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一愣,转向她笑道:“如此小心,究竟是要绣给何方神圣的?我记着顾叔的生日好像不是在最近?”
安晴嗔怪地看他一眼:“自然是为了裴姨的五十大寿准备的。”
“我娘?”裴靖咋舌,“还有近两个月呢,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
安晴瞪他一眼却不答话,兀自揉着脖子坐到软榻上喝茶。
裴靖待站了半晌,才慢慢坐到她跟前,轻轻抱住她柔声道:“难为你了。”
安晴教他这样一叹不由觉着有些难为情,只得含糊着打岔道:“莫要告诉旁人。——其实我也是顺便炫耀一下我们家的绣线有多么好,颜色多么鲜艳,存着多召些客源的心思罢了,我功利得很呢。哎,你莫要感动成这个样子好不好?”
裴靖蹭着她肩膀气笑:“本想表演个脉脉无语的本子,谁知刚培养出点缠绵的气氛来,却偏偏叫你破坏个殆尽。”又按着她脖子道,“一直低着头,脖子酸了吧?我给你揉揉。”按了几下之后,另一只手又放在她腰上,“腰也疼得厉害吧?”
安晴笑着左躲右闪:“不成不成,你手一搭上来我便紧张得浑身紧绷,又怎可能觉着酸痛稍缓了?你还是住手罢!”
裴靖悻悻地罢了手,转而捏着她十指不断按揉,又轻声道:“驻会我回去,便写张单子叫弄墨送来,你交给含夏或是含秋,叫她们日日帮你照着单子按捏解乏。省得绣书未成,你倒先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了。”一事嘱咐完,又虎着脸问她,“每日的汤水可还按时喝了?我看你脸上才有点血色,莫要因为这个累着,前功尽弃。”
安晴笑着应了,又偏着头仔细看他脸色,而后轻声道:“刚才是与裴姨闹了什么别扭了吧?不急,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慢慢来。”
裴靖一愣,继而笑着叹道:“阳儿呀,我愈发觉着你之前是装傻了。——有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你怎么之前竟一点没看出来我已中意你很久?”
安晴微红了脸,瞪他一眼道:“莫要岔开话题,是否是心里不痛快?你这般强颜欢笑,是当我……不会心疼么……”越说声音越低,待到最后几个字,便跟嘴唇翕动没什么两样了,裴靖却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春雷灌耳一般,不由展颜笑道:“有你这句话,便是再大的不痛快,现下也已经是痛痛快快的了!”
说着又欺上来,将头虚枕在她颈间,又两手固着她身子不许她转头看他。
安晴一边觉着这姿势有些太过亲昵了,一边又心疼他强作欢颜,左右为难片刻,也便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两人这样僵持片刻,便听到裴靖喃喃,似乎是说给安晴听的,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其实我与爹娘争执,有时是真的气到不行,气他们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也气他们,明明是我的婚姻,却为什么一定要做出副牢牢掌握的姿态来。我孝顺他们是天经地义,然而我娶的是谁,又跟我孝不孝顺有什么干系了?有很多时候,我真想便拉着你就这么一走了之算了,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然而一看到你,那些个冲动的念头便都没了。阳儿,你是我的宝,我又怎能因为怕承担这些许的困难,而让你背一个如此不好听的名声……我定要让全落霞的人都知道,你顾安晴,是我裴靖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来的媳妇。为了这个结果,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忍,不能做的?”
安晴挺着背,低着头听他说完,还没待有所回答,裴靖便抬头尴尬笑道:“是不是有些肉麻?抱歉,我……我今天有些……”
安晴笑着摇摇头,一手覆上他手背制止他再说,又轻声回道:“我会陪着你的。”
裴靖忽然呆住,愣愣地看着她,微张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晴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点点他脸颊,又眨眨眼道:“不过,一年的约定还是作数的。”
裴靖笑得十分开心:“我知道我知道。”说着又拉过她手来细细揉捏,边按边嘱咐,“一天莫要坐太长时间了,觉着累了就去园子里走走。——要不,我每天来拉你出去散散步吧?再跟你说说我每日都做了什么。看来你身子实是好多了,都已经九月初了,你指尖还是暖的……”也不管她答不答话,自己只管一径的喋喋不休,脸上的傻笑仍是经久不散。
安晴忍笑唤他:“裴靖。”
“哎哎,你说你说。”
“……你好啰嗦,早知道,就不说了。”
裴靖突然捏住她手,做出副恶狠狠的表情道:“不准!我好不容易盼来的话,怎么能一句早知道就收回去了?不成,你得跟我说更甜蜜的话来鼓励我才是!”
