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丛中尽情欢悦,她的画大气沆瀣如行云流水一般,只是他还从未听过她的歌喉,她说起话来声音若三月间风铃轻摇,泠泠轻响,不知唱起来会是何等的甜美醉人。
烟落低低垂首,摇一摇头,只歉然一笑道:“御,我不会唱。小的时候,娘亲曾经想教我唱歌,只是试了一两个音后,娘亲说我的嗓子没有天分,此后便没有再学了。”
手中的衣裳已是缝补完,她将针脚绕成一个如意结,低头用力咬断线头,黑色雀金锦袍递至风离御的手中之时,已是再看不出丝毫破损痕迹。
他的手怜惜地按在她的手上,轻柔道:“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女子。”他的声音清淡而悦耳,徐徐缭绕在了烟落的耳畔。
其实,若说心中没有半分疑惑,亦是假话。听闻烟落的娘亲在她两岁之时自云州来到晋都,后楼封贤认下烟落她这个女儿。只是,这么多年来,她的身份总是备受争议。
他疑惑的是,烟儿的娘亲不善女红,亦不善琴棋书画,只会唱歌,可烟儿却与她的娘亲恰恰相反,大相径庭。难道,烟儿的多才多艺,皆是承袭于楼封贤?可这似乎也说不过去。烟儿的娘亲李翠霞他不是没有见过,美是美矣,却美的媚俗,丝毫无气质可言,性子亦是俗不可耐。很难想象,这样庸俗的母亲竟能生出性子如此淡雅、气质如此清新的女儿来。
他的烟儿,淡雅之中透着一分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清冷之中透着一分坚韧,温婉之中透着一分小女人的柔媚,美的惊艳,美的清新,宛若一朵桅子花缓缓绽放,令人见之忘俗。而她,便是这样多矛盾的完美结合,令他深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转眸,瞥向身旁搁着的已是缝补好的衣服,他轻柔的笑了,如果日子,每一天都是这般平淡而又温馨,那该有多好。
烟落缓缓伏身于他的膝上,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半点妆饰也无。他淡青色的衣衫有柔软伏贴的质感,紧紧贴在了她的皮肤之上。
安静地相对,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般,不愿前行。
他将她拢于怀中,手指怜惜地穿过她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泽的青丝,徐徐开口问道:“烟儿,你此次和莫寻在一处,可有见到无忧?”战事纷乱,他们的一双儿女皆不能在身边,这恐怕是此时此刻最大的遗憾了。
只是,如今慕容成杰固守天险,牢牢占据着晋都,这样苦热的战争,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远处天边悬挂着的月儿,已是圆了一次又一次,只是不知何时,他们才能真正的合家团圆。
她仰起头看着他,他的下巴有新划过的青郁的色泽,像是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略略迟疑了下,她开口道:“见到了,莫寻其实并没有将无忧送去夏北王庭,而是将她留在了凉州。无忧她,很是可爱呢。”她有些犹豫,不知无忧患有先天性心悸的事,她该不该告诉他呢?如今前线战事逼紧,是否不应当再分他的神了。
风离御轻轻叹一口气道:“无忧,生下来时,我只匆匆见了一面而已,那孩子长得像极了你,很美。也不知如今长大些了没有,也不知莫寻是否会好好照顾她。那日与他决斗,当时我背后的箭伤又是复裂,加上战事临近,不能久留,否然我一定会将无忧要回来。”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唇边依旧是浅浅笑得温婉,可却难掩心底的酸涩苦楚四溢,像是含了一枚极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只得任它酸在口中,涩到心里。她真的不知道,她的无忧,还能和他们团聚么?又何时才能团聚?
他似感受到了她的异常,俊眉紧蹙,轻轻托起她的下颖,温润如水的凤眸深深凝视入她的眼底,她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那样的凄然无助写的是清清楚楚,心内一震,他颤颤开口问道:“无忧,可是有什么事?”
烟落转眸,望向微微颤动的烛火,那样的轻颤仿佛能映照出人生的无奈,他是无忧的父亲,如何能瞒得了他呢。即便此刻瞒住他,又能瞒得了他多久呢?
