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皇上……冤枉啊……”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有几个泪流满面之人,正紧紧揪着铁杆,伸出形容枯槁的手拼命的向外抓着,想要抓住一线生机般。那萎黄枯竭的脸,瘦得只余凹陷的大眼,此时正目光涣散的空洞地注视着一切。突然,似有一人抓住了她裙子的一角,烟落受惊一跳,吓得是魂不附体,心扑通扑通的直跳着。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长长的监狱,有狱卒上前将一扇小小铁门打开。
仿佛已是适应了慎刑司里面黑暗的光线,铁门之内小房间的耀眼光明一时使她无法适应,眯起双眸,身后似被人推了一把,用力将她推入房中,并反手关上了铁门。
屋内点了数十盏长明灯,竟是照耀得比白日里还要明亮刺目,她看清楚了,眼前端坐在高高主位之上的主案大人,是一名穿着藏蓝色官服的男子,约摸四十岁上下,四方脸,浓眉疵目,瞪若铜铃,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堂下所立是何人?还不速速招来。”阴冷的语调在窄小的室内反复回荡着,如鬼魅之声般惧人。
“从三品婕妤楼氏烟落。”她垂首平静地答道。
台上之人因着她的镇定,傲气不跪,显然略微一怔,口中仍是继续问道:“你可知犯了何罪?”
“不知!”她如实答。
“来人!”那中年男子厉声唤道。一旁的狱卒立即会意,上前将一袭方帕及一包针线丢至烟落脚下。
她垂身默然拾起,只见是一方雪白空白无一物的丝帕,懵懂不解其意,她抬眸疑惑的望向主案大人。
那男子眯眸觑她一眼,只冷道:“随便绣朵花来瞧瞧,快些。”
虽是心中疑惑重重,但她仍是穿针引线,只三两下便绣好了一朵桃花,一旁狱卒忙接了去,却转身出了房间,少刻又进来,几步上前,凑至主案大人身旁,在他耳旁低吟了几句。只见那名主案大人唇边勾起阴冷笑意,朝着烟落厉声道:“大胆贱妇,竟敢与皇子私通,还不速速跪下。今日你若是从实招来,或许能给你个痛快,若是有半句假话,必定教你生不如死!”
烟落凝眉嗤笑,只道:“我自入宫以来,克己自持,甚少外出,又何来私通皇子一说?定是他人诬陷于我,还望主案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好人。”
“大胆!强词狡辩,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任你从前是再风光的主子,到了我这,都是一样的疑犯!”主案大人勃然大怒,“砰”的一声将桌子拍得震响,案几之上的茶水已是抖了三抖,溢出少许。
一旁狱卒瞧着主案大人的脸色,即刻会意,上前便是朝着烟落膝弯出重重一踢,烟落她一介女子何曾经得起这般重踹,当下便跪倒在地,即便万般不情愿,可人为刀俎,她也是无计可施。
一袭柔软的锦布似包裹着一片坚硬之物陡然砸至她的脸上,伸出微颤的一手,她轻轻执起,只见大红色的枕巾光华夺目,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正在层层金色柔柳中浓情蜜意的对望着,愣是教谁都看得出那眉目间的绵绵情意。枕巾间包裹着的,赫然是七皇子赠与她的那枚蝶形玉佩。
蝶形玉佩的事发,在她的意料之中。自从七皇子提醒她要妥善收好玉佩时,她便一直贴身佩戴,因为她觉着唯有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放在宫中,才是真正不妥,一如她以前所藏的媚香,还不是轻易就被有心人给找到了,倒是贴身放置,随时留心妥当些,因为不会有人轻易去搜身的。她细下回想了当时丢失玉佩的情形,反复推敲,最可疑之人便是司天监莫寻,当时他自称替她掸去了衣裙之上的落花,动作轻浮孟浪地自她腰间拂过。这枚蝶形玉佩可是稀世珍宝,那日天气颇热,她穿得略微薄了些,也许即便是隔着衣料都不能遮掩它的荧光,是以引起了莫寻的注意,而他,就这么轻易将它取走了。一定是自己问了他那句“可否听过‘日月盟’,”一语中的,是以,他对她,起了杀心。
只是,她尚且不明,这绣有鸳鸯枕巾,又是如何落入慎刑司的?犹记得自己在离园之中已是遍寻不着,也不知红菱收去了哪里,当时因着自己突然有孕,心中无所适从,烦乱不已,是以也没有去多加留意。不想现下竟然会在这里瞧见,浓浓疑惑如密云般掠上了心头。
正想着,头顶之上已是传来如雷般的厉喝,“方才狱卒已是将此枕巾拿出去与你现场所绣的桃花,差了锦织局的人,仔细比对过了针脚线迹,确实是同一人所绣,铁证如山,这点,你可有异议?”
