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荷叶密密匝匝托举,深绿如盖,似乎还在回盛夏下的繁华,荷花却已经残了不少,偶尔有几朵寂寞开着,自是脉脉无语。
记忆中,也是有着这样一片荷塘,荷花映日,莲叶田田,塘边的小路,自己充当炼制新药的实验室,塘上长亭宽大,常被用来招待客人,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封邑医馆…南医公子…
年少轻狂,无忧无虑的时光,还能再回来吗?
还能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浑然不觉,荷叶随风而动,伊人独立水边,在旁人眼中,却是构成一幅幽美如斯的画面。
身后一双手比环绕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的纤腰。
“浣溪,嫁给我,好不好?”
“我…该去煎药了…”
轻轻挣开他的拥抱,看着那秀丽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伤楚,心中也是隐隐作痛,可是出了婉拒,又怎么可以再去伤害别人…
“娘,娘…”
远处传来孩儿含糊不清的叫声,君浣溪心头一颤,骤然转身。
花瓦儿抱着那长得愈发圆润的孩儿,笑呵呵走了过来,口中唤道:“阿姐,我可不是成心要打扰你们,而是泯儿想娘娘了,想得快要哭了,你看怎么办吧?”
“泯儿今日回庄,事先没告诉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君浣溪感激看他一眼,朝着那小人儿张开了手臂,孩儿扑进她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娘,娘,泯儿想娘娘…”
“泯儿乖,娘娘也想泯儿,以后娘娘哪里都不去了,就守着我的小乖乖,好好过日子。”
一旁下人前来汇报事务,沈奕安朝他们点了点头,疾步离开。
花瓦儿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半晌,方才叹道:“阿姐,沈奕安是个不错的男子,你真不愿接受他么?”
君浣溪一边摩挲着孩儿柔嫩的面颊,一边轻言道:“要接受,早在随州卫府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何必等到现在…”
花瓦儿急道:“现在接受,也为时不晚啊!阿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还在等着天子想起你来吗?”
君浣溪涩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花瓦儿点了点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黄苓把我大骂了一顿,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阿姐,你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呢?我表姐对不起你,我原本跟她也不亲,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君浣溪摇头道:“她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说来我们都应该感谢她,若是没有月诏借兵,现在的天宇还不知是什么样子,连年战乱,生灵涂炭…”
花瓦儿掩面哭道:“但是,她也不该在你和楚略之间横插一脚啊!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的!”
“傻丫头!”
君浣溪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叹气:“如今世上已经没有楚略这个人了,只有宇文明略…”
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娘,娘,不哭,泯儿乖…”
怀中孩儿仰起小脸,软嫩的童音虽然含糊不清,却动人心弦。
“是,泯儿很乖,娘娘没哭,你看,娘娘在笑呢…”
海尔手指一划,触到她面颊上的泪滴,不相信的摇头,“娘,娘,在哭,骗人…”
君浣溪搂紧了他,请问上那红扑扑的小脸。
“娘没骗人,那是天上在下雨,流到娘的眼睛里去了…”
午膳过后,那最后一剂要经过文火煎熬三个时辰,终于最后完成。
房门关上,君浣溪静静看着那一碗黑的几乎可以映出自己面容的药汁,等到温度稍凉,即是一口饮尽。
没过一会,就觉得大汗淋漓,腹痛如绞,身上忽冷忽热,私事在严寒与酷暑中交替混换,冰火两重天。
胸口憋了一口气,忍得生痛,吸不进去,呼不出来,只在其间肆无忌惮,上蹿下跳。
“苓…”
刚想开口呼唤,却是喉头一股腥甜涌出,噗的一声,喷出漫天血雾。
仰头昏厥的同时,心中只想着一句—
这药,确实是太猛了一些。
意识逐渐恢复,浑身一片轻松。
面上有温热的触感,和微凉的湿意,睁眼一看,绝美出尘的俊脸近在咫尺,大手在自己脸颊上轻柔摩挲,秀目中蕴满泪水,尽是怜惜。
“浣溪,你觉得怎样?痛不痛?”
“我没事了。”
君浣溪微微一笑,强自撑起身来,动作刚起,就被他一掌按住。
“吐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你到底还要不要着身子,还要不要我们安心?”
君浣溪眨了眨眼,看着那一脸怒容的男子,呬笑道:“我都说了没事了,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我怎能不生气,你这是在逞能,是在作践自己!”
君浣溪轻咳两声,平静看他:“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只是比较急于求成而已,不是早个你说了吗,这药效会比较猛,早有提醒,结果你还是这般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沈奕安紧紧盯着她,“你是南医公子,医术那么高明,死人都能被你救活,你会不知道自己减轻自己的痛苦?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给自己下猛药,故意使自己受苦,故意让自己难受,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面色如雪,咬牙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早点好起来,赶回疫区去…”
“是想回疫区,还是想借此远离鸣凤山庄?”沈奕安一字一顿,嗓音发颤,“浣溪,你就不能稍微服软一点吗?你其实不必强撑,不必硬扛,我会照顾你,会爱护你,会宠你一辈子…”
“奕安,你明知这不可能…”
沈奕安握紧了拳,眼里炙热如火:“怎么不可能?”
君浣溪转开目光,换了话题:“原本我是想晚上跟你辞行的,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先去骥东,再往漓南…”
沈奕安腾的站起,“不行,你不能走,我不会答应的!”
君浣溪看着他,眼神悠悠:“凭什么?”
“凭…”
沈奕安秀目一黯,颓然后退,连连苦笑:“是啊,我凭什么?凭什么啊?”
