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李大人意思,难道要我找这个伤害我儿凶手做女婿不成?”
李纯笑了笑,坐下来端起了侍女送来茶,抿了口道:“嫂夫人,其实你我都应该清楚,令郎伤确实是一场意外,并非有意为之,因那日人多势众,令郎也有参与斗殴,我朝斗讼律法,此子最多定一个斗殴兵刃误伤之罪,误伤之罪从轻发落,又此子乃鳏寡孤独之后,朝廷抚恤,加上太学生身份,以银钱绢帛可以抵消赎罪,夫人也未必一定能够出得气去,不过若是此子能够招为令婿,让其日后能为林家一个依靠,却不失为一个两全法子不是么?”
方氏沉吟了下,道:“我听说这个小子家世并不好,他母亲不过是个买花在邻里头名声也不善!”
这话,倒也已经说明方氏对这个提议有了兴趣,李纯这便放下大半心来:“嫂夫人,俗话娶妻当娶贤,嫁女当嫁旺,夫婿自然是要有前途好,他家虽然不是望族,却人丁简单,日后你女儿嫁去只需要伺候好婆婆夫婿,这个夫婿还有远大前程,这等好事,如今便只在嫂夫人一念之间,夫人难道还要犹豫不成?”
当日审案到底如何外头人家并不知道,只是递出来公文判书告知外头等候家长亲眷们,这次斗讼事件源于意外,伤者实属误伤,从者主者皆领鞭笞不等,又因着认罪态度虔诚,以及太学生内舍生可赎赃私罪和徒以下公罪,罚各家出银两赎典,着学院里领回由各教谕另行教导,北关书院学生亦各有处罚。
知道结果,各家均舒了一口气,各自领着孩子先行回家压惊,阮天刚跟着出了衙门被几个兄弟围住了,六毛那么大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已是非常害怕,见到自个娘抱着就哭。
英娘本来一肚子惊怕和恼怒,就被儿子这么一哭给嚷没了,看他这些日子也是有了教训,只是搂着他拍着背哄,其他几个兄弟包括刚下了课从太学赶过来阮天昊也在旁安慰着也算是虚惊了一场。
这边花姑焦急等着自己儿子出来,可是谁家孩子都出来了,唯独就是没见到自己那个宝贝儿子,不由就慌了神,要进去问,当门俩衙差一错手中杀威棒阻拦着不让进,没等她发作,里头李纯慢悠悠踱了出来。
花姑像是捞了救命稻草,赶紧拉住李纯不放道:“老大人慢行,请问老先生我儿怎么还没有出来?”
李纯倒也不疾不徐,只是道:“花夫人莫急,老夫这里有件事要和夫人您商议,只是现今老夫还有事要待处理,劳烦夫人在家中侯一侯,少顷家人自会来请夫人!”
说完便挣开花姑径直上了轿子。
花姑碍于人家乃是太学院长,自然不敢放泼,无奈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顿时刚放下心又提了起来。
倒是英娘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与大儿子面面相觑了下,阮天昊点了点头意思自己会帮着去问,英娘这才上去劝慰着花姑和自己一块,怕花姑多想,便吩咐三毛四毛俩个儿子带着家人先回家,自己陪着花姑一块回花家。
且不说花姑和英娘回了家又如何和李纯派人来见面谈事,这边六毛阮天刚在家人陪同下回了家,家中阮姥姥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这一日也不再开业,只是忙碌着将六毛一身衣衫尽换,烧去,又将早就买好扬枝水给六毛洒在头顶上,洗去晦气,换上一身新衣,姥姥早买了一打纸钱,烧在各个角落里头,插了烛火拜了四方各路神仙,宝儿赶着去烧了一桌好菜,在客厅中摆上招呼一家子坐下来团聚。
大桌上共四碟小点心,果子陷团圆饼,玫瑰元宵酥,一盘子荔枝,一盘子福州橘,四盘菜肴,一盘烧鹅,一盘蘑菇炖鸡,一盘糟鱼,一盘如意菜,糟蟹,香辣灌肺,十香瓜茄,刚从瓮里头取出来五方臭豆腐,一大碗糯米团圆凤梨羹,粳米炖烂烂撒了红糖加小米粥,均是六毛平日最爱吃。
宝儿还把自己上年收集雪水泡了楚原白送来雀舌香茶给在座都泡了一钟,阮天昊作为家中长子起头大家伙以茶代酒祝贺阮天刚否极泰来。
桌上大家伙纷纷安抚了下阮天刚,连带姥姥也没再叨舌数落他不是,人平安就好,她将自己自天福观大佛寺等诸家佛堂道观求来平安符纳在一个香囊里头,让六毛日后随身带着消灾灭祸,六毛经这一事也不是没有教训,日后行事便有所畏惧,所以说人生在世有所失必有所得,六毛在久违了家之后看到家里头大家伙那么关怀他也是心里头酸涩难当,愧疚不已,这远要比当面数落他来有用。
