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副官惊骇不已,“将军!”
燕白鹿笑道:“不要惊慌。这是君侯的命令,怕事情传出去,扰乱军心。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不过三千人。”
副官将信将疑,但是燕白鹿出身将门,年纪虽小做事却细谨,否则君侯也不会把重要的后方事务尽数交给他。副官便犹豫着去做了。
当晚,中军大帐里就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先锋营的人选。燕白鹿一看这是个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向姜扬请命。庞嘉果然把兜帽一脱,走到堂中和他一道跪下:“燕将军主管补给事宜,是我军的军司马,缺了他不行。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姜扬和卫阖对视了一眼。“庞将军,你既是上将军,本应该留在中军与孤一道主持大局,只让你打点个先锋营,太委屈了吧。”
燕白鹿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庞大将军最会这一套了,徐徐战之,打楚国就打了大半年了,这种长途奔袭实在不适合你这种老人家了。”
庞嘉嗤笑一声:“小伙子口气倒不小!”
燕白鹿朝姜扬一拱手:“君侯,我只要一万人马,就能在五日之内兵围泾阳!”
“一万兵马……”庞嘉笑话他,“一万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
燕白鹿狠狠瞪了他一眼,“五千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你敢么!”
庞嘉彻底被激起了好胜心:“三千,两天!”
燕白鹿还要再说,上首姜扬拍案而起,“你们玩儿我呢!”他一气急,身上的兵痞气质就忍不住冒了出来。庞嘉和燕白鹿赶紧低头跪好。他在上首踱来踱去,指指两个人,“争,让你们争!这么想争功,我给你们每人五千兵马,你们给我去争!三日之内不拿下泾阳,提头来见!”
卫阖敲敲烟杆:“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姜扬一挥手:“就这么办。”他近日心烦着呢,老巢被人围着,宠臣又不听话,他一方面气得上火,一方面又担心万一田威真把雍都给破城了,高长卿这个混蛋可怎么办。他都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揍他了。
燕白鹿和庞嘉当晚便带兵出发。庞嘉和高栾卿卿我我弄到半夜,才喜滋滋地拉着他的小手亲了亲:“等我好消息。”他坏坏地眯着眼睛,“你那个小情人儿……以前的那个,”他呵呵笑了两声,“真是个愣头青。”
高栾看了一眼对面炸毛了的燕白鹿,心里还真有那么点后怕,怕燕白鹿没把庞嘉做掉,倒是把自己赔了进去。燕白鹿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出发半日后庞嘉突然气冲冲地骑马闯进燕白鹿的军阵,二话不说挥拳给了他一下子,燕白鹿也不含糊,跳下马就跟他互搏,谁也没讨个便宜。庞嘉吐了口血沫子:“你个混账,姬冲已经带兵到了孚糜山口,你他娘为什么不说!”
燕白鹿冷笑着拍拍手,“被你知道了啊……”他翻身上马,“那我们就比比谁的马快吧。姬冲的项上人头归我,你可不准抢。”
庞嘉哼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为了争功竟到了如此境地。”说完勒马就走。燕白鹿叫住了他,“现在已经被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对策吧。”他喊来侍卫官就地扎营,邀请庞嘉坐下,两个人在白牛皮围成的帐子里一道喝酒谈事。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再赌气也没有用啦。”他老神在在地劝着庞嘉,“君侯既然只给我们三天破城,我们还是合作为妙。”
庞嘉哈哈大笑:“你也只有这么点硬骨头。要合作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要你帮我掩护。”燕白鹿道,“进孚糜山口有两条道。你正面迎敌,我从后绕行,偷袭他个措手不及,你以为怎么样?”
庞嘉嘶了一声:“偷袭这种事,你做的好么?还是交给我吧。”他摇了摇手,“要合作就让给我!”
燕白鹿气急败坏,“好处全被你捞去啦!”
