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在王寡妇身后推了一下,示意她趁机赶紧说分家的事儿,王寡妇犹豫了片刻,抬头看着婆家人的嘴脸,想起香草和虎子,一咬牙起身儿道:“里正,当初从我嫁进来之后就一直是全家一起过,后来我男人死了我更是没提分家的事儿,但是如今我家香草要出嫁,虎子也进学堂念书了,再加上如今已经闹成这样,还是请里正帮我们把家分了吧”
这话一出口,齐小顺夫妻都跟要疯了似的,就差冲过来打人了,但是里正没开口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里正,等着他说句公道话。
里正在心里掂量了半天,最后斟酌着开口道:“虎子娘这话说得也是在理的,毕竟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有虎子这个儿子在,要分家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因为她男人死的早,平时在公婆身边伺候的也少,所以分到多少,还是得好生合计合计才行的。”
场面顿时就有些乱套,说里正不公道的、骂王寡妇的、还有骂方氏多管闲事的,顿时乱做了一团。一直折腾到快到傍晚的时候,分家的事儿才算是敲定了下来,王寡妇家里没有劳力,只有她一个女人也没法种地,但是虎子以后总是要长大的,不管以后是念书还是回来种地,里正还算公允地做主把老两口的地分了三成给王寡妇,又让老俩口给齐寡妇二十吊钱,自此就算是彻底分家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管不到谁了。
疲惫不堪地从齐家宗祠里出来,方氏和王寡妇几乎都快是互相搀扶着了,茉莉和荷花早就得了消息,不好进祠堂里头,所以一直在外头守着,见二人出来,赶紧上前问咋回事,方氏也来不及跟她俩说啥,忽然想起虎子还被王寡妇锁在家里,赶紧催她快回家,又怕她婆家又找麻烦,便又强撑着把她送回家,开门一看,虎子双手抱膝蜷缩在里屋门口,已经哭累了自己睡着了,王寡妇忍不住地心疼,但是想到如今自家有了一块地还有了二十吊钱,闹成这样也算是值得了,心里欣慰之余又觉得一阵悲凉,原本该都是一家人的,偏生闹成如此,怕是以后真的像里正说得,桥归桥、路归路,连半分情份都被消磨光了。
方氏从王寡妇家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累得歪倒在炕上不愿起来,不住地叹气说:“都是一家人如何会搞成这样,哪怕是不顾念婆媳的情分,那还有他们的亲孙女和孙儿呢,唉,真是……”
祝永鑫铺上了被褥,过去问:“你自个儿换衣服去睡呢还是我帮你换?”
“我这儿正闹心呢,你还有心思逗闷子。”方氏气恼地捶了他胸口一下。
“我看你心情不好,想要伺候你一下倒还是错了?”祝永鑫笑着说,“好了好了,都是别人家的事儿,现在不是也好好儿地解决了嘛,为这个气到自己就不好了。”
方氏起身儿换了衣裳,钻进被窝里忽然说:“唉,若是比较起来,你母亲还算是个不错的婆婆了。”
祝永鑫闻言脸上一黑,咳嗽了一声道:“越扯越没谱了是不是?拿我娘跟那种人去比?”
“好了,算我说错话了”方氏赶紧收回自个儿的话,伸手拉着祝永鑫道,“我是想啊,我以后可不能做个恶婆婆,而且得尽量一碗水端平了,不然咱家三个小子,到时候都有了媳妇之后,肯定也要闹得家里没个消停的。”
“净瞎寻思,累了就赶紧睡吧”祝永鑫给方氏盖好了被子,吹了屋里的灯出来,正好见栓子和博宁还围在西屋里问今天到底咋回事,便进屋咳嗽了一声道:“都这么晚了还吵吵啥,都赶紧睡觉去,你们两个明天还得去学堂呢,迟到了先生可是要打手板儿的。”
两个小子都赶紧下炕要溜,祝永鑫忽然回头加了一句:“以后你俩要是敢娶个不靠谱的媳妇回来气你母亲,看我咋收拾你俩”
博宁和栓子闻言都是一愣,茉莉和荷花也没想到祝永鑫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两个人都努力憋着笑,但是看见两个小子一脸错愕的样子,又实在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祝永鑫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儿,赶紧遮掩地喝道:“还不去睡觉”看着两个小子撒丫子跑了,才回头看看茉莉和荷花,又清了清嗓子说,“咳,你俩以后也要好好孝顺公婆,知道不?”