日后便懂得提醒自己莫要随性而为,要顾虑到那么一大家子人在为之担忧。想着在牢里头日子多少有些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就觉得家里头是天下最好地方。
想着吃着便落了泪,呜呜哭着,絮叨自己错日后再也不敢顽劣,阮天昊倒也不多话,揽着弟弟肩膀拍了拍。
一顿饭吃得慢,想等着英娘回家,阮天刚虽然怕英娘回来训斥,可是几日不见他也惦记自个娘,可是等到太阳落山了英娘也没回来,倒是把阮平给盼回来。
家里头有那么大事,英娘也不敢隐瞒,雇了人去村里传信,事了了也没来得及再送信去,阮平急不得向东家请了假,赶了回来。
看到儿子平安,总算舒了口气,他平时一贯嘴拙,倒没数落儿子,只是叮嘱六毛日后莫再淘气,说着也顾不得歇息又得赶回去,春耕开始他忙着翻地整土,插秧种稻,时间紧很。
英娘直到晚上点了灯才得以回来,宝儿等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英娘不肯说,只看上去有点累,陪了花姑一日,安慰了一日,后来又陪着上了趟李纯大人府上,李纯和花姑单独说了话,英娘也并不是很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告知花子凌不日便可以出来,其他,也不愿意嚼舌。
花子凌定亲消息还是从思妍那个咋咋呼呼丫头口中听来,那时候已经又过去了数日了。
第十八章 寒食野祭
这几月因为出了六毛事情,英娘不许家里头儿女随意出去乱跑,尤其是让宝儿安安静静待家里头帮称着再没允许出门,也没看到花子凌像寻常那样来寻着到店里头坐坐。
无聊碰到阮天昊回家顺口问起来,阮天昊却也是支支吾吾并没说个明白,倒让宝儿挺奇怪,这个花子凌到底后来如何了,这般不见踪影?
姑娘家大了不好再多问异性事情,宝儿没法问大人和几个哥哥,便有时候趁着思妍和桂娘来她这里玩问起来,一开始居然也都是不知道样子。
桂娘想着说大概是这事发生后人知道收敛了,在学院用功呢,她也不好多打听,只知道花子凌后来确实被放了,直接回了书院没再出来转悠。
难道真转性了?宝儿正纳闷,她倒是因为这个事情没有去参加学堂举行那个比试,也不知道后头谁赢了。
转眼冬至过后一百零六日,便是清明,清明前二日寒食节,阮家收拾了柳条插在门廊上,阮平早几日便托人带了一缸子青来,英娘和宝儿赶着前几日洗了青,晾干,将糯米蒸熟和青用杵捣成青团,加了豆沙,芝麻,放模子里压成青饼,撒上松花粉,一个个黄中带绿饼香喷喷放在筛子上晾着,又置备了不少腌制酱瓜,熏肉糕点,酒水等准备了足够三日不开火吃食。
寒食节两日,民间有女眷不论贵贱皆出来饭馆饮食习惯,阮家后头不开灶,但是酒店里头照旧得营业,故而头前门面里大堂雅座都是人。
思妍就是这一日来,她和他爹英娘直接让去了后进灶房和家人一起进食,吃完青饼沈宽喝了点小酒便出去公干,留下女儿,思妍拉着宝儿神秘兮兮来到她闺房,劈头一句就是:“宝儿,你可知道花花强这个家伙居然和人订了亲事了?”
宝儿正在为花子凌突然销声匿迹而奇怪,这家伙以前三天两头出来变着法从她这里骗吃食,却不知道为何大半个月突然不见了还有些不适应呢。
闻言她一愣,第一反应是噗嗤一笑道:“思妍,你逗人么?谁都会定亲,花花强这家伙怎么可能?”
思妍嗐了一声,道:“不骗你啦,知道是哪家姑娘么?就是那一日被他捅了一刀子差点没命那个林家,突然从仇家变亲家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这回宝儿有点信了,瞪大了眼道:“啊,不会吧,强子哥那性子,能和人定亲么?你听谁叨咕确定么?”
“唉,我起先也不信呢,是爹亲口告诉我,他说你以为强子哥他捅了人家一刀岂能那么轻易就被人家放过?还不是书院祭酒大人李大人亲自说合,倒是把一桩惨事变成一桩美事,这也是最近太学里头一件大热门事情呢,要不是你我都不好出门你听外头说去,沸沸扬扬了都!听胭脂姐说不知道多少姑娘家碎了心了都!”
