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批阅。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引经据典却又不嫌繁冗,王老爷是识货之人,接了八字后心里愈发的惊疑不定,不由疑问地看了一眼魏郢。魏郢忙为两边介绍身份,又连带着说了些表扬小柳的话撑场面,直把小柳夸得俊脸微红。
王老爷被这个消息砸得晕了头。他原只想着,既然落梅都已经认定了人家,说不得甚至已是当了他家的便宜媳妇了,他便多少难为一番几人,教他们明白王家不是好惹的也便罢了,谁知柳家竟是如此来头!
既是知道了柳老爷身份,王老爷识得大体,当即要起身将主位让给柳总兵,柳老爷忙忙推辞,又掉书袋搬了几个子曰诗说的正大光明的理由,如此几番下来,王老爷自然放下成见,又晕陶陶地同人说起问名纳采的一干安排来。
既然话已至此,这门亲事也便是定下来了,安晴眨眨眼睛,看着依旧紧张的小柳安慰一笑。又坐了半晌后便跟魏郢一同告辞,留两家人继续讨论定亲的详细事宜。
出了王家大门,魏郢突冲着安晴一揖到地,安晴忙闪身躲开,犹豫地笑问道:“魏大哥怎的突行此大礼?可是折煞我了!”
魏郢正正经经地道谢:“这是为小柳多谢小姐的,魏某尚有一个疑问,还望小姐不吝赐教。——小姐既是昨日已属意王家小姐行那无理取闹的把戏来磨得王家老爷同意,那么只需将小柳的家事如实告知便罢了,又为何非要安排昨日那场大戏,非教王家老爷误会柳总兵的身份?”
安晴笑道:“其实不过是个比较的问题,若是王老爷昨日不情不愿地答应落梅之后便已知道实情,怕便怕柳家身份虽好,却敌不过王老爷不喜欢‘当兵的粗人’的执念,今日便必定会对柳家吹毛求疵,这门亲事又怎会结的如此容易?然而昨日落梅已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就是要嫁给一个土匪了,嫁不成就寻短见。他虽不情愿,也只能在接受一个土匪女婿,和先把土匪哄走以后再防着女儿寻短见之间选择了。但今日王老爷却突然发觉,他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将女儿嫁给总兵之子。虽然当兵的他十分不喜,然而这位亲家翁却十分对他胃口,大喜之下,他自然也不会挑剔太多了。——自然,王老爷待日后反应过来之后定会再挑小柳或是落梅的不是,然而到得那时亲也定了,聘礼也下了,全落霞都知道王家的大女儿要嫁给一位姓柳的千户了,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当真悔婚吧。”
魏郢低着头听她说完后便含笑点头,又真心诚意地赞她:“小姐猜人心思如此精到,当真是冰雪聪明。”
安晴摆手笑道:“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罢了。此次侥幸帮上小柳,也不过是把生意上的伎俩活用到了这里。魏大哥不知道,做买卖时常有在前头路上指人拿了零碎物件兜售,刻意标个高价引人买后头东西的事情。这般伎俩实则不过是瞅准了人的本性:有了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后头碰到的又比前头那个好上太多,一般人便都会失了理智,忙不迭地吃定了后头那个。但这种小把戏用上一次已是极限,日后便是再也不灵了。”
“一家精而通百家,小姐又何必自谦。到时魏某若是遇上什么难事,还望小姐不吝赐教。”魏郢又是拱手,虽然有些调笑的因素,然而看样子是真将她划入谋士的行列了。
安晴不由赧然,匆匆敷衍几句便含笑告辞了。
回到家里刚松了口气,顾夫人又神神秘秘地亲自捧了一盒东西来找她,先问几句王家的情况,便迫不及待地将那锦盒推到她眼前,又悄声道:“你裴叔送过来的。”
打开,却是一套龙凤的足金头面,栩栩如生的风翎不住微微晃动,激起一片耀眼的光。
第五十五章
龙凤的头面虽然精致,却只能在大婚时戴上一次罢了。安晴的嫁妆里便有这么一套,然而其中的步摇和耳坠却早已被沈娉婷不知什么时候抽冷子摸去,另打了两只金钗来戴。
这套头面不论是做工还是分量都比安晴原先那套要好上一分,裴老爷的意思显而易见。她看着看着,脸便红了,忙扣上锦盒低头不语。
顾夫人却推她,轻声提点道:“人家送你了套这般贵重的礼物,不登门道谢又哪像话?你待明日便去裴家一趟吧,回礼什么的却是不用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给未来媳妇的见面礼,又哪用得着回礼?
