眼里星瞳灿耀,玉姿秀骨傲然胜梅,丝毫不沾人间烟火。温热的气息缓缓带出几个字:“三千两,不卖?”
我心里纠结万分,碍于面子,只得艰难地咽着唾沫,说:“不卖……可以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卖,公子你不会要我小命吧!
“可以。”许久他才应道,笑靥依旧。
待我领会到话中冰冷肃杀之气时,他和马车已走远,只留下喧嚣飞扬的尘土缭绕不散。
第二章 生活是场伪喜剧
看天色,已是卯时。过了给太奶奶请早安的时间了。
匆忙换了身小姐行头,跑到村外肉疼地雇了顶小花轿。没办法,若在往常,尚可以大摇大摆在街上跑,我起得早,不怕碰上父亲去知府衙门的轿子,骂我不知礼数。要说训上几句也没啥,横竖我自小没得过慈父的疼爱,惯了。我娘来历不明,本来也很得父亲宠,但因生产年纪轻轻撒手而去,加上几个姨娘的耳边风,我从来就不讨喜。即便如此,小姐们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胭脂水粉珠钗华服——虽然是其他姐妹挑剩的,聊胜于无。反正我不爱打扮,脸上画这些戴那些做甚,折腾不是?可父亲从不克扣这些,因为他要顾着自己这个知府的脸面和夏府的体面,所以在我犯错以后他就扣例钱,这是我的死穴,为了这十两例钱,怎么也得规规矩矩的。
我以标准淑女的姿态下了矫,打算摆个标准淑女的笑迈进家门,冷不丁蹿出个白色团团,伴着惊心动魄的神经过敏的尖叫,两只小爪子就冲我挠将过来。我有两件私房活物:神经兮兮的丫鬟一枚和惟恐天下不乱的雪狐一只——都是捡来的,此刻正好凑齐。丫鬟玲珑好不容易停止尖叫,三五下拉开抱住我脑袋的雪狐,又扯开喉咙咋呼:“阿雪你怎么可以抓小姐的头,你知不知道小姐还没许人,抓伤脸,毁了容貌,你让小姐怎么嫁人啊?”
“行了,玲珑。”别说你小姐我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毁,就算有一天没了容貌,也是让你给丢尽的。好在现下没旁人,否则非撕烂你个笨丫头的嘴!我鼠头鼠脑地溜进门,有仆至此,颜面何存?
可是这一根筋的丫头忒不会看脸色,还在唠叨:“小姐,玲珑给小姐绣的枕套,都叫阿雪撕烂了。阿雪太调皮了,在我们村,就得饿它个三五天!”
撕得好啊!玲珑的审美眼光我是不敢苟同的,那颜色那图案那绣工,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一个“俗”字不足以形容。可我不能太刺激她,学了五年,挠花了我屋里无数张桌椅才练成这样,后来被二姐无意中瞧见那些抓痕,一口咬定我是狐妖附体,请来茅山道士闹腾三天三夜,泼了我满身狗血才罢休。我打了个激灵,往事不堪回首,于是无视阿雪的呲牙咧嘴,安慰她道:“哦,是顽皮,那饿吧!”反正不喂也饿不着它,这小东西机灵着呢!“别忘了给它洗澡就成,它可是跟我睡一铺的。”
“小姐,小姐……”
今天是怎么了?没完没了,成心给我添乱!
“小姐!”
“干嘛!”
“今天府里来了贵公子,可俊了!”
关我什么事?我白了她一眼,径直往祠堂走。
“太夫人不在祠堂。”
嗯?“那在哪?”
“在前厅,”玲珑咧着嘴巴坏笑,小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和贵公子一起,还有老爷、大小姐和二小姐。”
我凑近玲珑,鼻子使劲嗅了嗅,这妮子果然有股八卦的味道,不过府里的八卦我不爱听,公子小姐的,来来去去就那么点事儿。去了大姐二姐倒不会以为我要跟她俩抢情郎,论脸蛋我没她们的艳丽之色,论身段亦不及她们扶柳之姿,到时她们定会温柔体贴地向外人介绍:“瞧,这是我们夏三妹。”最讨厌别人夏三夏三地叫我,有名字不会喊!
“没事了。阿雪,来,回屋补眠去。”虽然搬出府,但我的屋还留着的,老太太出来也不知啥时候了,先歇着吧!
阿雪的睡眠很有规律,一觉醒来不到中午是不肯再睡的,但心情不好的时候除外。我躺在稀疏的花架下晒太阳,怀里的雪狐半眯着眼任我揉它的肚皮耳朵,身子蜷成一个圆球,软绵绵的很暖和。玲珑将棉被晾出来,有节奏地拍打着,头顶偶有雀鸟叽叽喳喳扑打翅膀,我舒服地吸着花草的馨香,这种美美的光景,真叫人心喜!