而后便如川剧变脸一般,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闹她:“好阳儿,再多说几句嘛!”
安晴被折腾得没辙,只得敷衍道:“现下实在是说不出口,待找机会写给你吧!”
这才算是勉强哄好了裴小公子,两人又腻在一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小半个时辰之后,裴靖便起身告辞了,走之前又絮絮嘱咐了一遍注意身子的老话,安晴又是好笑又是觉着贴心,最后只得又推他出去才算了事。
到得晚膳的时候,弄墨便又来“奉旨叨扰”。
安晴笑道:“你家少爷不是才回去二个时辰,怎么这么快便遣你来了?他老人家又有什么指示?”
弄墨也嘻笑着回道:“指示不敢当,我家少爷一踏进家门便忙个不停,刚刚才算是全部得了,这不,便巴巴地遣我来献宝来了!”说着先双手呈给安晴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家少爷画的简图,他说,虽然粗陋了点,好在还算是浅显易懂,请小姐笑纳。”又举着手中另一个硕大的方盒子探头探脑地问道,“小姐可否允我到屏风后头装个东西?——小姐放心,小子定会十分小心!”
安晴含笑点头。此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光景,现在的光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足以令她分清各种颜色的,是以整个架子也被用蒙布好好地盖起来,便不怕因他做了什么动作而乱了线、脏了布。
弄墨笑着微微倾身表示谢意,而后便跑进屏风后头一阵丁丁当当,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才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回道:“得了,小姐进去看看?”
安晴便也含笑起身道:“是什么新奇的玩意,我还真要开开眼了。”
转过屏风一看,却见原来窗子被框在一个比它宽两倍的竹框中,窗旁多了个约莫等大的竹网一样的东西,细看却是用一根根细细的竹篾横着编在一处。安晴看了半晌,猜它是和窗扇有关的,但究竟是怎么个有关法却是不知了,于是笑道:“哟,还真是个稀奇的玩意。”
弄墨跑到窗边,将那竹网推过去正正盖住窗户后方回头解释道:“白天阳光刺眼时,小姐便将这竹网推到窗前挡着。我家少爷用烛火试了,用如此细的竹篾和间距,远了便看不出什么阴影来,然而照进来的阳光却是减半的,小姐以后便不怕伤了眼睛了。但少爷说,纵是如此,小姐也应节制些,切莫镇日只坐在一处。”
安晴笑着答应,突然觉着眼睛有些发酸,忙掩饰地夸了几句,又转向桌边道:“我有张条子要给你家少爷,你替我递一下。”
弄墨自然满口答应。
安晴提笔铺纸,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行字,而后仔细地折好装入信封,又用浆糊封了才递给他,微红了脸道:“多谢了。”
纸上写着:无论结果如何,我不后悔。
第四十九章
近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着实不长,尤其在人有事可忙的时候,时间便仿佛成了个虚幻的摆设,待反应过来时,难免产生“山中方一日,人间已万年”的感觉。
今日是裴夫人的寿辰,落霞各位商户名门自然纷纷到访,可怜裴靖自鸡鸣起便如陀螺般忙个不停,到了顾家一家到府时,他已是面现疲态。
裴靖一手打着轿帘,一手拉着安晴的手扶她下轿,又真心实意地笑赞道:“阳儿今天真是明艳照人。”又低声笑道,“怎么才来,我想死你了!”
安晴站得端庄无比,只趁人不注意偷睨他一眼,小声嗔道:“莫再寻我开心了,我紧张得要死。”
裴靖看她双颊嫣红手指冰凉的样子,自然知道她所言不虚,于是笑着打岔道:“怕什么,我娘又不能吃了你,更不会当众给你没脸。——哦,我知道了,阳儿定是怕我娘见了你的礼物太过激动,当场便开口唤你一声儿媳妇,对不对?”
