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房屋布局与晋都的风貌完全不同,皆是围屋建筑,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百转千回,几个回合走下来,烟落已是完全晕乎了,压根找不到东西南北。
走了许久,终于随着莫寻来至一处高墙大宅院的后门,之间两扇铜门深锁,兽首门扣上散发出阵阵幽幽冷光,轻轻扣起来,沉闷的地响,一声接着一声,似无边的紧迫层层迫上心头。
少刻,隔着深重厚实的铜门,似能听见有人莲步而来开门。
随着铜门的徐徐打开,漏出满园一缕明亮的春色。
烟落平静的容颜之上,有片刻的怔楞错愕,泛起一丝异动,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再见到骆莹莹。
此时的骆莹莹穿着一袭琵琶大襟滚银质黑袍,也许是日久的奔波,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往日莹白可人的肌肤如今已是晒成亮烈健康的麦色,双眸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她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失意与寥落。
这样的骆莹莹,烟落从未见过,与她记忆之中的娇滴婉转的摸样相去甚远。此时的骆莹莹似只余一身孤绝冷傲的气息。
见到莫寻,骆莹莹拱一拱手,恭敬道:“盟主。”抬头斜覷了烟落一眼,她勾魂美艳的眸中瞬间闪过惊讶,却又旋即隐去,只是引了他们进入院中,并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时不可待,莫寻开门见山,直切重点问道:“外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瞧着城中有异动,但百姓似仍不知晓一般,你可有收到什么密线?”
骆莹莹微微挑眉,沉声禀道:“盟主,方才收到溱关我旧部的内线消息,云瑶国都做完遭到突袭,。夜黑,对方来的又是汹涌突然,皆是精锐的轻骑兵,彼时夏北军队主力大多都滞留在溱关于沛关,没有丝毫防备,是以云瑶城一夜之间受到了重创,禁卫军大约损失八成左右。眼下,滞留在凉州、溱关和沛关的夏北军队已是被可汗召回,全部往回撤退,急救云瑶城。”
“八成禁卫军损折?!”莫寻低呼道。几乎是睁圆了丹凤美眸,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八成的禁卫军折损,可想云瑶城受到了多么巨大的重创,而这样的原气损伤,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复原的。怎么会这样?也难怪父汗要将溱关和沛关的兵力全部抽调回去。
他屏息凝神,浑身顿时生出几分凛冽之色,远远望向北方,只冷声问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又是何人所率领的军队,竟是如此骁勇善战?”
骆莹莹敛一敛如羽长睫,扬眉又道:“盟主,据内线报,当时天黑,无法分辨对方究竟有多少人马,只是今日一早已是全然撤退的无影无踪,也不知何时会再度攻来。据内线消息,抓住一名对方的士兵,可对方口风极紧,严加盘问后,竟是咬舌自尽而亡,极是忠烈,经过仔细搜索只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枚刻有“尉迟”二字的铜牌。
莫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尉迟家族的死士?难怪如此骁勇善战。只是这尉迟凌不是人在青州么,怎可能亲自带兵攻打云瑶城?”尉迟家族世代忠良之将,其善战与威望是人尽皆知的。
骆莹莹轻轻摇一摇头,敛声道:“属下不知。对了,盟主,这些轻骑兵似是自南部斜插直上,走的是废弃已久的官道,轻装上阵,没有带任何辎重,是以脚程极快。如此突袭,竟是无人察觉。”
言至此,骆莹莹似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之事。迟疑了一下,她略略抬眸斜觑了烟落一眼,欲言又止。
莫寻见状,只摆一摆手道:“但讲无妨。”侧眸瞧了一眼正陷入沉思之中的烟落,又到:“我要带着她去云瑶城,她不是外人。”
骆莹莹略略皱眉,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盟主,其实属下以为,这突袭云瑶城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毕竟这次是大皇子怂恿可汗与慕容成杰同盟,眼下云瑶城遭此突袭,等于是煽了大皇子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不论是谁突袭,相信可汗经此一事,是断断不愿再同慕容成杰合作了,毕竟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汗完全没有必要出手。还不如静静等待风晋皇朝内部征战四起,届时再坐收渔翁利。是以,属下以为,静观其变,是我们伺机夺得汗位的大好机会。”
莫寻深深望了骆莹莹一眼,凝眉沉默不语。
听着骆莹莹的话,烟落早已是陷入了凝思,她的沉默如同浩瀚的大海,瞬息间,波涛汹涌已是自她秀美的眉间滚滚而过,瞬息间,却又是恬静平和。让你无法揣度下一刻是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
她暗自思忖着,好一招计谋,围魏救赵!