时光仿佛回到我六岁那年。那时府里一干人要上山进香,本来并无带上我的打算,但大人的心思我看不懂,缠着爹爹硬是跟了去。后来我偷溜进山里玩,迷路了,便躺在树底下迷迷糊糊地睡着,心想家人一定会来找米儿的。
不过,我没盼来家人,却等来一只白狐——一团不知何时窝在我怀里的毛茸茸的东西,它很小,只有猫儿那么大,用澄亮的眼睛打量我,见我醒来,小脑袋在我脖子处拱了拱,怪痒痒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雪,彼时也像现在这样,有和煦的阳光,有花香,有小鸟玩闹,还有温软的雪狐。
阿雪很有灵性,若非它把我带回到府里,估计小虾米早已成为某只猛兽的腹中物。所以,阿雪是特别的。
那次回来后没人问起我失踪的事。十五岁生辰,我以陪伴已故母亲为由,让父亲准我搬到她的旧居——我如今住的村落院子去,实则是为了拒绝他给我安排的婚事。他没反对,只要求我每天过来给太奶奶问安。阿雪如今与我同住,有时白天过来让玲珑给它洗澡喂食顺便撒撒泼。
“阿雪,今天不能去戴月楼上工,我少了一天的工钱,你也喝不上青梅酒,真扫兴是不是?”
它没精打采地扇扇耳朵,半晌才咬住我的衣领使劲甩脑袋。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闻不到那味儿难受,改明儿我给你买一坛回去,喝个够哈!对了,你觉得傅四那人怎么样?还行吧?他跟我求亲了。”这事只能跟阿雪说,别看玲珑那丫头大大咧咧,实在胆小着呢!从来都不敢跟我出去混。我在戴月楼着男装当小厮挣钱,傅四就是在那儿结识的,她没见过。
阿雪特喜欢傅四的头发,每次见了非拆掉他的发髻不可才尽兴。这时它动动耳朵,把脑袋偏向一边,闭眼养神,没理我。
“你觉得不好?我看你挺喜欢他啊!”
阿雪突然就从我怀里跳开,远远地奔向一群人,蹦上其中一个怀里,蹭蹭蹭几下,在那人的白色夹袄上印下几个黑乎乎的爪痕,跟着优雅地跃上屋顶,溜之大吉,一连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电闪雷鸣。
我看了眼那倒霉的人。哟!这不是夏馨儿我大姐吗?嘿嘿!阿雪对白色的东西有种偏执的爱,若在不喜欢的人身上看见,它定会以某种方式毁掉。偏偏夏馨儿喜着白衣,白衫白裙白纱巾白丝履白珠花,屡屡遭阿雪毒手。不得不承认,我很幸灾乐祸,尤其是看到眼前父亲那张阴雨密布的老脸和夏馨儿气得发抖的拳头之后。
“米儿,过来见过傅公子。”父亲清清嗓子,努力在外人面前保持着威严,没与我大动肝火,在夏馨儿的羞愤交加的瞳底和夏兰儿鄙夷的眼神中,他把身边的男子让到我面前:“凌云,这是小女米儿,小女任性,老夫疏于管教,见笑了。”
傅凌云?傅四的哥哥?玲珑说的俊公子就是他啊!
我问:“傅三,你怎么来了?”
“三妹!你怎能对公子如此无礼呢?”说话的是老二夏兰儿。
喔唷,是是是!我对她假笑,似模似样地朝傅三施了个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公子有礼,米儿素来如此,公子莫见怪。”
“无妨。米儿姑娘,好久不见。”傅三笑言,一副大方得体,文质彬彬的模样。
哼!你就装吧!你的真面目早被我识破了,恃强凌弱的伪君子,傅四没少受他的恶意欺压。
“夏大人,我想和米儿说句话,不知可否方便?”傅三把笑脸转向他们几个,礼貌问道。
“也好,”父亲若有所思地环顾在场的我们几个,顿了会儿说:“米儿,莫怠慢公子。你太奶奶那边就不必去了。”
“是。”我乖乖点头,早知就不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时运低。
待他们走远,傅三才抹掉假兮兮的笑意,严肃道:“你不能嫁给青云,但可以嫁给我。”
第三章 千年雪狐祸千年
云淡风轻的夜晚,我独个儿对着窗前明月发呆,阿雪也不知去了哪玩。傅三的话真是难懂,搅得我心烦意乱,连江湖怪志中最为抢手的珍藏版《异国秘闻》都没法专心读。哎!早知道让玲珑也搬来住,听她唠唠叨叨就不必胡思乱想。
“呱,呱呱——”几只青蛙吵得我难受异常,干脆提了壶桂花酿,奔到院子里自斟自饮,佛曰醍醐可灌顶,没有酥酪,我看这桂花香倒也清新舒适,我且灌灌,没准咯噔就明白傅三啥意思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拟把疏狂图一醉,对,对酒当,当歌……明日愁来明日愁……”什么叫傅四不适合我?什么叫傅四不宜娶亲?什么叫傅四被家人送走了?什么做弟弟的事可由兄长代劳?胡说八道!傅四一个普通的白面小生能整出什么名堂?成亲能代劳吗?鬼扯!小虾米是容易糊弄的吗?
“傅四——傅青云——胆小鬼!有什么不敢亲自跟我说?你跑得那么急,我上哪儿找你啊!”我对着黑乎乎的院子扯着嗓子大叫,震乱了树上朵朵娇嫩艳丽的桃花,正颤着枝条弱弱地发出抗议,我站起来七拐八拐摘下朵桃花,一片一片地撕花瓣。傅三说我对傅四没有爱意,我这就证明给他看他是错的。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对,重来!
“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