再次缓缓伏身,她紧紧拥住他颀长挺拔的身躯,低声叹道:“无忧患有心悸之症,是先天之症,这世上也许只有莫寻才能治好她。”略略抬起头,她强自扯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轻声道:“所以,御,你不要过于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先天的心悸之症?怎会这样?”他似是一惊,突然将烟落自膝盖上拉起,复又望着她,眉心突突一跳,似是风熄灭烛火前的惊动,颤着声疑问道:“难道是那一次,我不慎用金令牌砸中了你的腹部,那日你流了那样多的血,会不会是这个缘故……”
她急忙捂住他的薄唇,摇一摇头,极力压住心头的忐忑与惊动,柔声道:“胡说,不是的,莫寻说不是的,你别径自胡思乱想。”事已至此,虽然无忧之事他们都有责任,可她不愿他再如此自责了。眼下,于他最要紧的事,是收复晋都。至于其他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风离御顺势环拥住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涩哑,低叹道:“终究是我令你受苦了,你怀着咱们的孩子是那样的辛苦,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也没有让你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轻轻叹息一声,他抚着她的背脊,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绢绸,道:“烟儿,跟着我,你过得很辛苦么?”终究,是他将她拉入这样一场暗无天日的皇位争斗之中,是他的私心,想要彻底占有她,才会令她深深陷入局中。
她缓缓滑下一寸,头抵在他的胸前,静静道:“御,若真有辛苦,如今我已是甘之如饴。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瞒我这般辛苦了,我不要独活,只想与你同生死,共进退。”他是那风晋皇朝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是他的皇后,他身负的沉重责任,亦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论会有多么辛苦,她都希望能与他一同分担。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额上,胡渣硌在肌肤之间,刺得她酥酥地麻痒,只听他柔声道:“烟儿,就快结束了。再不会辛苦了。”
她不语,只是安静闭上眼眸,颔首回应,风风雨雨,经历了那样久,湛蓝的天空,终于要见彩虹了么?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手心之中,默默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的肩膀坚实而稳固,她依依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舒心而又安适。
“烟儿,不要离开我……”突然,他似轻声低喃了一句,缥缈若云烟,一吹即散。
烟落没有听得十分真切,复抬首,看向风离御,柔声问道:“御,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忧郁的色彩,旋即却被清润取代,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即便帐外漫天星光再璀璨,亦璀璨不过他眼中执着的明光。他微笑着,摇一摇头,道:“没什么。”
烛火摇曳周遭,偶尔迸出一点火星,却明灿如流星划过。她微微侧首,他温暖洁净的气息裹着他的吻铺天盖地覆盖了下来。
锦衾太光滑,仿佛是不真实一般,贴在肌肤之上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的粟粒,雪白轻软的罗裳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只余细雨绵绵打落在青帐之上的潺潺低吟。
一声,又一声,像是要惊破缠绵中的绮色欢梦般。
她的身体渐次滚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自心间燃烧,他的吻越深越缠绵,正在难分难舍之际,忽有冷风带着雨后清新的芳草气息徐徐灌入皇帐之中,烟落自迷醉之中艰难分出一缕神,自屏风后的缝隙间隐约瞧见竟是风离清撩帘踏入了皇帐之中。
“轰”的一声,她的脑中瞬间一热,双颊立即烧红如熟透了的虾子般,用力推一推正欺压在她身上犹不自知的风离御,而他邪恶的手掌已是探入她的小衣之内,肆意游移着。
用尽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她低声道:“御,是九王来了呢,你快放开我。”
风离御神情极是懊丧,蹙眉猛地甩一甩头,深深吸一口气,抚平着自己凌乱急促的呼吸,正了正自己微乱褶皱的衣襟,徐徐起身,步出屏风。
烟落亦是慌忙理一理微乱的长发,将小腰间被他解开的扣子一一系好。
听起来,风离清的脚步似是愈来愈近,杂乱错综,仿佛还不止一人。她的心中难免有些尴尬紧张,最后一粒扣子竟是扣了三次方才扣上。
