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面色微微发白,有些虚弱道:“娘娘明鉴,奴婢跟在皇上身边近前侍奉有四五年之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烟落也不理她,只是冷冷盯着她,青黛不自觉地身子微微一动,一双丹凤眼眸直直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烟落倏然收回目光,忽而展颜一笑道:“本宫可没有说你对皇上有非分之想,本宫是另有所指,难道你心中半分数也没?”风离御对青黛自然是没有什么,这点她心中很清楚。
青黛娇弱美丽的面容浮起惊惶的表情,血色一点一点诞尽,愣了半晌才道:“娘娘……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明示。”
烟落的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听闻,景和宫中曾经失窃了一个檀木盒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青黛,听闻是你最先发现了景和宫失窃。你可知道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么?”
青黛面色一凛,勉强笑道:“皇后娘娘,奴婢怎会知晓那黑盒子中装的是什么,奴婢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怎会知晓内务府查案的个中巨细。”
烟落逼视她片刻,青黛微微低下头,更是心虚不敢看她,烟落忽然“咯咯”一笑道:“看来,你对景和宫中失窃之物是一只黑檀木盒子,似乎一点也不惊奇,而且,本宫方才也没有说是黑色的,莫不是你亲眼见过?要知道,内务府至今都不知道,景和宫中究竟丢了什么!”渐凉的语气,似是激起了一池秋水的冷意。
青黛倒吸一口凉气,自觉露出破绽,汗涔涔落下来,双唇微微哆嗦,俯首拜了又拜,颤声道:“皇后娘娘,奴婢从未害过皇上,娘娘……”抬首间,盈盈水眸已是泛起点点泪光。
此时,尚是天亮的时分,因着殿中深阔,光线依旧有些晦暗不明。近旁的案几之上供着绽开的秋菊,香气清远,淡淡萦绕在人侧。
烟落一臂将青黛自地上拉起,也不再为难她,只是淡淡问道:“你替风离澈做事,有多久了?”也不再兜圈子,她开门见山的问道。
地上印着镂花窗格子的影子缓缓移动着,渐渐爬上了青黛惨白的脸侧,她垂下头,自知再无法隐瞒,只得低低道:“娘娘,奴婢本是宫中莳花宫女,五年前曾有一次去景和宫中侍奉兰花,一时失手折损了数颗,当时的掌事嬷嬷十分恼怒,几乎要将我杖责致死,犹剩一口气时,是当时的二殿下,宽赦一语,救了我。青黛命薄,自入宫后备受欺凌,从未有人照拂过……”
烟落接过话,问道:“所以,出于感激,你便开始效力于他?慕容成杰尚未政变前,景和宫中失窃,那黑檀木盒子,可是你盗出传递给他的罢。还有,后来他是不是向你打听本宫的事?”她逐一问道。
风离澈似乎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且消息颇快,是以不可能在宫中没有内线。当时风离澈兵败自避暑行宫远走青州,那只盒子一定是后来自宫中送出的。顺藤摸瓜,烟落仔细想过,可疑的人唯有青黛。想来此前风离澈掌握风离御的行踪,皆可能是通过青黛。
青黛复又跪下,徐徐抬头,眸中已是含了氤氲雾气,如梨蕊含雨,颔首默认,凄声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害过皇上……”
烟落突然抬起一手,示意她噤声,瞥了她一眼,只问道:“本宫想知道,你用何方式与风离澈联络?”
青黛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喉头邪然发紧,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跪地不语。
瞧着她一脸忠心之样,烟落不由轻笑出声,柔缓道:“你别紧张,我不过是想托你送一封书信给他罢了。只是不知你的渠道是否可靠,才有此一问。”其实,她想给风离澈书信一封,告知他司凝霜与南宫烈已是离开皇宫,并且希望他能将自己最终的身世通过秘密渠道转达给自己。皇宫现在正是严查时刻,即便是她的书信也要接受重重检查,而她不想让风离御知晓,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了。
青黛愕然抬首,眸中闪过惊疑,菱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愣了半晌,最终吐露真言道:“娘娘,我每每都是将消息送至宫外,晋都街市上的一间酒楼之中,名唤‘客来酒楼’,仅此而已。”
“可信么?本宫的信件,颇为重要。”烟落正一正衣襟,复又凝眉问道。
青黛颔首,道:“娘娘,从未有过差错。”
烟落笑笑,“好,那本宫就拜托你了。”自怀中取出一封盖好印戳的黄色信笺,这是昨晚风离御走后,她仔细斟酌写下的。
将信笺交至青黛手中,烟落正声道:“请务必交至他的手中,要快些,回信也由你送至本宫手中。不,或者本宫亲自去取。另外……”她顿一顿,看向青黛的神色多了几分凛冽,平声道:“另外,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晓。至于你曾为风离澈效力之事,也只有本宫知晓,如何?”
