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只见安陵然眨着清澈见底的眼眸,可怜兮兮地道:
“娘子,你说只要喝完这壶茶就回家的,我喝光了。”语毕就指指自己的茶杯。
我哭笑不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真是牛吃牡丹,上好的一壶碧螺春就这么被糟践了。
淇儿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去厨房拿菜,公主您先守着驸马。”
我别无他法,只得哄道:
“听见了吧?等淇儿办完事我们就回去。”
小笨蛋自从进了茶楼就显得异常不安,听了我的话只柳眉紧蹙,看得我生生心疼,这么好的一副皮囊真是可惜了,哎!
安陵然不时地凝望窗外,似害怕什么地只嚷着要回家,我无视他又叫了壶茶,趁着淇儿离开这段时间好好地歇了会儿,而有些话也就不免地落入了我耳朵里。
只听茶楼邻桌道:
“听说了吗?今天小世子安陵然已经回府了。”
我没动,安陵然也反应不大,只一个劲地凝望窗外。淇儿说得没错,在茶楼或多或少能听到些不为我知的事情;厨娘也说得没错,安陵然稀少出门|Qī…shu…ωang|,故此并无人发现他们口中的小世子就是我身旁的美男子。
一说:“闻言小世子是和丫头逃婚被捉回来的。”
一说:“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和拈花阁的粉牡丹私奔被捉回来的。”
拈花阁,粉牡丹,一听就是勾栏之地。
嘻!这些人想得倒好,小白痴要是真会喝花酒、勾引小丫头我倒该笑了。
那些声音又小下去些,可能因这公主练过几天功夫,我依旧听得清晰。
“我猜啊,这小世子回府也宁死不屈。”
“是啊,谁愿意娶那蛮夷女子?你们知道吗?那公主奇丑无比,黑如煤炭、胖如酒缸。”
…_…|||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公主这皮囊不说国色天香也是个小家碧玉,拈花颦笑也是一佳人才女,怎么到了你们嘴里……
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又一声音道:
“这算什么?我听说他们阖赫国的蛮子们还喝人血、吃人肉!这公主,啧啧!”
鄙人惭愧,做了这么两天公主现在才知道她的祖国叫阖赫国。可是,不对啊!我明明是来听这阖赫公主是怎么被骗进穆王府的,怎么听到的全是谣言?
一道:“你们知道吗?这公主是如何进穆王府的?”
我骤然睁眼,屏息凝听。老天开耳,居然听到我心语了。
那人又道:
“本说阖赫小国求和,愿奉上牛羊、财宝、女儿以维护两国交好是好事,但咱们皇上一见阖赫公主的画像就为难了。怎么啊?丑啊!听出宫来喝茶的公公说,那公主的画像真是惨不忍睹,皇上左思右想,决定不论如何还是先把人娶过来再说,毕竟两国相交才是大事。谁知这时,穆王妃却大义凛然,进宫请命,说自家儿子愿意娶阖赫公主为妻,一来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二来也算为洛云国出了份力。”
语毕,众人一片哗然。
“穆王妃真是心胸宽广啊!”
“小世子可悲可叹啊!”
……
食客们在同情小世子、敬仰穆王妃的同时,也就顺其自然地把我这个丑八怪公主拿出来狠狠地比较一番,卑鄙、无耻、不要脸……什么词能践踏我纯洁的心灵什么词就往我身上安。
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我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这些都不是真的啊啊啊!穆王妃虐待儿媳妇,小世子安陵然是个弱智,安凌霄看着大义凛然,其实也不过是个施暴狂,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我怒不可遏,踌躇着就要拍案而起,却被安陵然一把拉住道:
“老婆,我们回家啦!”
面对罪魁祸首,我还能平心静气的话,那我还是人吗?
于是我袖子一掀,甩开安陵然道:“滚开,你才是丑八怪!”
正闹得不可开交,送茶的小二倒是来了,纤细的玉手将茶壶轻轻地置在桌上,碧玉茶壶伴随着被搁下的动作发出清脆地“咯”的一声,我一愣,顺着那手往上看,只见这小二气宇轩昂、玉容丰俊。一双细致狭长的丹凤眼湛湛有神,与安陵然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
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这不是昨晚挟持我的凤眼帅哥——蒙丹是谁?
这一双凤眼……我绝不会认错。
“蒙丹”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道:
“悠悠之口,谁能管得住?公主又何必如此在意?”
