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团圆之夜,他宽赦她出飞燕宫一聚,想必也只是想瞧瞧他的龙嗣是否安好而已。烟落心中不免有些闷闷,端起面前的甜茶连连喝了几口,却只觉得更渴。在飞燕宫禁足几个月,她以为自己早已是心如止水,可真真的见到他时,却仍是牵动着她的心湖波澜起伏。
随便吃了几口清淡的小菜,她随意的目光徐徐扫视过座下,却只见映月一脸冷漠地瞧着她,目光幽幽似定在她的小腹之上,凝思不知所想。
映月,是她的亲妹妹,如今见了面却似仇人一般,这亦是她心中拔不去的剧痛深刺。
歌舞弥漫至深夜,众人早已由最初的欢欣渐渐变得疲惫而倦怠,即便是风离御,俊颜之上也添了几分困倦。
就在众人呵欠连连之时,新年的钟声似自远处惊惋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清晰。这意味着风晋皇朝永定二年,开始了全新的第一天。
众人彼此相敬最后一杯酒,散席。
烟落率先起身朝殿外走去,她原本就不想多逗留,行至殿门前,却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娇唤甜甜响起,“姐姐。”
是映月!她心中腾然一软,这样温切的呼唤,带着几分小女孩家的娇气,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了。那一瞬间,她的眼眶突的一热,慌忙转身去瞧。也许是她转身转得太急了,也许是她的肚子太大,行动笨拙,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她一转身,便瞧见映月整个人竟是直直向后倒去。
映月倒下的速度太快,她身子又是笨拙,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抓住映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映月倒地。
“啊!”最先失声尖叫起来的人,是梅澜影,那尖刺的喊叫声几乎将朝阳殿刺穿,震痛了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膜。
“你……你……是你推了她!”梅澜影吓得花容失色,早已是语无伦次,甚至连尊卑称呼都全然忘却,只伸出一指颤抖着指向烟落。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空洞打开的深重殿门,冬日刺骨的冷风猛然肆意灌入,瞬间冰透了烟落的心,浅红色的灯光缓缓泄成温柔的霓裳,华彩之下是倒在了平金地砖上的一袭铁锈红宫装的映月,她身下流出的鲜血缓缓汇成一条长河,一点一点缓缓漫延着,如开出一朵惨烈妖艳的花。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整个殿中,梅澜影一瞧见满地的鲜血,登时便吓晕了过去。大殿之中更是一片混乱。
烟落的身后是后宫深夜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死亡一样可怕,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屈膝跪地,紧紧握住映月的手。
映月痛得脸都扭曲了,说不出话来。
风离御已是疾步跑上前来,一把抱起映月便直往朝阳殿偏殿跑去,怒吼道:“御医呢?御医?!”
灯火彻亮,皇宫之中所有的御医已是齐聚一堂。
映月已是送进内殿一个时辰了,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低吟,再无半点动静。稳婆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去,端出来时已是成了一盆盆血水。看得烟落心惊肉跳。
无尽的后悔与自责不断地撕扯着她,似要将她碾成碎片。映月怎会突然摔倒呢,难道真的如梅澜影所说的那样,是自己不小心撞倒了映月?!
心中被恐惧寨填满满,她几次欲冲进去。皆被风离御拉住。
刘公公亦是在一旁劝道:“皇后娘娘不能进去,卫大人正在为月妃娘娘接生,等下就好了,就好了。”
烟落紧紧捂住自己的双唇,红了眼眶,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着,如风中即将飘零的落叶。风离御见状,情不自禁地将她紧紧搂在身侧,柔声宽慰道:“不会有事的。”
烟落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语无伦次道:“我真的没有…… 没有碰到妹妹,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呢?都是我不好……”两行清泪终于克制不住缓缓躺下,若是映月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怎样向死去的大娘与爹爹交代。
少刻,只见卫风满脸大汗出来,深深吸一口气,道:“月妃娘娘跌倒早产,此刻已经不好。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势,一直没有醒来。且娘娘出血过多无力用劲,胎位还不正,脚朝外。都几碗催产汤灌下去了,一点用都无。
烟落愣了半响,一手已是将衣服椽得极皱。突然,她挣脱了风离御,上前便是拽住卫风的藏蓝色衣襟,狂吼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卫大人,你一定要救救她。我求你了,求你了……”说着便要直跪下去。
卫风惊惶拦住烟落,神色痛惜道:“娘娘,微臣当真受不起。微臣医术浅陋,实在是无力回天。微臣只怕月妃娘娘母子均难保住啊……”
烟落闻言,彻底呆住了,母子皆难保住!心底的伤痛与焦灼,侵蚀了她全身每一处,有着无法言语的剧痛。
突然,她的脑中似灵光乍现,苍白如同绵纸的脸庞泛起一点死灰复燃的鲜红,她挣扎着又是上前拽住卫风的衣袖,急道:“卫大人,你不是寻来那味极寒地带的催产圣药么?眼下都是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拿出来用?!”