青黛颤着手,接过烟落的信笺,轻轻抬袖拭一拭额上涔涔而落的汗水,似松了一口气,温婉道:“娘娘请放心,青黛必定不负重托。”
“起来罢,别一直跪着,教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宫罚你呢。”烟落和颜悦色道。她本不想为难青黛,即便青黛曾经背叛了风离御,但现在已是没有了威胁,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她也不想再追究。
青黛见烟落神色温和,心间郁然有大石沉沉落下,以至于起身时几乎不能站稳,扶了身旁案几一把,方发觉自己的双腿已是酸软麻木。欺君罔上,这可是夷灭九族的死罪,好在皇后娘娘不予追究。恭敬行礼,她依依退下。
到了傍晚时分,空中忽然飘起了轻蒙的细雨,冰凉如玉,簌簌打落在精致的窗棱上。宫殿巍峨高耸,远远望去,一抹浅绿色的身影撞入烟落的眼帘。
白蒙蒙的雨雾之中,烟落渐渐瞧清楚了,是香墨。
如今的香墨在正泰殿当值,她来,必定是通传风离御的旨意。
烟落见了香墨入来,不由得齿间含笑,忙问道:“香墨,可是皇上唤本宫?”
香墨福身,笑道:“就知道娘娘等的急了。御医卫大人已是带着太子小殿下回朝了,此刻正在御书房中等候呢,皇上还在正泰殿忙着政务,等一下便过去,特让奴婢先过来唤娘娘一声。”
宸儿回来了!烟落的唇边悄悄漫过一缕明丽以及期待的笑容,自她去留华寺带发修行以来,可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宸儿了,如今应该长大许多了罢,也不知还是否是自个儿记忆中的样子。
脑中想着,脚下已是急切着,不知不觉中人已是来到了御书房,尚未入殿中,她已是听到一个小小童稚的声音正甜甜软软的“依依呀呀”着。
声音软绵绵入耳,她的身子陡地一震,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那小小的声音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便向御书房里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卫风正抱着宸儿端身而立,小小人儿长大许多,一身粉蓝色的水锦弹花薄袄,细白的小脸上,俊眉斜飞入鬓,像极了风离御,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黑亮如两丸黑水银球儿,像极了自己。
只看了一眼,烟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难掩激动,一步上前便将宸儿抱入怀中。她离开他时,宸儿尚未足月,如今已是近十个月大了,抱在手中沉甸甸的,不似方出生时的轻若无物。她想念了那样久,如今终于抱在了怀中,那分真切感,教她顿时心头一热,几乎要哭了出来,死死咬出自己的菱唇,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宸儿十分乖巧,许是母子连心,他手舞足蹈着,很是高兴,口中不停地“呀呀”着,到底只有十月大,小腰仍是不硬朗,舞弄了一会儿,便软软一头裁在了烟落的颈窝之中,更像是大大亲了烟落脸颊一口。
此情此情,卫风亦是神色动容,笑盈盈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亲生,我带了这么久,宸儿都没有这般与我亲厚呢。”
烟落亦是高兴,见宸儿生龙活虎,面色红润,不由感激道:“多谢卫大人悉心照料……”微微侧首,烟落突然止住了话语,眸光越过卫风俊朗的身后,停留在了一抹艳丽的容颜之上,淡淡浅绿色的平罗衣裙,无一朵花纹装饰,只在袖口用丝线绣了几朵菊花,如此清爽简洁的打扮,依稀还是自己遥遥记忆之中的她,只是她原本一双顾盼神飞的勾魂美眸,此刻却透着几分茫然与恍惚。
“云若……”烟落惊呼一声,方才与宸儿重逢时忍住的泪水,却在顷刻间奔泻而下。
她以为,此生再也看不到云若了,她以为,云若定是死于慕容成杰之手,想不到她竟然还活着。
她怎能忘记,云若,倒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稀薄阳光化去的春雪,轻飘飘地失去生气,唇角含着一缕柔和的浅笑,眼波痴恋地投向无尽的远方。
那样锥心的最后一瞥,她怎能忘记。
只是,云若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这般陌生与空茫?而且,云若更是一直坐在了檀木交椅之上,也不曾起身,一动也不动,只是一脸柔婉的看向她,淡淡的微笑着。