这话用现代汉语翻译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眨眨眼,蓄气一层水雾来,这话是今日我听到最顺心的一句话,说得好!
可是,谁又来告诉我,凤眼帅哥怎么会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傻眼的同时,不经意地瞥眼发现,安陵然那张如雕琢般精致的脸庞也不自在地白了白。
第九章
轩墨楼原本不叫轩墨楼,名文轩楼,老板恰姓文名轩。
说起这个文轩,倒是有些来头。爹爹文如景曾位居丞相,爹爹卸甲归田后,大儿子文翰继承父业,不到三十岁又位居丞相,其儿子文墨玉更是了不得,两岁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就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上殿前献画,冠压群芳,随即被召为七皇子玄玥的伴读,十七岁中状元,被誉为下一代文氏丞相。百姓爱称其“墨玉公子”,更用“墨香铺案染暖玉”来形容他的美好姿态。
按理说文氏一家都是朝廷中流砥柱,皆是清官雅士,这个文轩也差不到哪去,可偏偏人无全人、事无全事,老天爷偶尔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个文氏家族占尽风光,总是需要那么些瑕疵来陪衬。而这个文轩,就是文氏最大的瑕疵,是老丞相文如景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剃不掉。这位公子貌不惊人,一不愿习文、二不会理政,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老妈子屁股后面学做菜。文如景老爷子在规劝多次后,终于把自己劝通了,这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罢也罢也!
故此,文轩楼在大哥文翰的帮助下终于开张。
刚开始,文轩楼仗着文家的声誉生意还算过得去,但这文轩少爷学艺不精就急于摆脱老爹的控制,做的菜用老百姓们的话说就是“实在难以下咽”。文轩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与此同时,文家、京城却出了件大事。
墨玉公子中状元了。
墨玉公子要效忠朝廷了、要当下一代丞相了。
朝廷的贪官毒瘤腿肚子吓软了。
皇上想把赛月公主许配给墨玉公子,墨玉公子竟巧语拒绝了。
一时满城风雨,“墨玉公子中状元”的消息成为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三日后,文家举办庆功宴,宴席就恰恰设在了文轩楼。
至此,老百姓们想打听更多墨玉公子的消息就往这文轩楼跑,因为传言,墨玉公子每日晌午都会来文轩楼看看小叔叔。一些千金小姐也女扮男装,专挑着这太阳正中照的晌午来文轩楼喝茶,为的,就是一睹这墨玉公子的芳容。而且,墨玉公子是玄玥七殿下的伴读,谁知哪一天这位殿下会不会心血来潮跟着来文轩楼看看,又会不会与自己一见钟情呢?
渐渐的,京城兴起了一阵风,以诗会友、比墨弄画,凡文雅之事皆去文轩楼聚头,一时之间文轩楼名副其实,成为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聚会的轩客楼。因墨玉公子每日晌午必来文轩楼,一些年少轻狂的书生也定时来此找状元爷挑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墨玉公子脾气好得没话说,不论王公贵族,亦是布衣平民,只要前来挑战,皆笑而受之。
不过,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任何人能胜过墨玉公子。文轩楼的声誉就此一点点积累而起,也不知是何日,这牌匾就换了个名字改叫“轩墨楼”,想是文轩小叔叔觉得老靠着侄子的名字赚钱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分了一半股份给他。关于这一点,无人关心,只要每日淡雅清儒的墨玉公子还来轩墨楼喝茶就好;关于轩墨楼的饭菜比较难吃这一点,自然也就无人介怀了。
而刚才,站在我和安陵然面前的,就正是传言中的墨玉公子。淇儿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如是说。
我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这位墨玉公子为何要在新婚之夜挟持阖赫公主我想不通,又为何今日在茶楼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我亦想不通。
我只道,墨玉公子话音刚落,淇儿便归。
文墨玉不再言语,只勾勾嘴角,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句话是:“公主若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嫁进穆王府的,可随时过来找我。”
话毕,安陵然的脸色又极其不自然地白了白,继而泪光盈盈道:
“娘子,我们回去好不好?”
在轿中,我百转千回,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
其一、为何安陵然小笨蛋见到文墨玉后脸色如此难看?按理说两人并无交集,小笨蛋更是孩子心性,如斯状态难不成是文家和穆王府有什么瓜葛,所以他才说要告诉我嫁入穆王府的真相?