卫风跺一跺脚,急道:“此物难寻,若是给月妃娘娘用了,他日皇后娘娘的双生子要是有所差池,又该怎么办?”
风离御亦是出声劝阻道:“烟儿,你身怀双生子,日后形势只怕比今日映月更为险峻……”
烟落秀眉拧成死结,厉声打断道:“皇上!映月的母亲昔日曾因为皇上的一句话而自寻短剑!我们的父亲已是病逝于狱中,尸骨都无!难道,皇上还要臣妾再亲眼见着妹妹与孩子一尸两命么?!皇上教臣妾日后怎能独活?
句句犀利的话,堵得风离御是哑口无言。
烟落心急如焚,又是欲冲进房内,到底是卫风拼命拦住道:“产房血腥,娘娘如何没有半分忌讳?且娘娘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他的语气带着些轻微的斥责,长叹一口气道:“罢了,那味药先给月妃娘娘用上,微臣上次寻药已有些经验,力保在半月之内,再寻来一味便是。只是请娘娘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惊了胎气。”
烟落眼中一酸,一串清泪宛然无声隐没于华裳间,拼命颔首道:“那就有劳卫大人了。”
卫风朝风离御拱手道:“皇上且看住皇后娘娘,微臣先命人用山参吊住月妃娘娘的精神,微臣这就去加几味药来。”
卫风去了又来,反复数次。
而焦灼的等待,又是过了两个时辰,终于有御医出来禀报,“月妃娘娘服了药,已是出血少了些,眼下已是好转了些。”
烟落手中紧紧绞着一块绢子,绞得久了手指生疼,一听说映月好些了,心中一松。连连道:“快去!快去再看!”
又过了片刻,有一稳婆出来道:“娘娘服了圣药,现下已是醒转,能用力了。”
烟落面色更喜,侧眸同风离御说道:“妃嫔产子,按例要晋封一级。皇上何不先晋妹妹为贵妃,以宽其心,令其安心生产呢?”
风离御面色稍霁,只勉强道:“就依皇后所言。”
那稳婆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赶紧进去复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落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突然只听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彷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
青黛第一个跑出来,喜极而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月贵妃产下皇子。”
烟落心口一松,彷佛全身力气都用尽了般,软软倒在风离御的怀中,只问:“好!好!妹妹和孩子还好么?”
青黛勉强一笑,“贵妃娘娘累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小皇子才七月余,身上有些发青,身量也小,抱着亦是稍轻,御医们已是在悉心照拂了。
烟落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风离御瞧着她眼下一片乌青,精神不济,俊眉微皱道:“闹了一整晚,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这里自有御医和乳母照料,等你精神好些,再来看她罢。”
烟落摇一摇头,道:“臣妾想在这里守着妹妹。”
语毕,正待入内,只见又一名稳婆丢了魂魄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鲜血,指尖血珠犹自滴着,恐怖骇人,惊惶喊道:“不好啦!贵妃娘娘出大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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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残颜皇后 第十五章 永生遗憾(二)
烟落闻言大惊,旋即与风离御一同奔了进去。偏殿之内,满是浓重的血腥气,烛火澈亮,却只是多了阴冷之意。
映月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气若游丝,仿佛一尾上岸太久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
如此脆弱的映月,烟落从未见过,印象之中的映月,一直是天真娇俏的。而此刻,映月却如同一朵即将凋零、被雨水浇得颓败发乌的菊花。
烟落上前轻轻揭开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鲜血浸透了。寒风自门缝间肆意钻入,宛若把把尖刀狠狠插入她的心口,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心中极是重要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无情地被剥离,再也寻不回来。
卫风一边抹汗,搭着映月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突然厉声朝身侧的御医大叫道:“快不快去拿还魂散来!”
