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猎的时候没带任何亲信卫兵,只身和诸王贝勒一众朝中大员同行,做这个不符合逻辑的决定之时,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出猎人员名单上头一个人便是:郑亲王济尔哈郎。为什么这份名单无故消失了?至今朝中无人提及此事?!
这些疑问加在一起,汇集成了一条可怕的线索,将叶布舒的思维引向了令人胆寒的设想。
岳父在顺治七年的所作所为和从前的他大相径庭,他不断的请萨满和太医入府,为他诊疗和保养;加重税收修建行宫,以躲避酷暑;另外他搜罗附属国的美女进京,却在新婚当夜就怒气冲冲的将其遣送回国。
这些异于常理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所致!?仅仅是权力膨胀吗?他这样一个自危的人,会膨胀成这副模样?或者说,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病变,导致了不明就里的他陷入了恐慌中。于是才有了这些疯狂的行为。
比如他的风疾越发加剧,让他在炎炎夏日里频繁病发,于是他便开始在阴凉的喀喇城修建行宫,以求缓解病症。
再比如说,他对女人的欲望忽然陡升,却惊觉已经过早的进入了衰退,于是他不断的找寻刺激,以期解决这个让人发狂的问题,可是当他再一次发现,他无法正常行使男人的权利时,在惊慌和恼怒中,他便怒起将其遣返回国了。
风疾不在特定的情况下,是不能致命的,这致命的条件之一,便是过激的情绪,包括喜怒哀乐以及性欲。风疾加剧和性欲疯涨,凑在一起就是一剂索命的毒药。
如果说把这一切设想成一个阴谋,那么慢性毒药的侵害就最为kao谱。倘若岳父的身体在出猎前后已经严重受损,就差最后不遗余力的一招,那么从他落马的消息捎回京城,到他的亲信赶到喀喇城这十来天里,完全足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进入灯尽油枯的弥留期了。
三炷香之后,府邸的回事太监领来了太医,叶布舒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疯狂念想中,他抬起头来一看,心沉到了谷底。来人并非善继诚,而是宫里的大太医何克勤。
“何大人?”
“四爷?您——怎么在此?哦、对了!奴才还是先去瞧瞧五爷吧!”
“何大人,请等一等!”
叶布舒森寒的叫住了何克勤这位昔日救过他的太医:“你还是请回吧,我已经差人去请善太医了,咱哥儿都已成年,频繁的劳烦你出宫,真是过意不去!”
“不打紧!竟然来了,还是以五爷的病情为重吧!医者父母心啊!”何克勤愣了一愣,提着医药箱又走了两步,直奔硕塞的厢房而去。
叶布舒怒从中来,快步追上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了力道拍了拍:“好个医者父母心,我替老五领这个情了!何大人还是在前殿去休息一会儿吧!”
“四爷??!”何克勤露出了惶惑的神色,扭头上下打量着叶布舒。
“请吧!!”叶布舒冲他抬了抬手,守在了硕塞的门前。
“四爷,这——若是耽误了五爷的病情奴才怕”
“怕不好交差是吧?”
“是是是!”
“向谁交差啊?!在仙境的皇阿玛吗?!你敢去面对他老人家吗?或者,另有其人呢?”
“四——四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滚!”
何克勤闻言不可置信的抬眼瞧了瞧,纵然听说过诸多对叶布舒性情大变的传言,却不及此时亲自体验来得直接,这个温文|奇|尔雅的四阿哥怎么会说出这么|书|粗鲁的话来,仿佛是回答他的疑惑一般,叶布舒那夹着满腔愤恨的话语又从牙缝中蹦了出来。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硕塞逝世】
“四爷——到底是谁病了啊?怎么上承泽王爷这儿——”善继诚背着药箱匆忙赶来,旦见何克勤讪然离去的身影,顿时大为懵懂的朝他拢了拢手:“哟!!何大人也来了??”那边厢淡然的回了个礼,与之擦身而过。
“快快快!还在磨蹭什么!怎么现在才来”叶布舒听闻动静,振奋的迎了出去,不由分说的将善继诚请进了院落,直奔硕塞的厢房而去。
那拉氏见太医来了,便抹了抹泪,领着妾室退了出去。四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得而知,不过仍旧对他的到来以及他施行的任何挽救措施抱着一线希望,毕竟硕塞在病中无数次念叨着南下出游的四哥,在那拉氏看来这哥俩儿的感情是没得说啊!