“没有,此绣枕确实是出自我手。”烟落凝眉答道。原来他们方才让她随意绣一朵花,便是要去比对针脚,坐实证据,其实她也不会否认这枕巾出自她手,因为这“乱针”绣法是她自创,旁人如何能会?看来这慎刑司还算规矩,注重证据。
“贱妇,那你还矢口否认与七皇子之间的奸情?这枕巾是今日中午自七皇子的景仁宫中所搜出。七皇子赠你他的贴身玉佩,你赠他如此婚嫁所用的鸳鸯枕巾,这是何意?可真是郎情妾意,璧人一双。如此铁证摆在眼前,你还不从实招来?当真是要本官动用大刑?”主案之人爆喝。
从景仁宫中搜出?这枕巾原来是被他拿去了,心中悚然一惊,此事竟是闹得如此之大,竟然连七皇子的景仁宫都前去搜宫了。如今她身在这慎刑司,想必这宫内的七皇子也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电光火石间,心中百转千念闪过,纷繁杂乱间唯有一念愈来愈清晰,便是,她绝对不能承认。唇亡齿寒的道理,她当然懂。
盈盈向主案之人掬了一礼,她轻声道来:“世人都知我原是七皇子的侍妾,我与七皇子之间嫌隙早生,他更是一怒之下将我休离。后我有幸奉诏入宫,伴驾皇上身边,即已得此殊荣,可享荣华富贵,又为何还要与七皇子藕断丝连呢?这枕巾不过是早些日子手边无事,随意一绣而已……”
语未必,那主案之人哪有耐心去细听,厉声吼道:“冥顽不灵,大刑词候!”
见状,烟落亦不再言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是有心人欲置她于死地。
少刻,两名黑衣狱卒入来,手中端着一只木盘,里头赫然是穿了细线的竹夹,苍白的竹片似乎都有些磨得旧了,偶尔的缝隙间似乎还凝着日久干透了的血迹,只看一眼,便教人心中寒颤直怵。那二人亦不多说,上来便是擒住了她,按了她的双手,再套上刑具。
头顶之上传来了主案之人森冷的语调,“你于宫中何时与七皇子私会,私会几次,都做了些什么,还不快一一从实招来。”
烟落咬紧牙关,双洞如火的眸子有幽暗的隐忍光芒,只默不作声,再多说无益。
“用刑!”
凌厉的爆喝声与钻心的疼痛一齐汹涌而来,一波又一波,十指连心,果真如此,有如千万只蚁虫在啃咬,又有如千万把锋利无情的小刀,不停地割着、剐着,她咬紧下唇,想要抵抗这无边的疼痛,却发现,嘴唇牙齿都在不停的颤抖,那种无法停止的颤抖,唇上的血腥味浑然不觉。只觉得有液体热热滑到衣襟之上,一滴,又一滴,腥热的,落在暗灰色的衣袍上像是一朵朵猩红色的小花。终于熬不过这剧痛,意识渐渐涣散,视线亦开始模糊,眼前腾地一黑,昏厥过去。
“扑”地一声,意识一片混沌的她突然只觉得自己全身一阵冰冷,强烈的痛意伴随着蚀骨的寒意再次清醒的袭上来,如巨浪海潮般汹涌欲将她吞没,全身不停的颤抖着,原来,是他们用冷水泼醒了自己。
“你说是不说,嘴可真硬,还没有本官问不出的供词呢。来人,再上大刑,用竹签!”
