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董鄂氏离奇染风疾一事,不胫而走,引起了贵戚间的一片哗然。女真人对天花的恐惧陡然间转到了风疾上。一时间紫禁城犹如佛门净地,人人吃斋念佛,戒酒戒色,以求延年益寿保住小命,汉人的养生之道,在这种可悲可笑的时刻,终于被满人翻了出来,捧过了头顶。
皇太后为此颇为恼怒,并怀疑有误诊之嫌,责令太医院的冯魏祥太医为其复诊。诊断结果与善继诚当初所言大相径庭,风疾一说可谓无稽之谈,皇太后以散布谣言,制造莫须有的恐慌为名,下令将渎职的太医善继诚凌迟处死。
此后,顺治帝出面阻扰,却终是只能为这位老太医,留了个全尸,赐酒,辛丑上路。叶布舒获知此事已成定局,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哀伤和愤恨之情。
善继诚从叶布舒呱呱坠地起,给他看了三十三年的病,六十好几的老太医,已近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七十高龄,若不是叶布舒一再挽留,他早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不肯轻易相信新奴的叶布舒,此时的悔恨之情就像崇山峻岭中的大雾一般,将一切都遮蔽和淹没了。善继诚死于掩盖事实真相的毒计,他死得冤枉,死得不值!也死得让叶布舒丧失了对这个朝廷所有的信心。
借着皇七子隆禧出生,皇宫有了一点喜气,叶布舒向顺治帝请辞,归林。只可惜,上不谕。
六月,辛丑,古帝王圣贤祀典,叶布舒再见圣驾,希望远赴西藏,担任驻藏大使,挽留未果的顺治最终只好允之。
七月甲寅,和硕简亲王济度薨。丧礼之后,“郑亲王府”时代安cha的店铺悄悄拆除。与此同时,叶布舒所有在京的产业开始着手清盘,准备撤出这块是非之地。
八月,壬寅,贤贵妃董鄂氏薨,辍朝五日。甲辰,追封董鄂氏为皇后。顺治皇帝写了一篇《董妃行状》,称得上字字泣血,声声是泪。全文一千五百多字,酸辣兼备,处处话里有话,似乎就是为了讥刺他的母亲——皇太后的心机与伪善。
这篇皇上亲笔的“诉状”一出台,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叶布舒的行程转即则被搁置了下来。皇上的情绪崩溃,与皇太后的矛盾急剧上升。他作为臣子和兄长,无法离去。
想不到董鄂氏历久压抑,身心具疲,还是撒手人寰了。皇上和皇太后的大战,从来没有如此“礼貌”而森寒过。皇上既不吵闹也不发飙。在他写下《董妃行状》和下令将董鄂氏宫中服役的三十名女官、太监、宫女全部赐死,为其殉葬时,无不带着冷静而麻木的神情。
他在这种让人心惊的沉寂里,极尽所能的违反皇家规定。董鄂氏的丧葬规格,被他提高到了与皇太后、皇帝同样的等级,这一切,他处理得平静而从容,可是他的眼底,流露出了和当初叶布舒一模一样的神情,他万念俱灰的绝望,就像死灰一样,把整个皇宫都染上了死气。
这个朝廷,爱新觉罗的人,是待不下去了。至此,身为“皇子”的叶布舒让身为皇帝的弟弟大为羡慕。四哥能申请远离京城,避开这让人恶心的朝廷。可是他呢?!他是真龙天子,除了“从天而落”;降临在这万人敬仰的宝座上之外,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有一天,再回天上去。
这一对哥俩,经历了成年之后,彼此都放下君臣礼仪,以兄弟相待的最后一段时光。
顺治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朕心知,但晚矣、亦乏力。是宿命,是报应,天才知,朕惘然,欲离去。
是岁,厄鲁特部鄂齐里汗,**喇嘛、班禅胡土克图来贡。叶布舒作为驻藏新使,从宫中接出了母亲,举家迁移,与鄂齐里汗等择日返西藏。
顺治十八年春,丁巳,顺治皇帝郁郁而终,崩於养心殿,年二十四。
遗诏曰十四过失,其中包括:一、“因循悠忽,苟且目前”,再则汉化日渐严重,置淳朴旧俗于不顾。使天下未得安定,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二、未能重用满臣,使之“有才莫展”;委任重用汉官,使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
三、董鄂妃的“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
四、自以为聪明,不肯听从忠谏,致使群臣保持缄默,不敢进言。
五、自知有过错,又不能下决心反省改正,致使过错越积越多、越积越重
这份遗诏是在皇太后的一手主持下定稿,并布告天下的。在这篇遗诏中,用皇帝的口吻,列举了福临自己生前的十四项罪过,基本可以看成是一份皇帝的罪己诏。
皇太后是一位心机极深、同时不断地在运用这些心机的女人;更是一位对权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富有政治才干和政治欲望的女人。
她的谋略与无情,远在皇太极和多尔衮之上。她的老辣、阴狠更让她一次再一次的推出死人来平息朝中的异语,以及抹煞历史的印记。这一次,死去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她依旧义无反顾的将其利用,还是那句话,夫复何言?!