突袭之人自南都奇袭而来,又是尉迟凌的家将死士,想来一定是谁纠集了风离御的旧部,目的便是借着突袭重创夏北国的都城云瑶,一来可以使夏北国无暇顾及慕容成杰,二来亦是给夏北国可汗一个严厉的警告,如果夏北国的可汗贸然插手风晋王朝的家事,大家便是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想来,经此一事,夏北国的可汗定时会慎重考虑将军队自定州尽数撤离。
如此一来,便等于解了定州的燃眉之急。
可是,这样周密而又精心的计划,会是谁在背后主宰呢?会是风离清么?烟落兀自摇一摇头,不可能的,自那夜她与风离清在晋都南门失散之后,她便与莫寻一路朝北日夜兼程的赶路。而风清离抵达定城,再纠集兵力赶往云瑶,绝不可能那么快。
显而易见,突袭云瑶城的人马一定是先她与莫寻一步出发的。所以,绝不可能是风离清。那,会是谁呢?是谁呢?
窒息的感觉如海浪汹涌拍上了烟落的胸口,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也忘却了呼吸,身子倚着院中一颗大树软软地靠去,渐渐再也站不住。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断于千里之外。是谁能有这般的才能?风离御,会是你么?会不会?
风吹过,庭中一树夹竹桃乱红纷飞,漫天漫地都是这样香艳的飞花轻雾,如梦似幻,如蛊似惑第拂上她的身体,渐渐蒙住她的呼吸。
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跃至侯口。眸中似漾起晶莹一点,而那晶莹之中渐渐浮起一抹心底深深思念的俊颜。
莫寻侧眸注视着她的表情,丰富变幻着,从疑惑,到恍然,到不信,再到颤抖紧张,几乎身子站不稳。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只是,她那样凄惶的神色,却无端端让他觉着她已是渐渐离他远去,再无法挽留。
“哇哇……”似是婴儿的哭泣之声鄹然自里间传出。
烟落心底一震,自纷乱沉痛的思绪之中鄹然拔出。
响亮的哭声,瞬间刺破明媚的蓝天,而那样的哭声撕心裂肺,一声一声地纠缠着她的心。
这里怎会有婴儿的啼哭之声?
无忧,一定是她的无忧。想着,她心中一热,脚下已是朝着里屋飞奔而去……
PS:最近爬的很慢,明天,终于那个谁要出来了……
卷三 残颜皇后 第三十一章 男人的决斗(一)
推门进去,屋中虽不奢华,但摆设却也十分精致素雅。
一名模样端厚诚实的样子,年龄约摸在二十五六上下的女子,怀中正抱了一个弹花襁褓,跛步“哦哦”哄着,那女子因着突然的撞开门之声而惊愕转身,当下怔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一脸焦灼的烟落,有些不知所措。
襁褓之中的女婴似益发哭的厉害,哭的嘶声力竭。
“无忧!”烟落低低唤了一声,话音未落,她已是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孩子抢在怀里。她的无忧,自打出生她都没有抱在手上过,如今终于拥在怀中,她确是双臂微微发颤,几乎要抱不住孩子,生怕自己多用一分力便会将无忧磕着碰着。
乳娘不知烟落究竟为何人,竟然进来抢过孩子,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适逢莫寻与骆莹莹一道入来,莫寻微微抬起手,示意她先退下。那名乳娘方才惶惶点点头,恭敬福身退出房间。
烟落低首仔细瞧着怀中软小的无忧,目光贪恋无比游移在了她的小脸上,那样小小的身子,纤细的手指,通体仍是红润的。额上稀疏几根柔软的毛发,眼睛死死闭紧着,似避着光线。只是无忧面上似有着不同寻常的苍白,且这样的苍白正随着她渐渐凄厉的哭声,隐隐开始泛青泛紫。
这太不寻常了,这么会这样?烟落心中一滞,瞬间闪过重重疑惑。
“把无忧给我吧。”莫寻的神色平静如冰封的湖面,只余微微发白的双唇出卖着他此刻的心疼,他的声音极低极轻柔。小心自烟落怀中接过无忧,他的动作温柔无比,仿佛此刻他怀中抱的是一只易碎的青瓷薄瓶一般。奇怪的是,无忧依在了莫寻的怀中,竟是奇迹般的止住了哭闹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自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几粒细小如黑芝麻般的药丸,他轻轻启开无忧略显苍白的小嘴,将药丸塞入无忧的舌下,上等的用料配方,是入口即化。因着味苦,无忧小小的眉毛已经拧成结,嘟囔着小嘴,只是脸色却渐渐不再青紫,恢复了苍白。
烟落姣好的面容渐渐褪去血色,只余下如霜雪般的惨色,突然之间,她上前一步扯住莫寻宽大的衣袖,神情凄惶,痛声质问道:“莫寻,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带走了我的无忧,却将她折磨成这样瘦弱苍白。她方才吃的是什么药?又是得了什么病?小小婴孩能得什么样的病?你竟然如此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你简直……”
“你住口!”骆莹莹厉声喝断烟落尚未说完的话语,她的脸阴寒若冰冻三尺,胸口不停地起伏,似是极怒,大喝道:“楼烟落,你在胡说些什么!这孩子生来便有心悸之症,要不是盟主悉心照料,每日喂药,能活着长大到今天么?你知道些什么?盟主不忍心将你的孩子送去夏北国作人质,是以才留在了凉州照拂。为此,盟主还失信于可汗,才会导致如今更是被动!”