两个闺女都笑应着,等祝永鑫出门了之后,才都笑得滚倒在炕上不住地揉肚子。
王寡妇家的事儿闹过了之后,方氏就总觉得自家今年似乎少做了点儿什么事儿,但是一时间又没想起来到底少了什么,自己别扭了好几天忽然想到一件大事儿,赶紧去问荷花:“荷花,今年咱家咋弄那蜜渍的甸枣子啊?”
荷花正在写字的手一顿,扭头说:“今年八品斋的陶掌柜没来订货,我就也偷懒了没做,等明年重新联系了买家再说吧”其实在之前孙建羽说出那对头人是八品斋的时候,荷花就知道着蜜渍甸枣子的事儿要黄了,她原本也想过要不要自己主动重新联系别家,但是后来又觉得这么着急地找下家,一来未必卖得上价钱,二来也容易被八品斋的人打击报复,既然孙建羽说等秋天的时候就能彻底把八品斋解决掉,不如今年就先歇一年看看情况,所以陶掌柜没来继续订货她一点儿都没奇怪,也没有着急地去找别的出路。
方氏以为又跟油炒面、核桃糖一样,被别人家学了去做,所以人家就不买自家的了,很是遗憾地说:“唉,原本倒是个不错的营生,可惜又是做不到几年就没得做了,看来还是安安稳稳地种地最踏实,不吃糖不吃冰水也不会咋样,但是是人就得吃饭不是。只盼着这个蘑菇的营生能多坚持几年,好歹让我把你的嫁妆也攒出来再做不下去也好。”
“娘,你就别操心了,油炒面做不下去还有甸枣子,甸枣子做不下去还有蘑菇,至于以后,肯定还有别的营生能做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忙活大姐的婚事,婚事可就定在秋收后不久的时候,人家蒋家的田都有佃户,用不着自己秋收,咱家可是还要秋收的,到时候一忙起来可就没有现在这么空余了。”荷花直接转移了方氏的关注焦点。
“对对,你大姐的婚事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道那丫头的喜帐绣得如何了。”方氏倒是立刻就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扭头看看炕上的东西,起身儿去找茉莉了。
荷花却是搁下了手里的笔,看着炕上只剩一点儿还没绣好的喜帐,似乎压根儿没觉察出来有多欢喜,总觉得似乎要失去了一个亲人似的。当初博荣成亲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娶了媳妇进门,也总归是住在一处的,但是茉莉这回却是要嫁出去,直接变成了蒋家的媳妇,即便是蒋家对她再好,也没有过了门的闺女时常回娘家的道理,以后怕真是要聚少离多了。回想起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似乎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嘴硬心软的大姐,习惯了时不时地被人挤兑两句,习惯了那些吵架拌嘴的小日子,突然间有一种自己要失去她的失落感。
她想到这儿忽然回身提笔画了两个小女孩儿,个子高挑的是茉莉,矮矮瘦瘦的是自己,茉莉皱着眉头似乎在数落着什么,却很是温柔地给自己吹着受伤的手掌。
“呦,这是画得啥啊?”茉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过来。
荷花赶紧转身挡住说:“没画啥”
“还怕人看?那我还偏要看看是什么”茉莉自然是不肯放弃,到底仗着自己个高抢到了那张纸片,看着上面的图,忽然间面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伸手把荷花揽进了自己怀里,半晌后才抽了抽鼻子说,“傻丫头”
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越盼着某天快点儿到来,就越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但是越不希望某天的到来,日子却又像是套上了四匹骏马的车子,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荷花以前总觉得一年年过得缓慢,觉得自己为什么还不快些长大,但是今年却好像按了快进的光盘,一眨眼就到了快秋收的时候。茉莉的嫁衣、喜帐、陪嫁的妆奁被褥都已经准备妥当,方氏一时间没什么可忙的,似乎顿觉失落,天天在家里外的收拾,弄得比过年还要干净几分的样子。
茉莉也比以往沉静了许多,说话办事也都不似以前那么急急火火,对家人说话更是温柔了许多,也不知是祝大姐教导有方,还是她觉得马上要出嫁,心里着实不舍的缘故。
不过每个人的心思很快就被忙碌的秋收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因为今年多买了一块地,所以秋收的任务更加繁重,茉莉就要出嫁,所以方氏不让她再去地里抛头露面,让她和小秀在家看着宝儿,做些做饭送饭的活计,城里和村里的学堂都放了秋假,让学生们回家帮忙秋收,连着忙了七八天,每晚都是把自己丢到炕上挨到枕头就睡熟了,倒是让家里人都少了许多伤感的念头。
最后两日方家的大哥和二哥都来帮着秋收,荷花姥娘也过来看了看茉莉,带着两个外孙女儿睡了两晚,又留下了一对儿金钏子给茉莉压箱底儿,茉莉几次推辞不过,含着眼泪收下了这份儿沉甸甸的心意。
八月十五这日是在老宅子过的,全家吃过晚饭,祝老爷子忽然说:“这是茉莉最后一次在家过八月十五了吧?”