诚然,是森冷的皇宫,无情的际遇改变了她,可是她的潜力也让人咋舌,为之胆寒。一个率真的蒙古少女,在几十年的岁月中,被巍巍紫禁打造成了一具冷血的行尸,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有什么值得人向往和渴求?!
顺治遗诏曰:“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讬。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三月癸酉,上尊谥曰体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庙号世祖,
葬孝陵。
顺治年终,康熙年为大清翻启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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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变幻,难以预计。本以为自己会因皇家的巨变感到一丝快乐,哪晓得报复是一件很沉重的事,它紧咬着不放的,不止是敌人的尾巴,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的痛苦。
如不是叶布舒做出了如此明智的选择,举家迁移进驻西藏,金珠恐怕难以平息内心的纠结。在她眼里,丈夫这个举动,带着对她的重视和包容,兴许他是为了让她重获内心的安宁,于是才带着她远离了尘世的纷扰,和恩怨的集结地。
此时,她能怀抱小女儿骑在雪白的牦牛上笑看丈夫和大女儿在水溪边嬉戏,了无纷扰的享受宁静和幸福,跟她这位独自咽下痛苦的丈夫有着绝大的关系。
在面对他极端恶劣的情绪时,虽然她也感到疑窦丛生,可是在那痛苦而消沉的面容上,却推敲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放弃了朝中的一切,放弃了京城的所有生意,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除了原谅,她也不忍去撬开他的口,逼迫他诉说什么。日子能恢复到简简单单的一家人厮守,她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了。
蔚蓝的天际上淡薄的飘着浮云,她仿佛看到父亲、叔叔、离去的家人,都在向她含笑招手,摄政王唯一的后代能逃拖劫难,在远离京城的净土找寻到无忧无患的落脚处,历经了多少举步难行的荆棘丛和可怕的沼泽地。
如今,不知道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有一点很明了。她愿意和她这位越发沉默和消沉的夫,笑看世间云卷云舒用她所有的热忱和关爱,让他走出不为人知的阴霾天空。
康熙年、皇室、皇太后、康熙大帝,跟她还会有什么纠葛,她无心去顾及,只想好好的待在爱人身旁,以及听女儿们都能毫无顾忌,甜甜的称她一声:额娘。
【第一百零四章 善缘/孽债】
叶布舒难得的又发起了小孩子脾气,他猛然挺直了脊梁,将那袭枣红色的常服撑出了挺拔的形状。
东莪倾身而上拿着旗帕将他眼角的湿润抚去。他尴尬的将头一偏,别过了:“干嘛?把爷当成儿子打发了?!”
“噗——”东莪扫了他一眼,拧着眉头苦笑起来。执拗的再度给他擦起眼角来:“爷!臣妾自从有了女儿才知道,原来一个真正的女人并不是kao那些规矩堆砌起来的,而是kao爱”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布舒仍旧别了别头,悻悻然的拉高下颚瞪着天花板眨了眨眼。
东莪的手被他拉了下来,合在两掌中摩挲着,复而他调整好了情绪,认真注视起她来:“何来谬论??”
东莪扇了扇睫毛慧黠的说:“。爷在臣妾心目中曾经是半个父亲,那感觉真的很好!有爱有包容、也让人觉得有依kao!臣妾现在有了女儿,希望也能给她这样的感觉,更想让爷也能体会到,这样美好的感觉回归于出处,岂不是理所应当!!”
