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三个人大清早的守在门口,为的是什么,若是她不邀请入房,只怕这三个人会一直杵在那不动。
当她容光焕发的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时候,明媚眼波流转,紫衫长裙束着不盈一握的腰身,丝绦垂坠腿边,云鬓金钗摇摇,更像是世家女子,半点也没有江湖粗豪之气。
陶涉和李端的眼中同时闪出惊艳的光芒,尤其陶涉那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大了。唯有谷南暄望着面前残局的黑白子,完全忘情,“好局,好棋,妙手啊妙手。”
“谬赞。”她在桌边坐下,手执起茶盏,手中玉环相碰,清脆悦耳。
陶涉和李端两人互看了眼,重又将目光落回了她的身上。
玉佩垂腰,步摇斜插,手中玉镯贵重,每一样都是富家女儿使用的东西,江湖中女子是不屑的,因为那会影响身法的展开,舞剑的动作,和躲闪暗器的敏捷,于江湖中人而言,简洁精干才是上策,更别提眼前女子一身华丽的长裙,宽大的纱袖,更是江湖女儿的大忌。
“这是您与楼公子的残局?”谷南暄眼中爆发出热切的神采,“谷某能续下去吗?”
“是我自己没事下着玩的。”单解衣摊开手掌,一枚黑子伸到谷南暄的眼前,“轮到黑子了,您请。”
那手掌,冰清玉骨,纤细尖尖,无茧。
两人再度对望一眼,轻轻吐了口气,执起了面前的茶盏。
陶涉仍有些不解,探索的目光藏在茶汽之后,“姑娘既然不是江湖众人,为何一口道破我们名字?”
轻巧落下白子,单解衣头也不抬,“昨夜无事,询问了下老鸨是否有人包下了整座楼,前后住的是什么人,有钱老鸨自当知无不言,而江湖中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众位身份一问便知了。”
陶涉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暗中松了口气。
这女子刚才一口道破他们的身份,的确让他惊讶中提高了警惕,谁知道竟然是这个答案。
“入腹争正面,姑娘心思好。”谷南暄随口一句称赞。
“棋从断处打,谷先生好计谋。”单解衣笑着落子。
陶涉和李端沉默着,对于这所谓的高雅,他们是半点兴趣也无,更是看也看不懂,而谷南暄则是一脸兴致盎然,行到妙处还忍不住的手舞足蹈,满脸喜色。
“众派掌门舵主都去调查那尹家大宅的血案,而我实在无意介入江湖纷争,才应承保护凤凰公子,本以为会是无聊至极的事,现在方知实在是太好的决策了。”他借着落棋的手遮掩,冲着单解衣挤挤眼睛。
单解衣失笑,“那就是说,武林中已对那半本曲谱有了定论?”
“曲谱出自尹家大宅,先查真相,曲谱自会由泰斗们保管,到时再行安排。”谷南暄轻松的执杯轻啜。
“您不是好风雅吗?”她随意开口,“琴棋书画可是音律排第一呢。”
“我自小算是舞文弄墨一点就通,偏偏就是这音律,差的很。”他敬谢不敏的摇摇头,“做不到好,索性就不沾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那两个人就如同桩子般定在那,一动不动。
的确,好文的和好武在碰在一起,只能互相看不顺眼。
他放下一子,颇有些许得意,“姑娘,截断大龙,我似乎赢了。”
她表情平和,点点头,正待说话,屏风后轻轻传来一声低吟,带着男子慵懒的语调,“解衣?”
起身,人入屏风后,几声低于呢喃夹杂在缠绵缱绻的深吻中,楼公子才挑着眉眼,“外面有人?”
“保护你的人,说要贴身保护,随时不离你左右。”她欣赏着他初醒时的风情,手指在胸膛上抚过。
“晚上也贴身保护?你和我……”下面的话不用说,意已明,外间的三人一脸尴尬。
“快起来吧。”手轻推,把楼公子推回床榻间,“穿整齐点。”
轻笑阵阵,勾人魂魄。
门板轻扣,门外传来恭敬的声音,“总舵主,早餐送来了,我已验过无毒,另外还有拜帖一封,请各掌门过目。”
“拜帖……”陶涉一愣,随即哼出声,“这么快就有人上门拜访凤凰公子了?”