一句话把茉莉的眼泪顿时勾了出来,她猛地一低头,两颗泪珠滚落在衣襟儿上,晕开了两朵湿润,方氏也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地扭开了头去。
祝老爷子伸手把茉莉拉到自己身边,长出了一口气说:“祖爷没啥本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添不了什么嫁妆,你心里别埋怨祖爷。”
茉莉抹着眼泪说:“祖爷说的是啥话,你的身子硬硬郎朗的,就是给我最好的嫁妆了。”
杨氏赶紧插话说:“爹,你的那份儿添妆孩子爹和我早就给你备下了,大过节的快别招孩子抹眼泪了,就算是嫁出去了也能常回来看你呢”
“是,是,我多活几年,等茉莉抱着儿子回来看我呢”祝老爷子笑呵呵地说。
茉莉被说得脸上一红,顿时低头不语。
从老院子赏月吃了月饼之后,荷花一家趁着月色回家,结果走到半路也不知哪里来的一片乌云,不但遮住了月亮,而且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方氏的心头更是觉得有些难受,虽然以往也跟着忙活梅子的婚事,当时送亲的时候还劝杨氏不要哭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种要把自己贴心的闺女送给比人家做媳妇的揪心感受。即便对方家世再好,女婿人品再佳,也都还是免不了那种心里空空地没个着落的感觉。
大婚的日子定的是八月十八,十六这日一大早,方氏便催着博荣和良子换上簇新的衣裳,胸前戴上绸子扎的红花,叫上村儿里请来帮忙的小伙子们,吹吹打打地押着十车嫁妆往蒋家去送,前面的四辆车上捆着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是祝永鑫亲自去城里请人给打的,打头的那车上放着八仙桌,桌面上铺着红纸还放了几块土坯和瓦当,表示着娘家陪送了田地和房子,后面一辆车上都是成双成对的,有盆架、箱子、子孙桶、聚宝盆……紧接着的两辆车上是两个炕琴,柜门都是大敞开的,里面放着压柜的荷包、撒着大枣、栗子、桂圆、花生、铜板等讨口彩的物件儿。炕琴的上面摆着用红绸捆好的被褥,再后面的车上都铺着红色的单子,上面摆着绣花的衣裳、喜帐、被褥、枕套……上面也都撒着各色的喜庆物件儿,最后一辆车上摆着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盒敞着盖儿,里面的金钏子、金簪子都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
齐家村的村口聚了好多人等着看热闹,离着老远先看到的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就忍不住啧啧称奇道:“瞧人家祝老2家嫁闺女,别的不说光是排场就是咱们村儿头一份儿了”
“别光充车多,到时候车上都没啥东西,那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另一个婆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喷着瓜子皮地说。
一个小媳妇伸手掸去了被喷到肩头的瓜子皮,略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往旁边挪了两步才说:“我看嫁妆应该还是挺丰厚的,好歹结亲的也是个有钱的人家,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可也得充个样儿不是,等以后闺女嫁过去了,再从婆家拿钱贴补娘家不就得了。”
周围顿时有人出声应和说是,都觉得这个小媳妇说得有理,更有人开始说祝老2家眼光放得长远,舍不得闺女来不了银钱。
魏老幺儿原本是打算跟着去帮忙的,但是老魏头嫌他丢人不许他去添乱,便只把魏老大家的小子打发去帮忙送嫁妆,可魏老幺儿在家闲不住,便跑去村口看热闹,正好在人群后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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