烟落此时全身已是疲软无力,只得任由他们抓住了纤长的手指,看着那一根根雪亮的竹签,有若钢针般,朝着她的手指狠狠地扎了下去,更是朝着本已是开裂皮烂之处扎下去,一针又一针,扎得那么深,疼痛的已是接近麻木,她看着暗红色的血汩汩地滚出来,眼前一黑,又是痛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有多久,她仿佛是被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茫茫雪地中行走,愈来愈沉重的脚步,再也迈不出去,直至瘫倒在地,耳边是谁?似处处有人在说话,也不让她安静地休息片刻。迷迷蒙蒙间,细听有人说着:
“她还是真是嘴硬,这般酷刑,就是大男人都受不住了。”
“是啊,连钻手指的竹签子也扎断了好几极……”
“合着总是没有人能活着从这慎刑司出去,她这又是何苦?早些招了,死的也痛快些,不必受这样的罪。”
说话声愈来愈远,最终四周归于一片平静。
“婕妤小主,婕妤小主……”
是谁在叫唤她,听着声音,像是琴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陡然睁开了双眸,却发现自己已是身置牢房之中,身下是腐烂发霎的稻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直扑鼻中。抬头处有一极小的窗,此时正照下一缕金色光芒,原来已经是早上了。只见琴书正抓着牢房的铁栏杆,一脸痛心的瞧着她。
挣扎着,烟落努力地朝她挪动,唇边带着一丝凄绝的笑,只道:“你怎么来了。”
“小主……”晶莹的泪水汹涌地自琴书眼中不断地涌出,无法抑制,哽咽道:“你受苦了……”
“他,怎么说?”清醒的意识告诉她,琴书一定是去找过七皇子了,不然又怎能入得这慎刑司。
“他……”琴书似欲言又止,最终咬牙说道:“他说,他说,他的清誉可都系在小主的身上了,慎刑司一向注重证据证词……只要能熬……相信小主的家人也一定盼着你活着见天日……”
是了,他竟是这么说的,无穷无尽的绝望一瞬间淹没了她,她早就知道了,他不会救她的,不会的。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为了她的家人,她不能招认,就是想求死也不能,因为死了便再也说不清楚了……会连累他的清誉,亦会连累她的亲人……只有硬生生的熬遍这重重酷刑,才是唯一的出路!
卷二 深宫戚戚 第十二章 酷刑(二)
“时间到了!快走吧!’,身后不远处的狱卒怒目望过来,开始不耐地催促起琴书来。
“小主!你要保重!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泪水模糊了琴书的双眼,伸出一手拼命的向牢房里抓去,她宁愿此时什么都看不见,这样就不会因那怵目惊心的血痕而痛彻心扉,那揉得极皱的衣裳此时正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迹,仿佛纹绣了一朵朵地狱之花,那了无生气披散着的长发似被水浸透般潮湿,难以想象,烟落这么娇弱的女子,如何能受得了这非人的酷刑?自从有记忆以来,她便在这无望的宫中日日垂死挣扎着,罪臣之女,没有人当她是人,只当她是一条可以随意驱使的狗,反正她是终身为奴,永世都出不了宫。真心对她好的,唯有七皇子和烟落。
“时间到了!还不快走,快走啊!”一名狱卒见琴书迟迟不肯离去,拧了粗眉,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琴书的长发,“砰”的将她甩至一边,动作粗鲁暴戾。
“琴书,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气若游丝,烟落已是无力抬头,只能紧紧依附着身下阴潮霉湿的稻草,以淡定从容的眸光目送着如拎小鸡般被狱卒提起的琴书,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在了冗长而又黑暗的尽头,再也看不清楚。
唇边漫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凄楚笑容,有如随波逐流的一朵了无生气的浮萍。她,也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这一日,慎刑司没有再提审她。因着她双手阵阵传来的揪心疼痛,一波胜过一波,远远胜过施刑之时。是以时间仿佛过得出奇的缓慢,仿若分分秒秒都是煎熬。牢中仅有一个若书本双开大小的窗子,是这暗无天日的慎刑司唯一一点人间的生气,不然直教人以为是身置地狱,随着那缝隙间洒落的淡廖光线,依稀能判断出时辰。
大约是天黑时,方才有狱卒前来送饭,稀的几乎看不清米粒的粥,用一只破旧缺口的陶碗装盛,自铁栅栏的缝隙间放入,再丢进来一个黄的几乎发灰的冷馒头。原来,牢中一日是只给吃一顿饭的。只见其他的牢房之中,那些披头散发的犯人一见送饭,连滚带爬的扑了上来,也不看是何物,饿的是直往喉中倒去,偶尔掉落至地上的,都上前舔的干干紧紧。
烟落勉强支起身,方想去拿碗,却只见一名拎着木桶的狱卒已是上来将碗收走。竟然是只给这么些时间吃饭的,难怪那些囚犯如此狼吞虎咽。执起眼前仅刺的那冷硬的馒头,她轻轻凑至唇边,咬了一口,如同啃咬石头般,一股酸馊的味道直刺鼻中,几乎让她吐了出来。可再是难吃,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记得小的时候,惹了娘亲生气,被关在了柴房之中,两三天不给吃饭,这馊馒头也不是没有吃过。
在牢中已是待上了一天,她从狱卒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