其二、我用百分之两百保证,昨晚的蒙面帅哥就是文墨玉,他为何要挟持我?还说要带我走?按淇儿打探回来的消息,这个文墨玉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士,怕就连这个京城大门都没出过,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蒙丹,更不可能是公主的旧情人。
难不成……我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看看旁边的安陵然,小笨蛋此刻流着哈喇子睡得正酣,我凝视他,他似乎有了感应,长长地睫毛竟微微动了下。
捻神叹息,我正准备叫醒小笨蛋问个清楚,就听轿外小丫头朗声道:
“少爷、少夫人,到府了。”
三个热菜三个冷菜,并两个汤一个甜品,我的这顿中饭做得很是成功。
穆王和穆王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停了,倒是安陵然小笨蛋吃得很欢,可怜的娃一副从没吃饱过的模样,看来不止脑子有些问题,怕味觉也有些问题。
安陵霄道:“公主刚来中原不久就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夙凤道:“竟连甜品也做得一丝不苟,实在难能可贵。”
我挺挺胸,嘴角溢出丝丝笑来。
“谢谢公公婆婆谬赞,媳妇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就在我以为妇功一事告一段落之时,夙凤却又突然道:
“并不是谬赞,这甜品盘上摆的牡丹花煞是好看,应该是萝卜雕的吧?”
筷子敲击着玉盘,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我顺着夙凤的手看去,顿时冷汗满额。
费尽心机,竟功亏一篑。
篑在一块小小的萝卜上。
安凌霄不语,安陵然继续扒饭,夙凤却笑得一脸灿烂:
“早知媳妇有如此好的刀功,我真该把月儿也叫来看看,让她这个小姑子受受教育。”
因为是本公主亲自做饭,安凌霄夙凤的那些旁戚自然没资格前来享用,就连安陵月因是小辈,也并未前来用饭。这顿考妇功的饭桌上只有我的公公、婆婆和相公。
我忍住抹冷汗的冲动,更不敢转身去向淇儿求救,只得硬着头皮道:
“一时,一时……技痒,婆婆见笑了。”
技痒的不是本公主,是那个该死的败家子文轩。据淇儿说,现在轩墨楼生意蒸蒸日上,文家众人就以“客人实在太多”、“锅灶实在太少”种种理由将文轩二少爷推出了厨房。这次,淇儿前去请文轩帮忙,自然少不了虚伪地把文轩二公子的厨艺夸上一夸,已经很久没摸过锅铲的文轩二公子听了这等子话也就难免飘飘欲仙,在替我切菜码料的时候技痒地用白萝卜雕了两朵漂亮的白牡丹做陪衬。
刚才在厨房我一时大意,竟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两朵牡丹花也上了盘。
别看文轩二公子缺心少眼,炒的菜少盐多花椒,但二十几年来的削功却是极好的,那两朵白牡丹被他削得惟妙惟肖,粗看上去竟当了真,这样的刀功又怎么可能是我这样刚入中原的蛮夷公主能做得出的?
我的后背已冷汗淋淋。
夙凤道:“这样好的刀功,怎么会见笑?不如这样吧,儿媳妇你现在就当~着~我们的面再雕两朵白牡丹来,也教教我身边的这些妈妈们。”
夙凤故意咬重“当面”二字,怕是也对我刚才赶走所有丫头老妈子独自关在厨房里做菜的事情有所耳闻了。
这边话音刚落,夙凤身边的大红人李嬷嬷就心领神会,忙上前福身道:
“还望少夫人赐教了。”
夙凤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赐教不赐教,腊梅春雪,还不快去拿两块萝卜和刀上来?”
“是。”
听见小丫头齐刷刷的响应,我已经崩溃在即。
安陵然继续扒饭没说话,安凌霄忙着给儿子布菜也没说话。
NND,这一家人一定是提前说好的,早就看出端倪,偏偏就是装作不知要看我出丑。
没一会儿,腊梅春雪果真端着萝卜和刀回来了。
我微微侧首看了看那盘子,突然觉得,那锋利的刀子不是拿来雕萝卜的,是拿来让我自刎的。
夙凤完全无视我的痛苦,笑靥动人。
“儿媳妇,来。”
盘子哗啦啦地推到了我面前,我抖抖面皮,颤巍巍地一手拿刀一手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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