“哼。”这一声,是属于李端的。
“正大光明的拜帖,总胜过宵小暗中试探,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黑白两道的联手下如此大胆。”纸张轻展中,他念着,“闻君一曲桃花流水令月光失色,清风黯淡,今日辰时登门,公子色艺绝天下,盼能令区区尽兴而归。”
顿了顿,声音也由不屑变的凝重,“‘清风暖日阁’楚濯漓拜上。”
正文 楚濯漓现身
“辰时?”谷南暄望了望沙漏,“现在不正是辰时吗?”
话音落,门板上轻轻传来几声叩响,温润的嗓音传入,带着春风拂面的清爽,“楚濯漓拜见凤凰公子,不知能见否?”
在坐三人互相望着,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愕然。
这里,是“蓝衣坊”的后阁之中,高楼之上,各处都安插着黑白两道的眼线,几乎是在团团的保护圈中,这人是如何出现的?为什么手下没有半点示警?
“清风暖日阁”,江湖中神秘的所在,超然而凌驾于黑道任何教派之上,独树一帜他们的诡异,对于二位宫主,江湖中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拜访的人地位之重,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计。
才短短一夜,“清风暖日阁”好灵通的消息,好迅捷的速度。
门外的人,没有催促,没有急声,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在昭示着他仍在等待的事实。
几人正交换着眼神,犹豫着开或者不开门,里间慵懒的男声已率先开口,“为你弹琴,我可有好处?”
门外男子如水流淌的嗓音再起,慢语轻言,“听闻公子名为凤凰,濯漓特以一把凤凰琴相赠,希望能博公子欢颜。”
凤凰琴,天下名琴排名第七,只为听一曲就以琴相赠,好大的手笔。
“好。”房中人的声音喜滋滋的。
“谢凤凰公子。”房外人的声音温文尔雅,不以应声而多半分喜悦。
凤凰公子都说了这个话,房中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陶涉寒凉着面容,将门拉开。
他倒想见见,这个在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清风暖日阁”二宫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门拉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些震惊。
一袭白衣,本该是翩翩姿态,可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刺眼,孱弱的刺眼。纤细的肩膀,眉宇间的疲累在面容上更显弱质纤纤,他的白不同于楼倾岄的玉质温润,更像是失了血色的惨白,手臂在衣衫下的弧度,是让人触目惊心的瘦。
这,不是最重要的,病书生武功高绝在江湖上并非没有前车,而是眼前人,此刻坐的,竟是一张轮椅。木质的,普普通通的轮椅。
膝上,一床软毯,雪白的貂绒柔软,透着华贵的色泽,只是……
春日入夏,天气已有些微热,一袭薄衫足矣。可他膝上,竟覆着冬日塞外大雪天才用得着的貂皮毯子,轮椅扶手上的手,白的竟比那袭衣衫更甚,手背上青色的筋络隐隐。
这样瘦弱的人,无论如何是算不上美的,更别提他普通的容貌平凡的挑不出任何出色之处。
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就连唇都不够红润,普通到丢入人群,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若非要说特别,便只有那双眼,温暖的眼。
身后两名童子,彩衣锦缎,漂亮的脸蛋杏仁大眼,比身前的公子出色艳丽多了,可是直到他们推动轮椅的时候,众人才恍惚的察觉,楚濯漓的身后,竟然还有他人。
“你们出去吧。”他颔首微笑。
刹那间,那所有不美的五官,在那笑容中凝成了绝色,仿佛花瓣从枝头坠落前的最美绽放,又恍惚竹叶上一滴露水坠下的集结,柔和了天地,所有的冰雪都化为绿色的春风,刹那染遍层绿。
小童行礼,将怀中抱着琴放在几案上后退下,白衣男子成了场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这就是楚濯漓,“风云录”上从未露面的人。
和煦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儒雅的姿态中尽显对每一人的尊重,“濯漓身体不便,还请见谅。”
眼神,停落刚探首而出的单解衣脸上,平和微笑。
任何一个人,只怕都无法抗拒他那宁静致远的笑容,单解衣回应了个浅笑,缓步而出,执手倒上一杯茶。正待开口,陶涉已抢在她面前,“早闻楚二宫主大名,终于有幸相见,久仰。”
楚濯漓轻摇了摇手,“濯漓身子不好,极少活动,见谅见谅。”
这客套的话,从他那温和的嗓音中说出,竟说不出的认真,两字见谅,真正能感受到他心头的歉意。
陶涉看着他身上的白衣,忍不住的追问,“楚二宫主这身孝衣……?”