“君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否则他为什么给我的全是骑兵,给你得倒有一半是步兵。你就慢慢走吧——”庞嘉朝他露齿一笑。他一走,燕白鹿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把传令官呈上的铜管放在眼前,看上去一点都不傻。他看完铜管里的信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让侍卫官捧上笔墨,当晚就写了一封信,让自家的私兵交给姬冲。
“去孚糜山口?”传令官惊骇不已。
“堂堂之战,阵阵之旗,当然要下战书。你不要因为惊骇姬冲的声名,就丢了我燕家的脸。”燕白鹿把他撵上了马。他扒着马镫与他郑重道,“我与庞大将军的战术是一明一暗,我在明,他偷袭。我要帮他吸引姬冲的注意,所以必须如此。”传令官感到肩上的胆子重于千金,立即打马飞跑而去。燕白鹿低下头掰着手指算起来。大概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他就能回去见高栾了。
这一下,彻彻底底的,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快活地笑起来。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两天之后,他慢吞吞赶到孚糜山口,战斗已经结束了。庞嘉跑得太快,先他一步发动进攻,等到被岐人合围的时候连忙派遣快马,让他从外救援,这个时候,燕白鹿却坐在马上玩弄着指甲,什么都没做。他朝对面关门上的姬冲笑了下,姬冲朝他点点头。当他把庞嘉的行踪、兵马、战术以及到达时间全数算给姬冲之后,作为回报,姬冲向他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姬冲根本不是带着三千人马回来的,他带了整整六万。西戎的战事已经比他们想象得提早结束。他们以为是去狩猎,结果却是做了猎物。
第97章
庞嘉是块硬骨头。五千人马被六万骑兵围在孚糜山下的平原上;碾压了三天还不死;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突出重围。
燕白鹿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点选了十几个家中亲兵,就要去往后山。家臣皆惊:“岐人兵马众多;将军真的要前去救援么?不如等君侯中军到来,再行一战。”
“他等得了么?”燕白鹿把算好的草稿放进怀里,“跟我来。”
“可只有这么几个人就创阵……”
燕白鹿让他们换上岐人的兵甲;换上魏国从北方草原上套来的野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闯过岐人的包围圈,在草丛里找到了狼狈不堪的庞嘉。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不过眼睛却发亮。他懒洋洋地提着刀;战马已经战死,看到燕白鹿还有兴致笑骂他:“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遇上大事;什么用都没有。来得太晚啦!”一边说一边拨开岐人的箭雨,好像总也不把生死当回事似的。
“也不算是太晚。”燕白鹿过马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回头看着血泉喷上三尺之高,无头的尸体跪着倒下,这才让手下祭起了大旗。尚还生还的残兵败将看到燕氏的大旗,军心大振,纷纷聚集在旗下。燕白鹿拿出草稿来看一眼,“有马的跑起来,没马的去抢。”说完扭头就往东面树林中狂奔。他底下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起来,眼见人越跑越多,对面岐人也统统往东面增援,势必要将他们堵住。燕白鹿看看对面针线被调动起来,让底下人赶紧乘着灰大把旗帜都插在树丛里,然后偷偷伏在马背上再往来处逃。岐人果然聚集在东面严阵以待,西面松散了许多。燕白鹿便大喇喇地带着人从岐人的缺口处撤出。姬冲就算长了八只脚都没他跑得快。
临走他又给姬冲写了封信,言下之意是你就不用追啦,我们迟早会走的。姬冲带个口信让他说话算话。庞嘉无头的尸体钩在铁钩子上,被巨大的木架支起在孚糜山,几里之外都看得到。等燕白鹿几年后再带兵攻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骨架。这是后话。
孚糜山的战事彻底震惊了姜扬。卫阖这样淡定的人也不免红了眼眶,什么话都没说,在自己的营帐中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燕白鹿把石灰腌制的人头小心摆在姜扬面前,“这一次实在没有算到姬冲动手那么快,他应该是已经摆平了西戎的战事,全力防御东境。我手中只有五千人马,又多是步兵,不敢贸然进击,最后只抢来大将军的人头,请君侯恕罪。”
姜扬看他眼睛大大的,浑然还是小孩子模样,也叹了口气,“不怪你,你能把庞嘉手下带出千余兵马,已经是大幸了。是孤太冒进了。” 姜扬他一方面为折损了主帅而惋惜,一方面又思忖着,若是当时没有这个计划,死在姬冲手里的,说不定就要是自己了。