可是叶布舒面对着她充满希翼的询问,却给不出任何答案和好消息,他哑言了半饷,终于避重就轻的安慰了那拉氏一番,让她领着妾室暂时回避了。
那呈长的诊治,让人憋狂的沉默,整个园子像死了一样。叶布舒矗立在房门边,仰头望着天空中漫天飘落的雪花,惊觉冬夜已经早早的来袭,天色已经暗了。
善继诚终于xian起了门帘,猫。腰而出。他凝重的面容中夹带着不解和疑惑,冲着叶布舒忙不迭的追问,他苦着脸轻轻将头一摇,“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四爷,看来朝中传言五爷病重的。事,果真属实啊!还是抓紧时间和五爷告别吧,五爷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奴才无能!奴才罪该万死!!”
“什么!连你都这样说吗?难道来。不及了?!”叶布舒两眼空洞的俯视着叩首在地的善继诚,怔怔的说到。莞尔,他紧紧合上双目,心如刀割的感到了切肤之痛。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五日,顺治皇帝的同父。异母兄承泽亲王——爱新觉罗硕塞病逝于北京太平仓胡同他的王府中,年仅二十七岁。
其爵位由其长子博果铎承袭,并改号为庄亲王。后。在康熙十一年八月,康熙帝给他的亲伯父硕塞上谥号曰裕,是为承泽裕亲王。
清朝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帝定清朝开国八大铁。帽子王,硕塞入选。成为了清朝八大铁帽子王中唯一的文武全才。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六日,顺治帝福临亲临承泽亲王府吊祭,并下诏罢膳辍朝三天以示哀悼。
皇上大步迈入灵堂,一片素白的灵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守灵,他大为惊异,定睛一瞧,旦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竟然是叶布舒!心里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不想叶布舒倒是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是皇上驾临了,他捶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艰难起身、又艰难跪了下去,差点没歪倒在地:“皇上,您来了!臣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朕不想跟你说话!你的酒终于醒了吗?你不是有抛洒不完的银子,优哉游哉出游江南去了吗!你不是桀骜不驯的从朕的眼前消失了吗!你还知道来给五哥守灵!!”
福临狠狠瞪了叶布舒一眼,抬手大力一挥,将他身边所有的公公、侍卫都给赶出了灵堂去:“咱今儿就好好陪五哥走一段儿,其他人等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奴仆们纷纷退下,叶布舒未得到指令平身,就着跪地的姿势仰头望了望:“皇上,您骂得对!臣有罪!”
在这完全私密的氛围中,君臣礼节再重,也比不过灵柩上躺着的哪一位沉重了,福临猛然怒起,指着叶布舒的鼻子骂开了花:“你走了没多久,五哥便抱病在家养了一段时日,他身子骨这么硬朗,说病就病了,这不让人感到焦吗!可是你倒好,他好歹捎信催促过你回京吧?你愣是没当成一回事啊!!”
“臣——罪该万死!老五这么喜欢胡闹,臣最初以为他在开玩笑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叶布舒的心里像破了个巨大的洞,凄凉的风不断从缺口涌入他的身体中,那无边的悲戚就像是开闸的潮水,那悔不当初的愧疚,就像是滚滚泛滥的黄河,这浪涛千尺的夹击和拍打将他这颗尖利的岩石,瞬间打磨得光滑,除了认罪和谢罪,他对其他事不再有坚持和主张。
那悲情的一句句“臣罪该万死”,既是在向皇上认罪,又是在向硕塞的阴灵谢罪。他甚至希望皇上能勃然大怒让他挨上五十杖罚,好让他通过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巨大的哀伤。
“你走了半年有余,若不是拖拖拉拉早就该返京了!你说朝廷埋没你,勋旧大臣和皇额娘打压你!可是五哥没得罪你吧!你为什么不接到消息就返京!!”
福临大步流星走到他的跟前,一掌将他推倒在地。抚着跪得麻木的小腿,叶布舒的心房阵阵收缩,他就着躺倒在地的姿势,若有所思的望着皇上,在皇上那奔泻着眼泪的面容,和充满埋怨的话语里,惊觉他对硕塞之死的个中玄机,似乎有所知晓。
他立刻翻身而起,工工整整的打了个千说到:“皇上,臣有罪,请您赐罚!但是臣恳请皇上不要悲伤过度,人非神祇难逃轮回、生老病死——”这一试探果然得来了他想要的结果,皇上稍稍一愣,随即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闭嘴!这些泛泛之言,朕不要听!”福临抹了把泪,跌坐在一旁的椅中,眼神涣散的失了焦距:“‘生老病死’!!四哥,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但也你的优点!五哥什么都明明白白跟朕说,不但要说,他还会迫着朕做,咱们曾被他扰得不胜其烦,还记得吗?!可你呢”福临陷入回忆中,止不住的掉起了泪来:“你就会说‘臣不曾这么说过’!扯淡!尽是跟朕瞎扯淡!!”