“瞎掰!女人做了这么多年,嫁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竟就悟出这么个屁道理!家门不幸!”叶布舒口是心非的弯起了嘴角。
东莪见他露出了笑意,思量着。又开了口:“是呀!臣妾嫁过来这么久了,也没能给爷生个儿子袭爵,想起来都有愧!况且女人都该心疼自己的男人不是!?爷这么喜欢孩子,若是有机会再得——”
“得得得!你兜来兜去想说什么呐?!爷今日欠了老五。一个大人情。并不是要跟你商量的!”叶布舒脸色一变,笑容“嗖”的一下就没了踪影。
“可是,太后不是——”
“本来咱们的境况大不如从前,是不该执拗于一个。娶妻纳妾的家务事儿!不过,纳妾和娶妻是两码子事!若是福晋尚在府中,太后软硬兼施要让咱纳个小妾进府,倒还罢了,可再娶嫡福晋是断然不能应承的!否则,这个口一松,将来必然后患无穷!”
“怎么个‘后患无穷’?”东莪愣愣的看着他,拿出了学。子对先生的白痴神情。
“若这个口一松,你断然回不来了!!”
“为什么?何以此见?”
“勒克德浑既然。未受到任何波及,娶他的妹妹总好过和‘叛臣’扯上干系。墙倒众人推的今日,太后当然希望爷能有所觉悟,自动投诚,避免她再行周折。
一旦爷应承了下来,时日一长,‘多尔衮’一名无人敢提,‘四福晋’又有名有实,那谁还记得曾经的东莪格格,曾经的四福晋?!
多尔博归宗,本就意为让阿玛断后,如此一来,皇家玉谍要改为‘叛臣多尔衮无子嗣’非常容易!!
虽然太后到底想以什么样的方式让你‘消失’咱不得而知,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但她想要的结果,似乎是希望你‘从来没存在过’!!”
“——什,什么?从没存在过?”东莪瞪大了美目,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气将她冻结在了叶布舒面前,除了忽闪的眼和不断抖动的睫毛,她几乎无法动弹。
想起在郑亲王府差点被人陷害的事,她重重的拧起了眉头:那个时候父亲尚且在世,因纳娶了豪格之妻而和太后陷入了绝对的僵持,若把这件事设想为太后的报复,恐怕最为符合逻辑。
太后当时是打算通过“不忠”将自己从叶布舒身边赶走吗?是因为她赐了“点金凤”助自己保胎,却未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她想要的回报?亦或是她感到父亲不可控,为此后悔向他示好?!不管这猜测是否属实,至少今天的太后多少抱着一箭双雕的心态,既泄愤又除根!
东莪念想至此,猛然大惊。忽然担忧起叶布舒的处境来。她抬起眼帘紧抓着他的手:“那那太后不会对爷”
“不会!她不可能借抗婚的名义发难,那还不至于让皇子坐爵!况且她下任何大的决议,都得有人支持她才行!现在幼帝年少,不拉拢一个宗室里的亲贵能成吗!!”
“她会拉拢谁?济尔哈郎?”
“对!郑亲王可谓你父亲最大的一个对头,他偃旗息鼓忍耐了多年,眼下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彻底清除对手身边所有的亲信和部下。但是咱们的叔公苏尔哈奇没给他留下什么财产啊!如今他在外省的行宫别苑悄无声息的片地开花,那是爷倾其所有投注的筹码!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条财路的!”
叶布舒抚了抚她的头,苦笑着深深吁了口气:“倘若爷坐爵入狱了,谁来给他创造财富啊!现成的总有完结之日,有人赚才会源源不断!”
东莪瞄了瞄他无奈中夹带的得瑟之情,不知道该骂还是该赞,这个“市井商贩”的铜臭味又来了,不过这次倒是蛮香的:“有了地位还怕没人送宝吗?济尔哈郎不忌讳爷的身份?”
“爷在他心里,也就是一个钱袋,外加沉迷女色的纨绔子弟,他胃口被养得这么大,谁送得起这个‘宝’!况且阿玛曾经的打压也带来了绝佳的效果,如今竟是没人忌讳爷什么,拉拢爷一起诋毁阿玛的人倒是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
“那皇上呢?他怎么看的?”
“皇上不用担心,阿玛曾反对爷晋升‘辅国公’一爵,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已亲政,且渴望摆拖太后及诸位元老对他的控制,更是巴不得将这些曾受过阿玛打压的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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