那笑容再绽,暖了清晨的薄寒,“为自己而穿。”
随意的口吻,无心之态,让这男子身上的神秘之姿又浓厚了几分,那暖暖的声音,看穿了生死的淡然,“濯漓存日无多,身着孝服只为提醒自己,珍惜这每日大好的时光,多欣赏些花开月落的美景。”
单解衣的茶盏在楚濯漓的面前放下,那茶盏还不及落稳,一双漂亮的手从旁边伸来,轻巧的将那茶盏端入掌中,伴随着楼倾岄低哑的嗓音,“多谢解衣,你怎知我口渴了?”
看着他眼角一丝小小的愤愤然,漂亮的眼尾示威般的扫过楚濯漓,单解衣只是无奈笑了笑,再斟一盏,送到楚濯漓的手边,“暖暖。”
他身上盖着厚毯已是离奇,而她这话更是离奇。
所有人不明所以,唯有楚濯漓的唇边笑容轻绽,“多谢。”
近乎透明的手指触碰上茶盏边沿,薄胎的瓷杯轻易将水温的热度透出,而他就这么双掌拢着,捧在手心中,真真的暖手般。
当两手相触,她的掌心犹如碰到了寒冰般,一股冷意从那手指间透出。
“不客气。”她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楼公子贴着她的身边坐下,慢慢啜着手中的茶,眼睛横愣愣的瞟着楚濯漓的方向,护食的鸟儿般。
对于他小心眼的挑衅,楚濯漓只是和煦淡笑,手指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到众人面前,“为了不让各位为难,濯漓来之前特拜会了数位长老,由‘少林’主持作保,请凤凰公子奏曲。”
一番话,给他的突然拜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在座的人再无话可挑剔。
“刚起,让我休息会。”某人端着茶水,完全不给面子。
楚濯漓点头,黑色的发丝滑过脸颊,柔顺的令人惊叹,目光落在棋局上,“濯漓似乎扰了诸位的雅兴。”
“没有。”单解衣含笑开口,“正好下完,我输了。”
儒雅公子微摇首,“我能试试吗?”
谷南暄的眼睛亮了,仿佛遇到了开心的事,忙不迭的移动棋盘,“请便,请便。”
纤细的手掌朝着单解衣的方向,掌心朝上,似乎在讨要什么。
女子与他目光相触,无声的交流闪过,手拢盖在楚濯漓的掌心上,再移开时一枚白子已在他掌心中。
手落处,白子入棋盘,“啪”的一声响。
他靠回椅背,呼吸有些急,气息也微乱,似乎一个欠身一个抬腕便耗去了不少精力,“这样,是不是才算下完呢?”
“啊!”谷南暄盯着棋盘,忍不住的喃喃自语,“好棋,好棋啊,一子盘活全部白棋,挡了我所有的攻势,再下我只怕就要输了。”
单解衣只是看着楚濯漓,淡淡的开口,“有药?”
“有。”他话音未落,门外小童的声音已传来,“公子,服药的时辰到了。”
一碗热情腾腾的药盏,浓烈的苦味弥漫全室,带着强烈的腥气,单解衣吸了吸鼻子,敛眉。
“雪山红蝎”“火莲花”“玉蟾蜍”,样样都是稀罕之物,但是更重要的是,样样都是大燥大毒,是什么样的病,会需要如此烈性的药?长此以往,纵然他不因病而亡,也必被药侵蚀筋脉而毙。
难怪他说时日无多,这样的药,本就是以毒攻毒的方法,却也是毒上加毒,能挺三五年,已是极限。
而面前的男子,就着热情腾腾的药性,慢慢的饮着,仿佛感觉不到那热度,也没有半点苦涩姿态,仿佛可此饮着的,是顶尖清茶,人间美酒。
“这药,你吃了多少年?”她开口询问。
药盏递给小童,后者恭敬退下,楚濯漓这才开口,“三年。”
三年,药性入骨了。
琴声,突兀响起。
在琴声响起的刹那,陶涉、李端和谷南暄同时脸色微变,松散的姿态顿时严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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