安晴气得,甩了他手道:“我便知道你没句正经话!”说着便要绕过他往府里走。
裴靖忙拉住她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又怎会让你出什么岔子?莫自己吓自己,我家阳儿如此端庄秀丽,这种场面还不是跟玩似的轻松。”两人如此争执看似激烈,实则动作极小,因此于外人看来不过是裴顾两家的小辈在一处寒暄几句罢了。
安晴瞪他一眼,气笑道:“裴少爷真是好心性,能把这种场面当作游戏一般。”然而经他这样一闹,倒是当真不怎么心虚了,深呼吸几次之后,便微笑着走到顾夫人身边,挽着她手臂跟在顾老爷身后,三人一齐进了裴家大门。
裴家二老早在厅口迎候,裴顾两位老爷见了面都一叠声地叫着“好久不见”,站着寒暄几句便遁进房里手谈去了。裴夫人也是笑逐颜开地迎向顾家母女,热情道:“姐姐怎的才来?叫我等得这个心焦!”又冲着安晴笑道,“阳儿今日这小样子可真是可人,比刚回来那会子面色是好看多了,姨心里替你高兴得紧!”然而满脸的笑意却没到达眼底,眼神也微有些游移,似乎极不愿跟她有什么目光的交换。
安晴自然明白个中缘由,也便权做不知,向裴夫人深深一福后含笑祝道:“侄女祝裴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裴夫人点头道了谢,又摇头笑道:“老啦老啦,都是半百的年纪了,想着年年岁岁,却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啦。”边说边看了一眼刚刚进门的裴靖,又半真半假地叹,“若是我家福官能有阳儿这样乖巧懂事,我便已省了一半的心啦!”
裴靖摸摸鼻子,笑道:“娘说的是,我自然比不上阳儿乖巧的。”边说边趁裴夫人不注意,冲安晴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便又被新进来的客人拉去寒暄。
“瞧裴姨说的,大好的日子怎的说出这般沮丧的话来?”安晴笑容不变,柔声打岔道,“裴姨这话说给谁听都是不信的,方才侄女还听好些客人在那儿小声讨论呢,道说今儿个寿星究竟是哪位呀,看样子应该是堂正中那位穿红衣笑脸迎人的夫人的,但看那夫人面相却是怎么都不像要过五十大寿的模样的,莫不是主人家的妹妹?”
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冲顾夫人道:“瞧你家阳儿,这小嘴儿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顾夫人也笑,道:“阳儿说的确是实话,妹妹保养得当,看着便跟四十来岁的人一个样。”
说话间,顾家家人已将一样盖着红色蒙布的物事搬到了厅堂正中,裴夫人知这便是顾家所送的贺礼了,于是配合地做出副好奇的表情:“咦,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待揭下了蒙布,裴夫人面上便显出真真切切的赞叹来,失声赞了一句“妙哉!”便忙凑上前细看,竟将顾家母女忘在了一边。
蒙布下罩的自然便是安晴花费两个月时间绣成的地屏,红木骨架雕着细致的五福捧寿的连环纹样,然而此时谁也不关心那骨架究竟是红木的还是梨花木的,——不只裴夫人,尚在厅里逗留的客人全都被吸引了过来,在屏风面前围成了一个圈,有心要再靠近些看看,却是怕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却是不好。
一时间厅里便有些安静,半晌方有个客人掩饰地轻咳一声,低声赞道:“不知谁家这么大手笔,送了夫人这样一扇精美的绣书?麻姑献寿,好寓意,好心思!”
另一人掩着嘴轻声反驳道:“赵兄怎的这都能看错,明明是八仙赴宴么……”竟是怕自己说话时口沫飞到屏风上,是以一直都用毛边折扇挡着。这人有心做儒商的打扮,然而在深秋时节看来,怎么都觉着有些怪异。
两人隔着屏风不甘示弱地对瞪半晌,突恍然大悟,连带众位宾客都开始绕着屏风转圈子。
原来这屏风是双面绣不假,但是却是更为少见的双面异形异色绣,即在一张底布上绣出正反两面不同纹样的两幅绣书,正反无论颜色还是形象都互不干扰。安晴便是在屏风正面绣了八仙赴宴,反面则是麻姑献寿。正反两面都是栩栩如生,且不说神态衣饰,便是祥云蟠桃这类点缀的背景都用几种颜色密密套绣而成,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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