叶布舒凄凉泪下,他不但从皇上的话中获知了重要的情报,更被他的话鞭笞得血肉模糊。皇上说得不假,以硕塞精明的性情,却不惜直言不讳的尽忠职守,他纵然避得开栽赃陷害,却难逃除之而后快的毒计。与之相比,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味的退缩推搪,逃避责任,简直无颜见列祖列宗。
心酸的叩下首去,叶布舒无限悲凉的抽泣起来:“臣是个混蛋!臣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臣对不住咱大清朝、对不住皇上,更对不住老五,臣甚至也对不起东莪,臣活着就是个耻辱!!皇上,您就赐臣一死吧!!臣恳请您将穆丹收为义女,让她在您身边长大,将来您帮臣替她张罗个好去处,臣也就知足了!!”
福临转动着眼珠,流转在灵柩和叶布舒之间,忽然嘴一瘪两行清泪滑落,一拍扶手跳起来大喝到:“你放屁!到现在还跟朕瞎扯淡!朕要你活着!活着!你懂吗?!你们都一个个去了,难道要朕真的做个孤家寡人!”
叶布舒埋首在地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那紧紧握着的拳头,被坚硬的扳指压出了一道淤青,在硕塞的灵柩前,他感到无比的愧疚,对国、对家、对兄弟,他都不称职,这种感觉,在面对五弟的遗体,和九弟的声讨时,洪钟一般在他的头中轰鸣,让他快要失控的尖啸。
“勒克德浑走了、五哥也走了、朕心里有多慌张你知道吗?!当初皇额娘让你娶淑惠,朕觉得这不乏是个好机会,本想借此平息她对你的怒气,也好让朕有个理由晋升你的爵位,可是你偏偏就那么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好了,你成了酒鬼整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面对清醒的你,竟是在五哥的灵堂上!”
“皇上——”
“你别说话!听朕说!!丧事办完,你官复原爵,立即复始早朝,参加议政!”
“什么!!”没想到皇上话锋一转,竟然谈起了公事,叶布舒立刻抹了抹泪抬起头来:“皇上、您到底还是要赐臣一死吗?!”
“胡说!朕让你立刻回朝上任,怎么会是要你死!”
“您让臣在老五过世后立刻补他的空缺,进入议政王议会,这妥当吗?!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皇上一直埋怨臣未能做到对您直言不讳,那么臣今日就借着有老五陪同,跟皇上直白一次。臣听皇上的口气,对老五的病亡似乎很不了然,臣想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看的?”
福临一愣,哑言了。他在混沌和清醒之间急速的徘徊,像是在努力组合脑海里的线索和片段。莞尔,他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不,正因为朕感到蹊跷,所以才埋怨你!朕的看法也就这么多,若是一清二楚,又怎么会让五哥躺在这儿!!”
说完,他极度沮丧的扶着灵柩呆滞了,叶布舒站起了身来,揉了揉麻痹的双腿也走到了灵柩旁,凝视着那永远不会再笑闹的硕塞,陷入了沉默的哀思。
莞尔,福临缓缓丢出个话题,将叶布舒震在了那里,不敢接话更不敢冒失的出口辩解。
“朕埋怨你,是因为你有你的方式和能力,在危机中不但能自保,还能保护别人!拦截英亲王的兵卒暴尸荒野,这事儿你不会不知情吧?!这些兵卒是谁的人,朕的心里很清楚,是谁作为好事者将已掩埋的尸首挖出来抬到宗人府滋事,朕也有数!不过,恐怕四哥你才是最有数的人吧!”
福临偏过头去瞄了哑口无言的叶布舒一眼,吸了吸鼻子接着说:“连朕都替硕塞捏了把汗,唯恐他过不了这一关。不想,竟然出现了倒戈者,直将矛头掉转了回去,杀了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这挑起事端的人为了自保,只好偃旗息鼓竭力平息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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