那样疏离的微笑,仿佛她们从不相识一般,怎么会这样?烟落大为震惊,探寻的目光已是投向了卫风。
卫风徐徐开口道:“我带着宸儿出得皇宫之后,在深山中的猎人小屋里逗留了两日,欲避开慕容成杰的搜捕。不想却让我瞧见了一群黑衣男子将她丢弃于山间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我将她带回屋中之时,她背后中了两刀,眼睛被人毒瞎,双腿亦是被人残忍的打断。最要紧的是,她似乎完全丧失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可是,我却知道她是谁,听那群黑衣人私下议论,好似她背叛了慕容成杰,救了娘娘,所以才被他们弃之荒野,任野兽蚕食。”
烟落一手轻缓捂住自己微凉的唇,环抱着宸儿的双手已是瑟瑟发抖,眸中雾气更甚,哽咽道:“是的,若是没有云若,我恐怕早就被慕容成杰捉住了。云若她……救了我……”几乎泣不成声,她哑然道:“都是我害了云若,卫风,她真的谁都不认识了么?”
柳云若狐疑地抬头,望着烟落,清明的美眸中闪过讶异,动一动身子,扯了扯卫风藏蓝衣袍的一角,似是寻求能让自己安心的慰藉般,怯怯问道:“卫风,她是谁?”突然,她抱紧了自己的头,神情闪过一丝痛苦,艰难道:“风,我好像有些头疼。”
卫风眸色温柔地瞧了云若一眼,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没事的,你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不要着急。”回身,他看向烟落,缓缓道:“当时,我带着她一起,按着皇上暗中部署的接应,躲入了云州城中。我治好了她的背伤,治好了她的眼睛。可我只恨自己医术浅薄,她那一双腿,恐怕永远都废去了。云若她意志坚定,一定要想起过去的事,所以,我带着她来见你,也无非是想借着往日熟悉的人或事物来唤起她的记忆。”
“云若……”烟落喉间嘶哑难言,方想说些什么,身后似有人袍摆带风,熟悉的龙涎香和着清润的秋风一道入来。
未见人,声已至。
“宸儿!让父皇抱抱。”风离御爽声笑道,伸手便是将宸儿自烟落手中抱过去,亲昵的戳了戳宸儿小小的鼻尖,逗得宸儿“咯咯”直笑起来。看着宸儿健康聪慧的样儿,他放下心来,朝卫风一壁笑道:“卫爱卿辛苦了,你不在,这御医院之首可是空缺了许久啊,让你司女子乳娘之责,真真是委屈了你。”
卫风亦是笑道:“蒙皇上重托,能亲自照料太子殿下,是微臣的荣幸。”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声音极细极利,瞬间刺破长空,是柳云若。
甫一瞧见风离御入来,她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无数重锤狠狠砸下,每一下都似砸在了她的心尖之上。头痛欲裂,头涨欲裂。痛,几乎蒙住了她的呼吸,脑中仿佛刀绞一般,拼命地戳刺着,又仿佛有无数东西拥挤着,要冲撞出来一般。
似有无数声音在催促着她,“用力想”,“用力想”,她挣扎着,挣脱了卫风的钳制,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脑中直欲炸裂开来,她见过的,眼前这名方才入来的俊美邪肆的男子,那样一双深邃的凤眸,慑人心魄,她一定见过的。
风离御始才注意到柳云若的存在,一脸茫然地望向正极力制住柳云若的卫风,俊眉微蹙,不明所以。
卫风额上已是泌出涔涔汗水,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急急喊道:“云若,你要是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柳云若神情痛苦地伏在地上,若柳的身子不断挣扎着,扭动着。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像汹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无法停息。
渐渐地,她痛苦低吟的声音略略低了下去,不复可闻,周遭逐渐恢复了平静。
夜色,如轻缓的纱帐般徐徐洒落,殿中逐渐暗了下来,窒闷的气息,仿佛自每个人的心底逼出一般,一层一层薄薄覆上了空茫的御书房。
自冰凉冷硬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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