安晴低声怨了句:“娘!”却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次日,安晴当真仔细收拾一番,上裴府登门道谢。
裴老爷依旧在花厅里接待她,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裴老爷老神在在地啜着热茶,慢悠悠地看着她笑。
安晴反被笑得面红耳赤,只得欠欠身子,再次低声谢道:“多谢裴叔的厚礼。”
裴老爷掏掏耳朵,打趣道:“怎么,这次来就变成小媳妇儿样了?上次不还是言笑晏晏,话里带刺么?”
安晴不由赧然,只得低眉顺眼地嗫喁道:“裴叔您若是当真生了侄女的气,侄女便挑个日子,斋戒焚香后,再来给您三跪九叩地敬茶谢罪。”
裴老爷抚掌大笑:“好,对,这才有点落霞女儿的泼辣劲儿!”笑完之后又半真半假地摇头道,“敬茶么是一定的,不过就不一定是因为谢罪啦!”
安晴再一次被他笑得红了脸,只得讪笑着讨饶道:“裴叔,上次是侄女莽撞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莫再调笑我啦!”
裴叔又是哈哈大笑,待笑够了,才又叹道:“得,咱这就说正经的罢!我这半辈子都在船上奔波,顾着家里的时候本来就少,多少年来,这个家便全靠你裴姨辛苦撑着。所以说,我虽是一家之主,有些时候,说的话也不是全做得了数的。——咱也得讲点道理不是?谁都不容易,人家给你做牛做马忙里忙外,你一回来便做了甩手掌柜,又非坚持说一不二的……家里要有个这样的主儿,那是铁定过不上几年舒心日子的!”
安晴赔笑点头,暗地里却很有几分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裴老爷也点点头,似是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又盯着茶杯木然道:“她就福官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实话给你说了吧,你裴姨自福官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了。——福官跟哪家丫头说句话,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她都要抽空跟我唠叨半天。一会儿担心人家性格如何,一会儿又担心人家书性是否纯良……你别说,纵是现下天子下旨说要我家这混小子尚公主,她都能担心人家公主是不是太过骄纵,别到时给那混小子气受!”裴老爷拍着桌子笑,又摇头叹道,“其实啊,福官从小眼光便毒得很,他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一准儿会找我跟你裴姨请教,但是一旦决定了什么,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啊!”
裴老爷说到这又是苦着脸,捻着胡子道:“所以我叫福官跪了三天三夜,我当然也心疼他,但是我总得先弄明白了这小子到底是在胡闹还是认真了,才能表明我的态度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到时这混小子给你什么气受,我就算看着老顾的面子,还不得把福官打断了一条腿去?”裴老爷摇头晃脑,有点得意,又有点感伤,“现在我是放心啦,孩子都大了,我这老头子也该服老啦!”
安晴哼哼着接口:“叔您可不老,您把我和裴靖都耍得团团转呢,我俩加起来都不是您对手!您这要是老了,那您不老的时候得猛成什么样啊?这样一想,您还是承认自己不老吧,好歹我们还有个盼头!”
这话明贬实褒,直把裴老爷美得心里乐开了花,他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上一阵才道:“趁着你裴姨还没回来我先表达一下我的立场,到时候你裴姨在了,我可就不能明着支持你们啦!——你裴姨和福官这臭小子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我说要往东,她定要一个劲往西才觉着自己厉害了。没办法啊,我大人大量,都让她半辈子去了,总不能在你们的终身大事上逞威风,坏了一团和气,又教你们承受我老头子倔脾气发作的后果吧?”