忽而转身,夺门而去。
“沈大哥…”
门边,黄苓着急呼唤,却是唤不回那黯然失落的身影,在夕阳向下被拖得老长,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苓儿,你来得正好,去叫瓦儿一起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走。”
“阿姐!”
花瓦儿一并踏了进来,仰起头来,恨恨道:“你这样对沈奕安,真是没良心。”
君浣溪轻笑:“是么?”
“就是,方才你们的说话,我和黄苓在门外都听到了,沈大哥不眠不休的,守了阿姐一天一夜,就得到你一句要辞行,你说你对得起他么?!”
没良心…
这也许是世间最公正的评价—
她不仅是没良心,连同心都早已不见踪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情殇之际,再拖累旁人?
不管是沈奕安,还是卫临风,他们都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她这个无心之人!
痛定思痛,痛何其哉。
或者,这疫区之行,可以将那逝去的心灵找回来?
心里仿若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不惜代价,义无反顾。
既然做了,就不该埋怨,也永不后悔…
无怨,无悔…
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空洞的房间,暗黑而沉寂。
想着明日的行程,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正要除衣歇息,忽然听的门外有人迟疑轻唤。
“姑娘可是谁下了?”
是碧玉的声音。
“还没,有事吗?”
君浣溪披衣过去,打开房门,却见廊灯下,碧玉身形轻颤,面上泪痕未干,一见她出门,直接扑了过来,迎头就拜。
“姑娘,你行行好,去看看我家公子吧,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姑娘,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啊,呜呜…”
她家公子,沈奕安?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将她扶起来,急急问道,“你别哭,快给我说,奕安它怎么了?”
碧玉哭得抽抽噎噎,半晌才止住泣声,含泪道:“公子知道姑娘要走,心里难过,一个人关在房里,喝了好多酒,还砸了东西,一地的碎片啊,大伙都在捶门,他就是不打开…”
君浣溪蹙眉:“通知你们庄主没有?”
比喻摇头哭道:“庄主出门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呜呜,我从门缝里看到公子扑在地上,手上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直在流血…”
“他…怎么这样傻…”
“姑娘,公子只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吧,求求你,求求你!”
肩膀被她不住摇晃,直摇的头昏眼花,心乱如麻。
“我…”
“姑娘是个心善之人,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救救我家公子吧,救救他吧!”
“好,我去…”
碧玉听得这一声应允,欣喜若狂,急急抹去眼泪,拉着她一路飞奔。
两人气喘吁吁,来到那紧闭的房门前,正如先前所说,门外为了一大堆人,人声鼎沸,面色焦急,见得她们到来,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里面,并不见花瓦儿和黄苓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碧玉已经是上前一步,重重叩门。
“公子,公子,快开门,君姑娘来看你了!”
拍打叫唤半天,门内终于传出一声含糊轻叹。
“你们别骗我,她已经走了,又怎么会来…”
接着,优势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似是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君浣溪心头一疼,慢慢走上前去,隔着门板唤道:“奕安,碧玉没骗你,我来了,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良久,门内响起自嘲的笑声,“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奕安,不是做梦,真的是我,你开门,快开门…”
想着里面黯然神伤的男子,心中又酸又涩,她不是想伤害他,不是!
“奕安,对不起,对不起…”
一万个对不起,也难以述尽她的歉意,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做回初见之时的那个白衣胜雪,潇洒不羁的温雅青年?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
如果一切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该有多好…
也不知叩了多久,唤了多久,就在她恍然失神之际,房门轻轻打开,门内之人乱发披肩,面容惨淡,就那么痴痴看着她,不舍眨眼。
“浣溪,真的是你…”
碧玉欣慰一笑,见她大步踏进,赶紧过去将房门掩上,挡住身后之人好奇的注视。
“好了,姑娘进去了,公子自然就没事了,都散了,自己忙去…”
君浣溪站定之后,问的那满屋的酒气,又见得他手中的酒坛,伸出手来,微微动怒,“给我,不准再喝了!还有,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割伤?”
沈奕安倒退一步,笑道:“我没受伤,浣溪,你不知道,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一喝下去,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君浣溪一步一步走近,轻声道:“奕安,你是西商公子,是鸣凤山庄少庄主,光环笼罩,天之骄子,你何苦为了我这个不值得之人,如此作践自己?”
“那么你呢?你不同样如此?他已经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又何苦为他蹉跎终身,孤寂一世?”
君浣溪轻叹:“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奕安端起酒坛,大大灌下一口,有硬声道:“浣溪,你说啊,有什么不一样的?说话啊?把你心里的苦,把你心里的伤,全部都说出来!”
君浣溪摇头强笑:“都过去了,我不苦,也没伤,你不要乱猜…”
“还说不苦!还说没伤,那你为何听得他的消息,会如此不成人形?你是不是还想着与他复合,还想着破镜重圆?”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浣溪,你醒醒吧,他已经生了孩子,立了皇后,若你不愿为它甘居后宫一角,便永无机会了!”
“你…”
咬住嘴唇,忍下胸口迸发而出的那一声哀鸣。
沈奕安,他不是温柔似水吗?不是善解人意吗?怎么会这般一针见血,将自己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不留余地,生生敲碎!
“你说的不错,我好失败,真是失败!我可以使出世间最厉害的催眠术,对抗世间最厉害的蛊虫诅咒,却解除不了他在我身上种下的惑魅,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见她跌跌撞撞,转过身去,男子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强自忍住,一动不动。
“来,奕安,我们来喝酒,我陪你,一醉方休…”
君浣溪喃喃唤着,对着案几上的酒坛扑了过去,抱起来就喝,和着脸上的热泪一起灌下。
“你说的不错,酒是个好东西,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一口一口喝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