终于将自已打理好,她自九转屏风后低垂着头缓缓步出,只见湖绿的轻绉裙边银光一闪,应当是一名女子,惊讶抬眸,只见竟是玉婉柔跟随着风离清一同入来,怀中尚且抱着一个蓝色襁褓,看来玉婉柔连涵儿也一同带来了。
玉婉柔似是没有想到烟落竟会在此,一时间怔怔站在那里,瞧着烟落的脸色潮红未退,又是与皇上一同自屏风后出来,她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明白,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尴尬地拉一拉风离清的袖摆,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
风离清今日只穿了件寻常的淡紫色的软绸长衣,更显温和,浅笑一声,打破了这略为尴尬的沉寂,一臂揽过立于身侧的玉婉柔,喜不自胜道:“皇兄,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玉婉柔。眼下,攻下晋都恐怕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我让柔儿想办法将涵儿一道带出了晋都,与我们的大军会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免得涵儿滞留在城中,在慕容老贼的眼皮底下,总是危险。”
风离御英挺的双眉间晃过一丝恍惚。涵儿,是他在御苑之中那一夜醉酒后所犯下的错误,他至今不知要如何去面对涵儿,这个横亘在他与烟儿之间的孩子。他甚至从未曾仔细去看过一眼。虽然将涵儿留在皇宫,他其实也作了细致的打算,可终究是没有像对宸儿和无忧那样的在乎。他更是没有想到,烟儿竟会只身闯入皇宫中将涵儿救出。其实,烟儿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他虽再是不喜涵儿,也不会放任涵儿自生自灭。
风离御怔愣片刻后,方才回神,只淡淡“哦“了一声。旋即又上下打量了下玉婉柔,最终将目光落定在了风离清的身上,挑了挑俊眉,打趣道:“看来九弟你终于找到她了,也不枉你这三年来的痴情,苦苦寻觅那么久。”
玉婉柔听得,只把头深深地低下去,道:“民女玉婉柔,见过皇上。”说着便要直直跪下去。
风离御一臂抬手阻拦,温和一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那样多礼,九弟与朕的情分匪浅,你如今可是朕的弟妹。”
烟落上前一步,将涵儿自玉婉柔手中接过来,瞧着尚在熟睡中的小小婴儿,唇角不由自主的逸出一缕浅笑,如今涵儿也在身边了,映月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总算是保住了,相信此刻长眠于地下的映月也该安心了。
适逢楼征云闻讯赶来,入了皇帐,他脱去一身带着些许绵密雨珠的斗篷,喜不自胜道:“皇上,方才听闻九王将涵儿自晋都内迎了来,我这才赶着来看上一眼。”
风离御略一颔首,想一想,突然道:“征云,将烟儿的娘亲也从青州接过来罢。”
楼征云一愣,旋即明白,眸中闪过一丝感激,道:“多谢皇上休恤。”如今南漠国大军压境青州,青州危在旦夕,皇上这么做无非是想保全他们一家,其用心不得不教人动容。
风离清侧眸打量了下楼征云,多日不见,他黑了,亦瘦了,素昔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罡风刮得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几许刚毅,与自己印象之中的文官样子相去甚远。见楼征云仍是一脸动容,呆呆站立着不知所措,他不禁出声唤回楼征云的神志,眉眼间皆是浓浓笑意,道:“征云,想来你应该还没有瞧过自己的外甥罢,还不赶紧去抱一抱。”
烟落含笑将襁褓递向楼征云,手中微微一松,楼征云已是将涵儿自然而然接在怀中,他似抱着瑰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温柔地哄着。爱怜地伸出一手抚摩着涵儿如苹果般红润的面颊,仔细瞧了瞧,语调温暖而平静,道:“涵儿的脸型轮廓,以及唇形都像极了映月小时候。”他的妹妹映月因难产而死,可他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这一直是他心中抹不去的一处剧痛。毕竟,映月是他自小就一直捧在手心之中疼宠的妹妹啊。就这样香消玉损了,不过还好,还有涵儿,总算是他心中仅剩的一点寄托。
许是感知到楼征云爱怜的目光,涵儿安静地睁开眼来,转动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地看着他,须臾,露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
玉婉柔见着这般温馨的场面,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温暖缱绻之意,凑上前道:“到底是外甥见了自家舅舅,格外的亲厚呢。我瞧着这孩子长的并不像皇上,倒是有几分舅舅相呢。尤其是那阔眉,许就是像舅舅。”
风离清亦是好奇地凑了上来,仔细瞧了一眼涵儿,又是瞧了一眼楼征云,兀自摇一摇头,摆摆手道:“不像不像,征云虽是阔眉如刀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