安晴笑着点头:“裴叔说的侄女都明白。”
“明白就好。你裴姨呀,耳根子硬,但是心软。你态度越软,替她想得越周到,她心里反而就愈发的过意不去。”裴老爷说得高兴了,索性起身在花厅里绕圈,背着手仿佛先生授课,末了又冲她眨了眨眼睛,“经验之谈。”
安晴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保证道:“您就放心吧,您侄女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待话出口却又觉着跟长辈讨论这些有些奇怪,不由讪讪地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口茶。
裴老爷似是浑然不觉,笑着点了点头,又挥手道:“去看看福官吧,那个混小子,最近见了我就给我挤出个特腻人的笑来,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去了。”说是这样说,然而看他满脸笑意,分明是很喜欢去的。
安晴长长地哦了一声,故意道:“裴叔既然不喜欢……我便跟裴靖转达一声,教他莫再这样吓您了,以后还是如往日那般,横眉冷对的好!”
裴老爷忍不住又拍桌子:“臭丫头,还没进门呢就这么刁钻,我得叫福官好好给你立个规矩!”
安晴语塞,只得装作没听见,红着脸又道了个万福便转身出了门。
弄墨见安晴出来,便机灵地迎上来引路,又回头笑道:“少爷见了您一定开心极了,这两天他都只能在床上呆着,可闷坏他了呢!”说着便打开了话匣子,裴靖昨天做了什么,前天又做了什么,问了多少次安晴怎么没来,又闹了多少次说要下床。
安晴一边走一边含笑听着他聒噪,又问他:“你家少爷现在在做什么?”
“方才郎中才来看过。——除了为少爷推拿腿上的淤血外,少爷在祠堂里时还受了点风寒,方才应是复了脉也开了方子了,现下少爷大概是在睡觉罢!”
安晴闻言忙又问起裴靖病情和伤势,弄墨自然知无不言。两人边走边说,不觉进了屋子,弄墨于是止步含笑道:“小姐请吧,我家少爷屋里头不喜欢留人,除了他叫,我们等闲都是不进的。——我替您把门关上,若是您或者少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走到门边喊一声,小子就在那边下人房里烤火。”说着便又向安晴作了个揖,伶俐退出去了。
安晴待弄墨走了方悄悄走到里屋门口,轻轻开门探头查看,裴靖果然在床上沉沉睡着,许是不通风,屋里有一丝奇怪的味道,安晴觉着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她突玩心大起,于是蹑手蹑脚地进门,而后转身将门小心阖上,再回头看一眼裴靖的睡颜,那微张着嘴的憨傻样子令她忍不住偷笑。安晴轻轻走到床边,伸手便要捏住他口鼻。然而恰巧此时裴靖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唤了声:“阳儿……”
那股味道更浓了。
安晴唰的一下红了脸,突然想起来这味道究竟是什么。
她愣愣站在床边片刻才反应过来,此时应该悄悄出去再敲门进来才最妥当。于是忙又匆匆转身,然而心慌意乱的,竟然没留意踢到了脚踏。脚踏是黄铜质地,沉甸甸的很是有分量,安晴这样实打实地踢上去自然是得了个以卵击石的恶果,不但脚踏在地上滑动时所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响声惊醒了裴靖,她自己也疼得瞬间蹲下身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靖揉眼起身,一看安晴在地上蹲着,又联想起方才那声巨响,心知她定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忙俯身去拉她,嘴里不住关切道:“怎么了?可是碰着了什么?”
安晴疼得连连摇手,许是因为疼得狠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竟如此脱口而出:“我没事,你先换件衣服吧!”声音虽小,但这话甫一出口两人便都是一愣,安晴更是窘得恨不得立时咬掉自己舌头去。裴靖犹犹豫豫地掀开被子看看,也是唰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安晴自己慢慢起身,背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屏风旁边,拿下挂着的衣服又背着身子递给他。而后便站在屏风旁不敢回头,又低声道:“大概是炉火太旺吧,你出了一身的汗……”这番解释实在是太过蹩脚,然而她一时半刻却也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裴靖也不说话,只默默接过衣裳自己勉力换上,又将弄脏的衣裳泄愤似的丢到床底下,眼不见为净。
安晴背着身许久也没听到裴靖说话,于是支支吾吾地问他:“要不,我去外间等着?”
裴靖还是不答。
安晴等了片刻,又问了一遍,裴靖却仍是沉默以对。她不由有些着慌,转过身偷偷看了一眼,裴靖穿着里衣趴在床上,脸严严实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