“骆莹莹!”莫寻轩眉一扬,低声喝道,“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盟主!”骆莹莹似是极不甘心,冷艳美眸直直盯住烟落,而那样滚烫的视线,仿佛想将烟落层层烧穿一般。
“去,马上将所有的日月盟旧部全部纠集起来,即刻启程,我们去那各废弃的官道周边,会一会那支风晋皇朝精锐的轻骑兵。快去!”莫寻寒声命令道。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一般,凝眉又问道:“等等,除了被慕容傲整饬收编的日宫属下以外,我们究竟还有多少人马?”
莫寻提到慕容傲之时,骆莹莹垂落至身侧的双手,拳头已是紧紧握住,指节寸寸发白,手腕上一对雕龙琢凤翠玉镯子硌在一旁紫檀桌上“玲玲”乱响,她冷冷咬牙道:“加上我辖属之内的月宫女子,总共不到两千人。”
莫寻深深蹙眉,吸一口气,颈间喉结随着他的恼意而上下滚动着,他挥一挥手道:“快去准备,一炷香后出发。届时你留下留神凉州的情况。”
骆莹莹恭敬道:“是,盟主。”旋即转身便去安排。
烟落仍是在惊愣之中无法回神,窗外已是春意无边,桃红柳绿,微波潋滟,屋中更是暖意融融,唯有她的心,冰冷胜雪。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转眸看向莫寻,小声疑问道:“为何会有心悸之症呢?倘若是天生的,可宸儿并无此症啊,同样的一胎所生,无忧缘何会如此?”
莫寻眸含恻隐之意,深深凝望着她,疑问道:“你是否在怀孕中期腹部受过重物撞击,才导致无忧落下此后遗症的?”
他的话,令她深深一怔,心中豁然一亮,似有无数雪亮闪电劈开乌墨似的天空,顿时清明。腹部受过重物撞击,自然是有的,便是那次她向风离御索要金令牌之时,风离御神情恼怒地将令牌丢掷给她,结果却不慎砸至她的小腹,当时还流了不少血,吓坏了她。原来无忧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她一直以为无碍,卫风也没有诊断出异样,可是没想到终究还是有这么大的影响。
心底的痛与酸楚仿佛一条条青色小蛇般自她的心底缓缓钻出,渐渐蚕食着她的五脏六腑,呼吸间尽是皮焦肉烂的痛楚。她与风离御之间的纠葛爱恨,她的无忧,竟然是替他们承受了这样多的无辜与苦难,这教她如何对得起无忧。
神情哀苦,烟落紧紧拽住莫寻的衣袖下摆,哑声道:“莫寻,你的医术那么好,那我的女儿究竟还能不能治好?你快告诉我啊!”期盼的眼神灼灼望向他,满是幽怨的请求。
心中不忍,莫寻将已是安然熟睡的无忧轻轻放回烟落的怀中,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替烟落将两缕垂落溢出的发丝挽至耳后,柔声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治好她的。只是苦了你,要与她分离好些日子。缓解她心悸之症的药,我每次只能制出十天左右的剂量,是以无忧不能离我太远,必须跟随在我的左右。烟落,真是难为你了。”平静说出的话,仿若是山涧冰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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