燕白鹿又进言:“姬冲手里的兵力,虽然比不上我们,可他们素来是马背上治国家,但看他剿灭庞大将军,就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姜扬还有许多难题要办。比如说齐国因为高长卿迟迟不肯交人,阻断了对容国的资金支持;魏国也因为西戎起兵被姬冲镇压的缘故,变得不那么热心了。楚国本来就是随大流,如今大流不是攻歧,也就在武关外扎营不动了。但说到底,对姜扬感触最大的,还是庞嘉居然战死了。
有庞嘉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输,胜利只是迟早的事,但是现在,突然之间,在他心里如同武神一般强大的庞嘉,被姬冲杀死了,尸体不全,还吊在孚糜山口,这无疑带给他恐惧。在担任西府军将领时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岐人那来去如风、下手毒辣的风格让他再一次战栗。
随后,田威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带兵回国。在近十天的等待后,田威终于受不了再佯装个翩翩君子,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对雍都进行攻城。高长卿在城墙上指挥若定,城中也团结一心,但高长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在等待姜扬回国。而姜扬在千里之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西征的失败。或者说,他只是害怕失败而已。
“明天就要回国了。”燕白鹿长叹了一声,“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高栾紧贴在他胸前,“庞嘉死了。”他高兴地咯咯笑出了声,“他总算是死了。你再给我讲一遍你是怎么把他弄死的嘛!”
燕白鹿掐了一把他的腰,“那你再射一次我看看。”
高栾大笑着咬了一口他的肩膀,掀掉了被子,修长如玉的双腿夹着他的手,“你来嘛……”
燕白鹿饥渴地把头埋进了他香软的腹下。
姜扬每日看得他俩人恩恩爱爱很是心烦,明明有马还要同骑一匹,时常做些小动作,一点威严都没有。他有点搞不懂他的另一个小舅子:当初死也要跟庞嘉在一起,他劝都劝不走;现在庞嘉一死,他立即就跟燕白鹿搞上了,这算什么?专门祸害他手下大将?他真是服了高家人。幸亏他哥哥性子冷淡,否则要是像他那么水性杨花,真是要他老命……不,以高长卿的为人,恐怕也并非有多喜欢他吧。如果可以,他恐怕是要专门祸害君侯了。
卫阖勒马与他并行。姜扬看他面色憔悴,不由得心下怜惜:“卫相节哀啊。”
卫阖没有接话,他反问道:“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失败了么?”
姜扬强笑:“也未必。攻下十九城,孚糜山以东函谷关以西尽数划入我国国境,然后想要再次西征,会更加方便。”
“不会有下一次了。”卫阖斩钉截铁道。“世家尚文治,君侯好武功。此次我们全力一战,丧气而归,正巧给了他们说辞,今后君侯想要攻外,必定要花更多的心思攘内。而且,此次西征,入不敷出,国库空虚啊。”
姜扬惭愧,“是我太傲慢自大了。还让大将军白白送死。我回国之后就要追封他爵位与食邑。”
“免了吧……他也没有后人。”卫阖难过得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若是君侯对阿嘉心有愧疚,不如遵照他的遗愿为他报仇,用整个岐国来祭奠他。”
“我又何尝不想。”姜扬低叹,“只是如卫相所言,心有余,力不足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倒未尝没有别的出路。”卫阖突然勒马,目光灼灼地望着姜扬,“君侯,公室之软弱穷乏,全因私室之丰裕阔绰,君侯可知,现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废私室,充公室。若君侯可以把国库中作威作福的硕鼠除掉,攻伐也好,治国也好,都不再是难题。”
“怎讲?”
卫阖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齐人围城,公卿俱在城中,封邑俱在城外。我们自西向东走,可以收回多少封地?”
姜扬咽了口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可是……”
卫阖点点头,“的确是大事,君侯当审慎。”说完勒马便走。
姜扬被卫阖说的话激得心中狂跳。自他上位以来,他一直在忍让,以维持他与公卿之间的平衡,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指哪打哪,让国家彻底顺遂自己的意志!他已经受够了那帮年老、腐败、胆怯的贵族。
可是他又想到了高长卿。他知道高长卿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