思妍故作一副病美人忧愁状,转瞬又哈哈一笑了。
宝儿也应声笑了一下,随即却想到了桂娘,哎呀一声道:“桂娘如何了?你去看过她没?”
“哦,你这么一说,差点忘记了,可不是桂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哭死呀,她可是心心念念花花强呢,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他祸害别人去好,这要真和桂娘在一起,谁知道他会不会欺负桂娘!”
阮宝儿没接口,只是和思妍一道去前头和英娘说一声想要去看看桂娘,等她两个去了二牛婶家,才知道早几日二牛婶携家带口带着俩囡囡回老屋祭扫了,要过几日才回。
这事便暂时只好搁置着,阮平也在前一日赶到家中,第三天到了清明,阮姥姥和英娘收拾了一攒盒祭祖用品,提溜着纸钱经幡等物事带着齐家老小出了门去祭扫。
外头车马如龙,人流如织,阮家老小和人流一道朝着临安西湖孤山往西栖霞岭一带,此时正是初夏时节,碧翠山岭间桃花刚谢,梨花满枝,牡丹芍药蔷薇海棠均开得正火,榴花也已经探出红蕊,一派花紫尽张时节,上午落了一阵雨水,洗去枝头一点点尘土,将一种鲜翠碧绿和姹紫嫣红衬托更加醒目。
空气里头有种冷烟味,不少人家在野地里头野祭,阮姥姥老头子坟地并不在此,只是当初埋得匆忙有一两年日子不好过,没有去上坟便荒了,后来再去找便再也找不到,姥姥便将老头子衣冠在城外头岭上立了衣冠冢,逢年节便到此来野祭。
找到地方,将攒盒打开,六盆小菜六碟果品一个个摆放好,将纸钱挂在茔树上,又将裂冥洒在四周,领着几个小一一朝天磕了头,云云念叨了一番后,拿黄酒倒入小锡杯子里头祭奠一番,洒入土中。
祭祀了列先祖,将手中物件收拾了一番,放回攒盒,回头要放在家里头祖先牌位上再供一供。
另外又取了蜜饯酸果,糖酥青团,用大麻布铺在地面上,一家子围坐着开始野炊。
这地方南临不远处可以望见西湖一隅,北边俱是山峰洞天府第,视野俱佳,一家子乐呵呵有笑有吃,吃够了几个孩子在一旁玩起了游戏,这场地空旷,四毛五毛平时行动就好像一个人惯常都是一起,随身带着一副棋子铺开来便头顶着头下起棋来,阮天昊在一旁做判决,凝神静气样子倒有几分学究气,六毛七毛没那个雅兴子,喊着宝儿一块玩传花鼓,随手折了一枝杨柳枝,把姥姥和英娘以及阮平都喊在一起围成圈,七毛起头,拿了一个小铜锣,宝儿将他眼一蒙,咚咚一敲,大家伙拿着柳枝便急不可耐传下去,这花枝到了姥姥这便不再动静了。
一家子看她捞到柳枝几个小就撺掇着让姥姥说笑话,打小姥姥说起来笑话便是一箩筐。
姥姥这些年掉了不少牙,脸颊憋憋,说话有些漏风,一笑起来脸颊子更是瘪了进去,倒也不拿娇,人老了,肚子里头积攒东西其实也是不少,随口就是一出瓦子话本《柳翠度话》,说是临安里头广为流行一出故事,里头版本不同,姥姥这说是这柳翠本是南海观音净瓶内一片杨枝叶,偶染了风尘,罚往入世,轮回在临安抱剑营街,积女墙下为妓,三十多年后,填满了宿债,第十尊罗汉月明尊者点化还原月明之夜乘风而去。
姥姥这些年手脚有些不利落,英娘不让大忙,闲了便去瓦子里头坐坐听听说话,或者茶楼里头喝喝茶,听个小曲子啥,也算是老来有福,得空便记了一肚子故事,说起来还学着人家说话人来摇头晃脑,看上去挺可乐,于是几个孩子听得高兴直鼓掌,喊着再来。
姥姥又说了一出《人与蛇》,在宝儿听来正是那白娘子雏形故事,老人家说得来劲,又学着瓦子里头杂剧优伶演戏里鲍老样子搔首弄姿做扭腰丑戏,小辈们看得有趣,宝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引得连两个下棋兄弟也弃了棋子来听说话。
姥姥说得口干舌燥,意犹未尽,还是英娘怕老人家人来疯说久了明日嗓子疼,喊了停又开始击鼓传花,这回停在了四毛这里。
四毛五毛互相看了眼,还是老规矩,四毛要做啥,五毛也一块帮衬,俩个少年一起站起来,说是给家里现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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