片刻,卫风搭在映月腕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眉间尽是沉痛的哀寂。低低沮丧道:“不必了……”
空气中仿佛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都与殿外的冰天雪地一样,将每一个人的心仝然冻住。
烟落心中剧痛,失声痛哭道:“快去拿还魂散来啊!谁说不必了!谁说不必了……快去拿最好的药来!快去!”
青黛在一旁哀哀哭泣,哭声带着绝望,似粗壮的绳索般一圈一圈缠绕着烟落的脖颈,无法呼吸。烟落缓缓跪在映月的床前,握住她苍白无力的小手,紧紧握着,彷佛害怕着,一旦松手,她就会从此消失一般。
风离御眸色渐渐暗沉,俊颜紧绷,不忍烟落过于伤心,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拍了拍,一言不发。
映月一双美眸似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清澈晶莹,看了看一直站于烟落身后的风离御,绽放一朵如春日绝美的微笑,婉转道:“皇上……皇上,臣妾今日终于等到了皇上,来看臣妾。那么,臣妾此生都无憾了……”
风离御闻言,眉心一动,微微怔愣。其实映月对他的深情,他并不是不知晓,可自成年以来,倾慕他的女子太多太多了,他只是从未将映月放在心上过,那一夜根本就是个错误,他甚至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若不是顾忌烟儿的感受。
虽是对映月无情,可人之将死,他的心内亦是有一分震动的,半晌才滞滞道:“你别乱想,养好了身子,日后朕会常去看你的。”
映月艰难喘息着,甜甜道:“能有皇上的这句话,映月就放心了……”她的目光贪恋地游移在了风离御英俊的容颜之上,再到他颀长俊朗的身形之上,恍惚的神色,似乎想起了无数往昔美好的初遇回忆一般,似乎永远也瞧不够他,似乎想将他的影子深深刻画在心中,永不忘却。也许,只有此时,她才能如此肆意的将他瞧个够。
良久,她终于收回痴恋目光,低眉顺目道:“皇上,映月有几句话,想同姐姐单独说说,好么?”一朵苍白而凄绝的笑容在她唇边无声绽放,瞧着便教人心中发酸。
映月的身下似又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强忍着疼痛,她死死抓着云丝被,指节已是拧得发白。气息愈来愈微弱。
风离御难堪的别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烟落早已是哭的不能自已,四肢百骸皆痛得麻木,即便映月与她已是隔阂如丝,可终究是她所刺无几的亲人。艰难地伸出一手,轻轻抚上映月的额发,柔声宽慰道:“妹妹,你放心,你生下了皇子,现在已是贵妃了。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映月产后无力,气息微薄的如同一缕牵着风筝的细线,时时便会断去。她轻轻摇一摇头道,叹道:“姐姐,我自己知道,我快要死了……”
烟落慌忙拭去眼泪,勉强扯出笑容,急道:“谁说的,很快就会好的。你看我,只是高兴坏了,才忍不住哭的……”
此时,青黛已是将孩子抱了过来,映月目光爱怜瞧着那孩子,那样小的孩子,小脸皱皱的,双眸紧闭,一点点大的小手蜷缩着,正睡得香甜。心中悲恸不已,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这般小便要失了生母。
映月的目光似含有无限留恋,看也看不够一般。半晌才狠下心来,教青黛将孩子抱走。她不敢多看,她只怕多看几眼,自己会益发舍不得走。
无力的伏倒在床头,映月的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幽幽痛恨,盯着烟落,苦笑道:“姐姐,真想不到,我原是赌输了。姐姐眼看着就快要临盆了,姐姐是正宫皇后,皇上的结发妻子,又比映月先有孕。映月心中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的孩子占去嫡皇长子的名分,又仗着自己腹中孩子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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